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雲滅和蕭融同乘一騎,不過不是屈雲滅要求的,而是蕭融要求的,騎馬的人也不是屈雲滅,而是坐在前麵的蕭融,至於為什麽屈雲滅坐在後麵……自然是因為如果他坐前麵,蕭融就什麽都看不到了。……屈雲滅這輩子大大小小的傷什麽都受過,雖然這回的傷口看著嚇人了一點,可他也沒多放在心上,坐在蕭融身後,看著他連頭皮都緊繃的模樣,屈雲滅隻感覺頗為奇異。而蕭融分明是盯著前麵的路,他卻好像知道屈雲滅正在看著自己。他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屈雲滅,你要是敢死在這”“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這是屈雲滅第二次聽到蕭融叫自己的名字,感覺麽……也頗為奇異。他覺得蕭融說的不過是一句氣話,所以並未回應他什麽,隻是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的跟蕭融確認:“那箭沒有傷到你,對嗎?”蕭融神色一變,他想起來那根落在他腳邊的箭,他都沒被這箭嚇著,因為他已經被屈雲滅嚇著了。他怔了怔,仿佛知道屈雲滅為什麽突然跟個瘋子一樣的不管不顧、隻知道殺戮了。握著韁繩的雙手緊了緊,蕭融微微張口,應當是想說些什麽,可最終他還是把自己的嘴閉上了,之後又用力的抿起,抿到唇色泛白,他望著漆黑的前路,在這條他已經走過三遍的路上,他第一次發現,原來淮水離這裏這麽遠。……第0064章 我不困天光微熹之時, 蕭融等人終於趕到了淮水邊的碼頭上,他們的船正在這裏等著, 見到人來了就趕緊把繩子解開,幸虧碼頭上有自己人,要是再跟岸邊的水軍打一場,還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間。他們胯/下的馬都要吃不消了,上了船便呼呼的喘著粗氣,估計回到對岸,這些馬匹有一半都要折損了。可是這也沒辦法, 關鍵時刻誰還顧得上馬匹的性命,自己能活著就不錯了。在中原的各大勢力當中,鎮北軍應當是最不缺馬匹的, 因為趕跑胡人的過程當中,幾乎所有活著的馬都成了他們的戰利品, 根本不需要拿錢跟異族買。但戰利品也是消耗品,中原不產馬, 早晚他們需要和草原上的胡人做交易,就是不知道這回把鮮卑慕容部打下來,能不能讓鮮卑的平民替他們養馬。感覺可能性不高,中原太仇視鮮卑了,而鮮卑人確實充滿了狼性, 表麵上看是養馬,實際上可能他們正謀劃著造反,不能撿了芝麻便丟了西瓜啊。坐在馬背上, 麵前是淡淡的水霧, 蕭融根本看不見對岸有什麽, 但他心裏又始終都平靜不下來, 他就隻能靠這種方式緩解心裏的焦灼。這是他以前學會的辦法,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局麵,那就不要處理了,直接轉移注意力,這樣他能好受很多,周圍的人也不會太擔心他。隻不過……這種自己騙自己的行為發揮的作用有限,看似他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出去了,實際上不管什麽想法在他腦子裏都待不住,幾乎是兩秒就能換一個。蕭融的眼睛不安的望著前方的水麵,瞳孔輕微的左右顫動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緊張,可他們也不知道蕭融到底緊張個什麽勁,大王不是看著挺好的嗎。都上船了,也不可能再出現追兵了啊。行兵打仗哪有不受傷的,連張別知這種專門運送俘虜的人身上都有幾處傷疤,哪怕不是敵人傷了他,平日的切磋和對練,也會讓皮肉吃上許多苦。在這群軍漢看來,隻要自己的腸子沒掉出來,那就不算多大的事。顯然屈雲滅也是一樣的想法,一路上他看蕭融太緊張了,還總是找他說話,但蕭融根本不搭理他,要是被他說得煩了,還會偏過頭來叫他閉嘴。屈雲滅:“……”有點委屈,但他不說。他是真不覺得自己這傷有什麽大不了的,就是漸漸的,他覺得有些困了,精神頭也不如之前那麽好了,如今天稍微亮了一些,他垂下頭,便看到自己腰側處已經變成了深紅色,鮮血流出來,連馬毛都染紅了一大片,也包括蕭融穿著的那身衣服。黏糊糊透著暗紅色水光的血漬看起來很不好洗,屈雲滅默了默,用自己的手指撚了撚那塊染紅的布料。蕭融感覺到,他扭過頭來,似乎這才是他們分離好幾天以後第一次好好的對視。