蕭融的眉頭無意識的褶皺在一起,他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在責備屈雲滅:“那你為什麽不叫,你在我麵前也要忍嗎?”屈雲滅:“……”他一時失語,張了張口,他才回答道:“我隻是覺得,這種疼現在看起來也不算什麽了。”蕭融的手上突然傳來刺痛,原來是他一個沒控製住,將自己的指節掐破了。輕輕地深呼吸,蕭融遮住自己眼中的情緒,等再重新抬眼的時候,他看起來就還是那個張揚又快樂的蕭融:“謝謝你。”屈雲滅望著他,眉心微微蹙起。蕭融繼續說:“謝謝你把我救回來,也謝謝你這麽快就找到了我,真的很快,我以為我要在樹林裏過夜了,誰知道你那麽快就站在了我麵前,那一刻你就像一個從天而降的神仙,好威風啊。”屈雲滅的眼珠開始往下動,蕭融見狀,立刻拍了拍桌子:“對了!你知道原百福是怎麽死的嗎?是我殺了他,他原本想殺我,但他沒打過我,我捅了他一刀,又把他丟在那個土樓裏等死,他做夢都想不到,最後居然是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人殺了他。”蕭融唇角高高的揚起,他看著似乎很得意,而在越來越安靜的氣氛當中,蕭融已經保持不住這樣的神情了,他的嘴角漸漸落下去,他望著屈雲滅,眼睛不安的微微顫動著。“你不誇誇我嗎?”屈雲滅也看向他,他看著蕭融突然站起來,一副很激動的樣子。“我做得很好,你也做得很好,沒人犯錯!現在壞人死了,我回來了,一切都好好的,為什麽你還要這樣?!”“屈、雲、滅!”“你可以對我發泄,你也可以對我大吼,但你不可以在我麵前折磨你自己,因為這不是折磨你,而是折磨我!!”屈雲滅愣了愣,他同樣站起來,“我並非……”後麵的話他沒說下去,抿了一下唇,他才重新組織言語:“我隻是覺得,這十年來我好像沒什麽變化,我還是護不住自己在乎的人。”蕭融捏緊拳頭,他猛地往前邁了一步,揪起屈雲滅的領子,他仰著頭,和屈雲滅挨得極近:“不許!不許!不許!”蕭融的聲音近乎咬牙切齒:“你不許有這種烏七八糟的想法,這世上沒人能質疑你的能力,即使是你自己也不行!”“你以為你護不住我,但每個日夜,你都在保護我,我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你,我能擁有這麽多也是因為你,求求你,別因為一次意外就責怪自己好不好?你為什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抱著我,大哭一場,跟我說你有多害怕,說完了你就可以安心了,然後我們互相安慰,把這些不好的都帶到夢裏去,睡醒之後就還能繼續正常的生活。”“你聽到了嗎?這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你”抱抱我。但蕭融的聲音在說出這三個字之前就戛然而止,他眼中有水花,隻是到底沒有落下淚來,很奇怪,他一向都是個要強的人,可是在屈雲滅麵前,他格外的要強。所以他說不出來那三個字,而屈雲滅怔怔的看著他,半晌,他上前一步,把蕭融按在了自己懷裏。在熟悉的氣息席卷他的那一瞬間,蕭融就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他緊緊咬住下唇,不看、不聽、不說,短暫的封閉自己,這樣才能抵禦這個清醒擁抱帶來的衝擊力。屈雲滅也沒有打擾他,他隻是攬著蕭融,托著他的頭,然後十分自然的將唇瓣貼在了蕭融的發際線上。這應當不算親吻,這隻是本能的動作,但就算它不能被稱為一個親吻,它也絕對不是兩個男人之間會有的正常行為。“親”在蕭融的身上,屈雲滅心髒突然一顫,不是驚嚇的顫,而是安心的顫,就像東西沒擱好,始終都晃晃悠悠的,而在底部轟然一聲之後,晃悠的感覺就消失了。屈雲滅微微抬頭,他心裏始終都有一個問題在困擾他,但到了今天他才發現,原來那問題算不得什麽困擾,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答案,隻是從前的他不懂,這個答案到底意味著什麽。又過了許久,屈雲滅低聲對蕭融說:“去睡一覺吧。”蕭融像個老舊的齒輪一樣緩緩抬眼,仿佛看一眼屈雲滅都要鼓起勇氣一般,他擰眉問:“你呢?”屈雲滅終於笑了一下,就是笑得太輕微了,很難看出來:“自然是守著你,跟你一起睡。”就像未來的無數日夜一般,不論因為什麽,他都不會再讓蕭融離開他身邊半步了。作者有話說:第0123章 都殺了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通宵了。好在兩人都年輕, 還有這個體力熬夜,躺到又是不知道原本屬於誰的陌生床板上, 蕭融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困,一雙眼睛睜的像燈泡,雙手在被子上不自在的滑了滑,然後他才扭頭看向屈雲滅。後者真是踐行著他的諾言,靠在床頭上,偏頭看著他,守著他。