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的,沒一個省心的。蕭融是性情大變,看著跟要殺幾個人助助興一樣;而虞紹承是見縫插針,明明他沒受多嚴重的傷,但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大王身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沒有精力跟他計較別的事,所以他自顧自的就把東西全搬到自己的營帳來了。但跟他的親生弟弟比起來,還是他的這個非親生弟弟更加不省心一點。在心裏歎了口氣,虞紹燮對虞紹承說道:“承兒,大王醒了,你去告訴幾位將軍,讓他們別再擔心了。”虞紹承沒答應,他看看蕭融,又看看虞紹燮。虞紹燮:“……還不快去?”虞紹承隻好哦了一聲。等他出去了,虞紹燮才重新看向蕭融,語氣也比剛才溫柔了許多:“承兒沒什麽事,他不過就是想撒嬌,讓我像小時候那樣哄哄他。在戰場上,他把大王交給簡將軍之後,他又帶著兵馬衝了回去,彼時鮮卑人都在瘋狂的追擊大王,倒是沒人去管那望塔了,他把伊什塔族長的骸骨搶了回來,這也是這幾日,大軍能勉強被按壓下來的原因,如果伊什塔族長的骸骨還在鮮卑人手裏,如今的境況會更加糟糕。”蕭融靜靜聽著,然後點了點頭:“虞將軍赤膽忠心,不負大王所托。”虞紹燮默默看著他。斟酌又斟酌,好半天之後他才問了一句:“融兒,你還好嗎?”蕭融輕輕眨眼,似乎不明白虞紹燮的問題從何而來:“我為什麽會不好?”他越這樣虞紹燮心裏越沒底,有些緊張的舔了一下下唇,虞紹燮說道:“此事的確是大王衝動了,可歸根究底還是鮮卑人太可惡,他們挖了大王父母的墳塋啊,鮮卑人其心可誅,大王隻是被裹挾了進去,若你心中有氣,你發出來就好了,不要忍著,沒人會怪你的,我們同你一樣,我們心中也有氣。”蕭融望著虞紹燮,他的神情有極細微的變化,虞紹燮無法形容究竟是什麽變化,但一下子,蕭融臉上的從容和淡然就消失了,他看著好像又回到了屈雲滅沒醒的時候。蕭融:“可是我和你們不一樣。”虞紹燮愣了愣,他說道:“我知道,你們兩個關係更親密。”蕭融搖頭:“不是這個。”虞紹燮眨眨眼,“你是說,你對大王更忠心?”蕭融還是搖頭。虞紹燮再度愣了愣,他忍不住壓低聲音,試探的問:“那你是想說,大王遇險,你能提前得知這件事嗎?”蕭融輕笑一聲,說道:“別猜了,你猜不到的。”虞紹燮抿唇,他果真不再猜了,因為猜測這個根本毫無意義,蕭融和屈雲滅之間的事,又不是他能插手進去的,他隻是有些擔心而已。“融兒,在這鎮北軍裏,我比你來得早。你身在其中或許發現不了大王的變化,但我是親眼看著你把他從一個莽夫改變成了如今的模樣,父母受辱,這是所有人都忍不了的事情,你可以怪大王、氣大王,但……別放棄他,走到如今這個地步鎮北軍離不開大王也離不開你,我實在不願看到你們兩人因為一個鮮卑的毒計便反目成仇。”蕭融:“放心吧,不會的。”虞紹燮狐疑的看著他:“真的?”蕭融笑了笑:“嗯,真的。”又過了一刻鍾,蕭融從這裏出來,去他自己的營帳睡覺了,而等他躺下去沒多久,簡嶠端著一盆髒水從王帳那邊出來,他把髒水隨手潑在一個地方,然後快步走向虞紹燮。另一邊,張別知也鬼鬼祟祟的跑了出來。他們三個站在一起,簡嶠心急如焚的問虞紹燮:“怎麽樣?”張別知同樣緊張的看著他。而在這兩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虞紹燮沉重的搖了搖頭:“不怎麽樣,非常生氣,接下來離他們二人都遠些吧,尤其是他們二人待在一處之後,千萬別湊近。”簡嶠:“…………”張別知默默點頭:“很合理,蕭先生脾氣差還愛記仇,這番劫難大王不好過了。”簡嶠看看他,卻沒法反駁張別知,他隻好再次看向虞紹燮:“可是,若是讓他們鬧起來,會不會出什麽事啊?”虞紹燮聽了簡嶠的話,卻是直接笑了一聲:“但願如你所說,他們能鬧起來吧。能鬧才是好事,怕的就是鬧不起來,你們想想看,若是等大王傷好之後,融兒還是不願意原諒大王,那會是什麽場景。”簡嶠想象了一下,然後整張臉都苦了起來。張別知沒照做,他隻是十分疑惑虞紹燮的說法:“原諒大王?大王做錯了什麽,需要讓蕭先生原諒,你這說法,好像大王做了對不起蕭先生的事一樣。”他這問題一出,另外二人都愣了一下。