屈雲滅的唇色都有些發白了,他垂著眼,望著與他近在咫尺的蕭融,神情看著也比平時安靜了一些。沒想到蕭融會扭頭,他頓了頓,才對蕭融說:“回去後讓他們給你做一身新衣服。”這是夏天,布料本來就薄,蕭融自然是感覺得到身後那黏膩的一大片的,因此他立刻就知道了屈雲滅為什麽會說這樣一句話,但盯著屈雲滅的眼睛,蕭融還是送了他兩個字:“閉嘴。”屈雲滅:“…………”去了一趟金陵,怎麽比以前還囂張了。淮水主河道的寬度約有一百丈,他們走的這個碼頭更寬,有一百二十丈,此時又沒有電力,想渡河就得靠船工用力的劃,因此這渡河的時間也不短,最少都要一刻鍾。被追殺的局麵已經退去了,雖說看不清對岸,但大家都安心了許多,等下了船,他們就到家了。屈雲滅不高興,可是他又不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和蕭融吵架,再說了,他也沒那個力氣了,於是,他撒氣一般的把自己頭顱擱在了蕭融的肩膀上,用他做自己的人肉靠墊。就是這個姿勢不太舒服……蕭融有點矮,屈雲滅又那麽高,他得撅著脖子才能靠在蕭融身上,但做都做了,這時候撤退豈不是麵子裏子都沒了,蕭融這麽聰明,肯定看得出來他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哪怕蕭融不說,也會在心裏嘲笑他的。於是他就這麽堅持著,堅持著,堅持到閉上了眼。……他真的累了,失血讓他覺得困,還覺得有些冷,但他最多就隻能把蕭融當個人形靠墊,是決計不能拿他做個人形抱枕的,這種想法他連想想都不敢有。意識漸漸沉重,他好像忘了自己一開始這麽做是想要偷偷報複蕭融,而被他報複的蕭融從始至終都沒什麽反應,就這麽默認了他靠著自己的行為。隻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蕭融微微動了一下自己的頭,他偏轉角度,似乎是想看看背後的屈雲滅,但是他又怕自己動作幅度太大的話,會讓屈雲滅以為他是不舒服,如果屈雲滅真的這樣以為了,那他就是再累,也會板正的坐直身體,直到他再也撐不下去的那一刻。蕭融開始擰眉,他覺得這船太慢了,而在他一直盯著水麵恨不得用意念加速這船的行進過程時,他突然感到有人在看著自己。蕭融疑惑的看向一旁,發現宋鑠正精神奕奕的看著自己,眼睛還總在他和屈雲滅身上打轉。蕭融:“……”*船一靠岸,屈雲滅就醒了過來,而且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依然行動自如,他還想下令安排事宜,但是蕭融按著他回到大帳,而且親自站在一邊盯著大夫給屈雲滅處理傷勢。本來大夫就緊張,他雖然是隨軍大夫,但他平日都是給普通將士看病的,什麽時候見過鎮北王啊,這回不僅見到了,還上手摸到了。他醫術不錯,就是這個場麵讓他七上八下的,偏偏旁邊的蕭融還對他問個不停。“你不消毒嗎?”大夫:“……何為消毒?”蕭融:“就是洗洗傷口啊,包紮之前總要將傷口清洗清洗吧!他流了那麽多的血,這一路又風吹日曬的,還沾了不少的灰,不洗洗萬一感染了怎麽辦!”大夫癡呆一樣的看著他:“何為感染?”蕭融:“……就是發高熱,染瘍症。”大夫恍然大悟,然後他對蕭融解釋,不能用水洗,洗了之後血流的更快。蕭融對這些也是一知半解,不過大夫這麽一說,他確實想起來了,血小板本身就有凝血作用,他們如今也沒有專業的清洗設備,貿然清洗傷口,還真有可能讓傷勢變得更糟。接受了大夫的說法,蕭融又提出來,傷口不洗就不洗了,但你至少要把他腰上那一圈擦幹淨吧,太髒了,傷口周邊這麽髒的話,也是會感染的!大夫:“……”他苦著臉照做,下一步就該是往傷口上撒藥粉,但蕭融突然問了他一句:“要不要給他縫起來?”大夫茫然的看向他,好像沒明白縫是什麽意思,蕭融便做了個捏繡花針的動作,然後上下挪動自己的手指:“縫,你懂?”大夫:“…………”這是人,不是你家的獸皮褥子啊!大夫看著蕭融的眼神都逐漸驚恐了,他連連勸說蕭融不要這麽做,以他行醫二十年的經驗來看,大王這傷勢修養個十來天就沒事了,你要相信大王身體的強壯程度,這等小傷換不上幾次藥就能自愈了!蕭融狐疑的看著大夫,但他說的這樣信誓旦旦,蕭融也就聽他的了,不過之後他還是補充了一句:“但是將傷口縫起來的確愈合的更快一些,日後若碰到了這樣藥石無醫的病患,你便用這個方法試試,左不過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大夫幹笑兩聲,表示他記下了,但他心裏真正的想法是,我才不這麽幹呢,人都要死了,還施一遍針刑,這麽缺德是會被天打雷劈的!