蕭融:“……”他對屈雲滅說:“我想王府了。”主要是想他那張奢華大床, 上麵鋪了十多層墊子,天涼之後,床單還換成了一整張的厚實蜀錦, 經由整個王府最見過世麵的佛子肯定,那是隻會送給皇帝享用的貢品。不過屈雲滅不是從皇帝那搶來的, 而是從烏孫人那裏搶來的,都不知道已經過了幾道手了。旁人都知道那是好東西, 不舍得用,所以全都好好的存放起來,而蕭融的觀念是,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為什麽不能用點好東西。高洵之在一邊狂點頭, 沒錯,反正放著也是浪費,來, 阿融再試試這件素紗外衣。……出去太久, 屈雲滅都有點忘了王府長什麽模樣了, 但單單聽到這兩個字, 就讓他有種安寧感,扯了扯嘴角,他說道:“我也想回去了。”這時候,蕭融一個翻身,同時跟著坐了起來,他麵朝屈雲滅,兩隻手都撐著床板:“申養銳已經跑了,南雍人不敢再犯,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回陳留了?”屈雲滅點頭:“收拾完剩餘的宵小之後。”蕭融剛要笑,然後他就聽到屈雲滅繼續說:“但我不會就此罷手。”蕭融一愣,一時沒明白這個不罷手是什麽意思。他還沒問,屈雲滅就對他解釋:“回去之後,我要整頓四軍。待過完這個年,我便揮兵南下,聖德七年便是我給南雍人選的死期。”蕭融聽到他說的是南雍人,但他的身體沒什麽反應,所以屈雲滅應該隻是代指,他偏過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而屈雲滅抿了抿唇,再次說道:“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想讓我和南雍兵戈相見,你想讓我勤王,但南雍朝廷不值得我這麽做,他們想用你來威脅我,我不知道這個主意是誰出的,那我就把所有有可能出了這個主意的人都殺了。”僅僅這麽平鋪直敘的說出來自己的想法,都讓屈雲滅心裏戾氣叢生,他立刻垂眼,也不再麵對蕭融,這想法昨晚上他就有了,即使蕭融不同意,他也要這麽做。但蕭融沒有不同意,看著屈雲滅的側臉,蕭融神情微動,短暫的兩秒過去,他很是輕鬆的回答:“好啊。”屈雲滅怔了一下,他又把頭扭回來:“你說什麽?”蕭融聳聳肩,好脾氣的又重複了一遍:“我說好,如今是十月中旬,明年開春再打過去的話,還有兩個月的準備時間,你不用管其他的,打一場勝仗就好了,我和其他先生會為你保駕護航。”兩個月不長不短,正好能卡著時間收攏淮水之北,屈雲滅打敗了鮮卑,如今又重挫申養銳,其他城池正是最老實的時候,那些養著的文人,也就可以派上用場了。而且年初去打南雍,也能給他們留出足夠的時間籌備改朝換代的事,有些人打完天下,年中就急吼吼的改年號,百姓不適應、士人不同意,開頭沒開好,後麵就更不容易了。蕭融在心裏盤算著他要幹的事,選址建皇宮是首要的,還得提前請幾位德高望重的大儒或道長來為屈雲滅背書,還有造勢,他需要找個會看星星的人,想方設法弄點吉兆出來,貼在屈雲滅和鎮北軍的身上。對了,南雍的官員不能全都死了,像太史令這種沒什麽實權但是特別神神叨叨的,就可以留下,甚至收歸己用,畢竟他要是想不開了臨死前下一個詛咒,即使這詛咒沒成,百姓們也會認為已經成了。蕭融張口就要跟屈雲滅說這個事,但屈雲滅也有話想說。“……你不怕我被口誅筆伐了?”蕭融眨了眨眼睛:“此一時彼一時,如果萬事順利,我自然還是希望你能打著勤王的名義將南雍取而代之,但事情沒有那麽順利,南雍自己找死,況且你的心境已經被影響了,我是來輔佐你的,又不是來虐待你的,如果你真的很想這麽做,那我自然是要支持你,這就叫舍”命陪君子啊。說到一半,他意識到這句話有點不合時宜,於是他默默閉嘴,然後朝屈雲滅笑著吐了一下舌頭。屈雲滅輕笑一聲,雖然他知道蕭融想說什麽,但他沒有被刺激到,一個無心的言語而已,他還不至於這麽脆弱,能刺激他的、都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蕭融還是一點都不困,豈止是不困,他甚至看著有點太精神了,他倚著床頭,還想跟屈雲滅說話,而且他的語速很快,比平時快多了。蕭融把屈雲滅當成脆弱的玻璃娃娃,不敢跟他說重話,不停地觀察他的反應,在他一反常態的沉默下去之後還突然怒急攻心了,他以為不正常的人是屈雲滅,以為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安撫屈雲滅,但實際上,這個屋子裏有兩個不正常的人。……如果是心境平和的蕭融,他不會突然就對屈雲滅發火,畢竟昨夜經曆了那種事,人人都知道應該給屈雲滅愈合的時間,但蕭融非常心急,在他眼裏仿佛屈雲滅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那他就再也好不了了,而蕭融是不能接受這種事的,尤其不能接受屈雲滅是因為他才變成了這個樣子。