額,好像是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覺得原諒這個說法很恰當,而且他們一致認為,另一個當事人大王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屈雲滅醒了以後,先是灌了三碗藥,然後又吃了兩碗飯,任由軍醫和阿古色加一起給自己診治,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元氣大傷,但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軍醫開完方子,又給屈雲滅換了一遍藥,然後他就走了,阿古色加則留在這,用她們布特烏族的手法給屈雲滅按摩筋骨,他躺了五天,期間幾乎就是不吃不喝,身上早就沒力氣了。阿古色加一邊按他的胳膊,一邊看著他的臉色,過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睛,神色如常的說道:“如今的你讓我想起來你小時候,明知道不該打架卻還是要打,受了傷回來也一聲不吭,高洵之叫你倔驢,我叫你傻鳥,你知道我們兩人為什麽都要這麽稱你嗎?”屈雲滅沒說話。阿古色加便自顧自的回答:“因為你讓我們生氣,你太不省心了,但我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是屈嶽和伊什塔的孩子,我們必須照顧你,也必須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養大,你是我和高洵之的責任,但你不是蕭融的責任。”阿古色加頓了一下,因為她突然感到自己握著的這條胳膊緊繃了起來。須臾之後,她繼續一下一下的給屈雲滅按摩,說出的話依舊無情:“我不知道你和蕭融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勸你不要像過去一樣,做那些毫無意義的堅持,是對是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讓一個對你根本就沒有責任的人傷心了。”屈雲滅還是垂著頭,而這時候,阿古色加放開了他,屈雲滅抬起頭,看到阿古色加很是複雜的看著自己。“我知道你很委屈,我知道你也在傷心,這不是你想看到的畫麵,更不是你期待當中的重逢,但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別再讓它變得更加糟糕。”屈雲滅望著阿古色加,終於喑啞的問了她一句。“羅烏,我看起來怎麽樣?”阿古色加沉默片刻,回答道:“很難看,森*晚*整*理像快死的人。”甚至他昏迷的時候都比現在好。然而聽了這話,屈雲滅卻沒什麽反應,隻是胡亂的點了點頭:“等我好一些了,我就去找他。”或許他的氣色好一些,蕭融對他的恨也能少一點。*蕭融睡醒之後就起來看這些天的軍報,鮮卑人在那一日追擊不成之後,很快就退了回去,按理說這些日子他們應該一鼓作氣,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打到鎮北軍這裏來,趁著屈雲滅生死難料的時候,將失去主將、軍心渙散的鎮北軍直接擊潰。但他們沒有,他們甚至安靜如雞,每日除了不痛不癢的派幾千人和鎮北軍交戰,就是不停的派斥候過來打探消息。蕭融懂,他們這是在等。他們要等屈雲滅身死的消息確認了,才會帶兵攻打過來。他們還是十分忌憚屈雲滅,所以非要等他死了才會反擊,這麽膽小、這麽懼怕,卻又能孤注一擲的使出毒計,拚著被屈雲滅反殺的風險引君入甕,這不太合理。前後兩種態度仿佛是出自兩個人的計策,如果鮮卑人這麽狠,為什麽之前幾個月毫無動靜,屈雲滅要打鮮卑的消息可是去年就已經出現了風聲,今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了,之前不用,非要等到兵臨城下了再用,他們就不怕近在咫尺的鎮北軍失去鎮北王之後,根本沒有軍心渙散,而是群情激奮之下,直接踏平他們的盛樂城嗎。還有那骸骨也不對勁,原百福派人回去查看,發現埋在雁門山下的屈大將軍和伊什塔族長墳塋確實被挖開了,而挖走的人很小心,他們又重新把土給填上了,隻是挖開的墳塋會有痕跡,隻看痕跡的話,就是這幾天的事。……不是鮮卑人挖的。鮮卑人偷偷進來挖走骸骨,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鮮卑人挖走就挖走了,為什麽還要把土填上,他們馬上就要用這兩具骸骨,就是被人發現了,鎮北軍也來不及補救了,原百福說他們填的很仔細,似乎還存著不讓人知道的心思。但中秋節當天這骸骨就已經送到了鎮北軍,大家怎麽可能不知道。所以應當是鮮卑人下令,中原人……將其挖了出來,而中原人不知道鮮卑人想對它們做什麽,所以還懷揣著不會被發現的想法。或許都不用說是中原人,就是雁門郡的人,甚至就是鎮北軍的人。半年前,鎮北軍是個大篩子,半年後,鎮北軍還是個大篩子。隻是蕭融不懂,挖祖墳於這時的中原人而言,這是最為卑鄙最為可惡的行為,做這些事的人要下十八層地獄、要受最嚴重的生前死後懲罰,這得是多窮凶極惡的人才會幹出來的事啊。蕭融倚著營帳中央的圓木沉思,就在他即將想到什麽的時候,張別知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蕭先生,該用飯了,今晚又是燒羊肉,軍中飲食粗糙,要是吃膩了,明日我出去找找有沒有兔子洞。”蕭融回神,他把桌子上放著的軍報都拿下去:“不用這麽麻煩,大家吃什麽我就吃什麽,能吃上羊肉就不錯了,半年前我連葷腥都難見到呢。”張別知撓了撓頭,他不太會安慰人,唯一會的幾個法子,還都是用來哄他姐姐的,但是老實說,他姐姐可比蕭融好哄多了。把飯菜放下,張別知替蕭融擺碗筷,如今阿樹留在陳留,他便自覺的接過了這些工作。虞紹燮和簡嶠表現得蕭融如今跟個烏雲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開始五雷轟頂、降下天罰,張別知卻覺得蕭融如今還好,最起碼比之前好,看他多和善啊,還邀請自己一起坐下吃。張別知當然是立刻就坐下了,而他剛動了一下筷子,就見對麵的蕭融突然停了動作,他維持著拿筷子的姿勢,仿佛這菜突然變成了他仇人的模樣,抿起唇角,當啷一聲,他把筷子扔回了桌子上。張別知正納悶著,感到背後起了一陣涼風,他回過頭去,看見重傷未愈的大王慢吞吞的走了進來。除了王帳有將近三米的層高,其他軍帳其實都挺矮的,畢竟大家要節省布料,反正這就是個睡覺的地方,用不著搭太高。蕭融來得太匆忙了,簡嶠臨時給他搭建了一個,臨時的……用料就不是多麽好。蕭融進出的時候都快碰到頂了,屈雲滅更是得歪一下腦袋才能走進來。可是蕭融用眼神逼視著他,他的眼裏好像沒有一丁點溫度,屈雲滅本來邁出了步子,卻又遲疑的收了回去,他抿著唇,不再往前走,但他也不出去,就這麽站在簾子裏麵,貼著簾子,這也是整個軍帳層高最矮的地方。張別知看著屈雲滅的腦袋把軍帳頂起了一個小鼓包,他歎為觀止的張著嘴,終於是想起虞紹燮白日說的話了。猛地把嘴閉上,張別知閃電般的站了起來,他還拿著筷子,不過他可能已經忘了這個事,帶著筷子一起抱拳,他對蕭融說道:“姐夫找我有事,我先走一趟,蕭先生慢吃,慢吃。”說完,也不等蕭融回答他什麽,他轉身就走,走到帳簾處,發現屈雲滅在這擋著,他好像沒法過去。沉默片刻,他斜過身子,非常緩慢、也非常絲滑的將自己半個身子滑了出去。眾所周知,上半身能過去,那下半身也行。……張別知成功逃出生天,他擦擦腦門上的汗,趕緊去將此事匯報給他姐夫,而蕭融的營帳當中,這兩人都被張別知的操作弄得沉默了一會兒。然而放在平時非常好笑的一幕,到了此時,這兩人誰也笑不出來。屈雲滅頓了頓,邁步朝蕭融走去,這裏地方小,隻三步,他就走到了蕭融麵前,而蕭融看著他姿勢僵硬,步伐緩慢,他坐下的時候,脊背還抽搐了兩下。蕭融抿著唇,將目光偏到另一側,他冷淡的問:“大王怎麽來了?”此時的屈雲滅換了一身衣服,將身上的所有傷口都遮住了,隻是脖子上纏的白布還有兩圈露了出來,他也不知道,他低著眼,聲音比剛醒的時候好了一些:“你知道我總會來的。”蕭融聽了,卻是輕笑一聲:“我不知道。”屈雲滅抬起眼睛,他看著蕭融此時的模樣,斟酌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知你現在對我很是失望,我立下了承諾,但我差點沒有做到,你不相信我是對的,我沒有我自以為的那麽”蕭融突然打斷他:“我相信你了。”屈雲滅一愣:“什麽?”蕭融:“我也以為我沒有信你,但事實是,我信了。”屈雲滅怔怔的看著他,喉嚨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而這時候蕭融又對他笑了一下,他笑得很是嘲諷,卻是在嘲諷他自己。“所以不是你自以為是,而是我自以為是,這些日子我一直都很擔心,但是再擔心我也沒有做過什麽,我沒有來找你,也沒有告訴你,因為內心深處我相信了你,我想你會做到的,你會看重你自己、保護你自己,好好的、像你保證的那樣好好的回到陳留來。”屈雲滅如墜冰窟,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麽恐怖的感覺,但在蕭融說他真的相信了他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已經淹在水麵之下了。他艱難的發出一個音節:“我……”這時候蕭融又對他快速的笑了一下:“沒關係。”屈雲滅愣愣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