如今屈雲滅願意開口了,他又開始過度興奮,並不是說他很開心,他就是不想睡覺,不想閉眼,不想放鬆,更不想放任自己重回黑暗,他想繼續跟屈雲滅聊天,即使他所說的每一件事都可以等到以後再提。屈雲滅看著蕭融,一開始他沒有打斷他,而在聽了片刻之後,他突然伸手,把蕭融按回到下麵去,蕭融正說在興頭上,他愣了愣,卻沒有反抗,而屈雲滅把他按回床上以後,便用一種命令般的語氣說道:“你該睡覺了。”蕭融:“……可我不想睡。”屈雲滅問他:“為什麽不想睡?”蕭融張了張口,良久之後才給了他一個答案:“太冷了。”……屋子裏點著炭火,而且是從昨夜高洵之過來就已經點上了,高洵之不知道蕭融還能不能回來,卻還是給他準備了一間溫暖的屋子。高洵之特意吩咐將士把炭火弄得旺一些,因為他知道蕭融怕冷。如今這屋子裏已經暖和到了能穿單衣的地步,蕭融還蓋著被子,所以他的回答看起來有點離譜。而屈雲滅望著他,沒有指出這一點來,他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兩隻手,沉默片刻,他往蕭融那邊挪了挪,踢開自己的被子,接著又掀開蕭融的,微涼的空氣一瞬間灌進來,繼而又被熱氣填滿,屈雲滅還側過了身子,偉岸的他此時就像是獨屬於蕭融的結實堡壘,蕭融被他和牆壁擠在中間這個小小的縫隙當中,他不想承認,但他真的感覺安心了好多。而這時候,屈雲滅將自己的手臂搭在了蕭融的身上,他無師自通、輕輕拍著蕭融,再一次催他道:“睡吧。”“……”困意好像真的莫名其妙來襲了,一瞬間就讓蕭融的眼皮發倦。但他忍著沒有閉上,而是問屈雲滅:“你不睡嗎?”屈雲滅回答:“等你睡著。”蕭融無聲的笑了一下:“那你可能等不了多久。”說完,他就把眼閉上了,須臾之後,屈雲滅感到他的呼吸綿長了一些。……還真是等不了多久。他不再拍蕭融的身體,而是把自己的手臂收了回來,他咬著手上白布的尾端,將其拆解開,然後在不驚動蕭融的情況下,按著他的額頭,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檢查著他腦後的情況。沒看見明顯傷口的時候,屈雲滅還存在著僥幸心理,或許是蕭融重新束發,於是把傷口遮住了,如今經過了親手檢驗,他才知道這不是他的幻覺,蕭融頭上真的沒有傷痕。他突然抿唇,不顧被蕭融發現的風險,他執起蕭融的手,白白淨淨、連一絲劃痕都沒有,唯一的傷還在他的指節上,這指節都有繭子了,因為蕭融一緊張的過了頭,就會捏他的手指,要是情緒太克製,他還會咬自己。屈雲滅定了定神,把他的手放下,又解開蕭融的領口,看他身上有沒有青青紫紫的痕跡。也沒有。蕭融今天是真的累,所以被他這麽折騰都沒有醒過,就是在屈雲滅去脫他襪子的時候,他不高興的踢了踢腿,而屈雲滅看著他那沒有水泡也沒有凍傷的腳,又默默給他把襪子穿上了。做完這一切,屈雲滅重新靠回床板上。那對夫妻對他說,他們三個都被原百福押著走上山,蕭融被他綁著、而且看起來狀態很不好,他走路歪歪斜斜的,總是崴腳摔倒,他們走了一個半時辰才到地方,其中那個妻子一臉篤定的說,那位公子肯定是腳上起水泡了,她腳上起水泡的時候,走路就是那麽別扭。的確,蕭融是能坐車就不騎馬、能騎馬就不走路的人,他體力太差,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隻想待在一個地方不挪窩。但原百福逼著他上山。在這之前,他還跟著自己疾馳了兩天一夜。屈雲滅開始後悔了,在這之前他都沒時間想這個問題,如今人回到他身邊了,他才終於有心情去後悔了。他後悔當初答應了讓蕭融跟著他去寧州,他也後悔當初沒有答應讓蕭融跟著他去梓潼,他後悔自己信錯了人,更後悔明明都已經意識到原百福的不對勁,卻還是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不止是蕭融在自責,他也在自責,原百福出發之前他就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什麽,隻是他自大,也盲目,他沒有往深裏想,所以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麵。他甚至不敢告訴蕭融這件事,因為他犯的錯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從蕭融臉上看到失望的神情了。幾日前原百福的背叛對他來說是重重一擊,他憤恨且茫然,他不懂為什麽原百福要這麽做,所以他要親自過來,抓住這個叛徒、並給自己得到一個答案。可幾日後,他再也不關心這個問題了,他不想知道答案,他隻想用這世上最狠毒的辦法報複他,這一刻他無比希望那些所謂的死後規矩都存在,他想讓原百福永世不得超生,讓他死後的每一天都在遭受折磨。但看不見的事,終歸是沒有真實感。屈雲滅垂眸,神色越來越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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