……好不容易把屈雲滅的傷口包紮上,大夫抹抹額頭上出的汗,然後開了三張方子出來,一張防止內傷、一張止血補血、一張預防有可能出現的高熱。本來軍中人士受了傷,大夫過來應當是一句話都不用說,哪怕開了方子,也隻說一句幾天吃一回就好了,從普通軍漢到軍中主將,人人都是這麽過的,但蕭融今日算是給這位隨行軍醫增添了一份人生新經曆,不管他做什麽蕭融都要問一問,包括方子的藥性強不強,後麵會出現什麽副作用,像他這樣的到底要臥床修養幾天。大夫:“…………”他愣愣的看向床上坐著的屈雲滅,後者一聲不吭,發現軍醫看過來了,他也不過就是眨了眨眼睛。大夫發自內心的想要問一問蕭融,您看看咱們大王這龍精虎猛的架勢,他還需要臥床???睡一覺不就行了嗎?但既然蕭融這麽問了,而且一副非要從他這得到一個確切數字的模樣,大夫便憋著氣,說了一個三天,就這蕭融還十分詫異的模樣,仿佛覺得三天少了。“……”反正方子開完了,大夫立刻拎著藥箱一溜煙的跑了,他怕自己再多留一會兒,還能看見更為怪異的畫麵。虞紹承去煎藥了,其餘人則回去休息,宋鑠他們被安排到了不遠處的一個營帳裏,等大家都養足精神了,再回陳留去,所有人都是連軸轉了一整天,此時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聽到蕭融讓他們回去休息,他們自然是巴不得的離開。等他們都走了以後,這大帳裏就剩下了蕭融和屈雲滅。而蕭融一改在其他人麵前的關切,他轉過身來,麵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仍舊坐著的屈雲滅,然後對他說道:“大王安歇吧,到了午時我再叫您。”屈雲滅披著外衣,腰間纏了好幾圈白布,鮮血正在緩慢的滲透出來,傷口的位置暈染出來一個血色的圈,好在到了一定程度之後,就沒有再擴大了。其實屈雲滅是個很注重個人隱私的人,他不讓旁人伺候自己沐浴穿衣,也不會在夏日便袒胸露乳的站在校場上,或許他不喜歡士人的繁文縟節,但他永遠都是衣著整齊的。今日是特殊情況,所以他解開了衣衫,但在包紮好以後,他立刻就把外衣重新披上了,該遮的也全都遮好了。但是聽了蕭融的話,他本來虛虛攏著外衣的手鬆了一些,他擰眉看著蕭融,這一路他都感覺有些怪異,此刻更是達到了巔峰:“你似乎在生我的氣。”蕭融的目光投向他,眼神從他腰間的白布上繞了一圈,蕭融把目光挪開,他垂著眸道:“未曾,天都亮了,大王盡快休息吧。”說完,蕭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但他這一轉身,屈雲滅還以為他是要走,他的臉色沉下來,警告一般的喚他的名字:“蕭融。”蕭融腳步一頓,他重新把身子轉回來,然後便看到屈雲滅不虞的望著自己:“若心中有話,你直說便可,本王不喜他人在本王麵前吞吞吐吐。”蕭融聽著他的話,慢慢站直了身體:“大王想讓我說什麽?”屈雲滅:“應當是你想說什麽,你又覺得本王哪裏做的不好了,你還在怨我過了淮水,還是怨我不小心傷了自己,若都不是的話,那就勞煩先生為我解惑了。”蕭融:“……”除了最初認識那幾天,屈雲滅幾乎就沒叫過他先生,如今又叫了,卻陰陽怪氣的。沉默片刻,蕭融說道:“我怨大王不肯好好休息,非要執著於這些不重要的事情。”屈雲滅被他噎了一下,本來他就是有點不高興,這回不高興直接轉化為了怒意:“你還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憑什麽你讓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你一口一個大王的叫我,我卻從未見過你真的將我當做大王,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要擺臉色給我看,蕭融,你是不是忘了良知二字怎麽寫了。”蕭融本來看著一旁的燈架,聽到這話,他瞬間扭過頭來:“稍微不如我的意?”他笑得十分好看:“煩請大王審視自己,這叫稍微不如我的意嗎?”屈雲滅微微擰眉,他並沒有像蕭融說的那樣低頭,而是直接對他說道:“這不過就是小傷,是你從未見過所以才大驚小怪,行兵打仗哪裏有不受傷的。”蕭融的嘴角漸漸沉下來,他突然一改之前不願意和屈雲滅對視的態度,直直的盯著他。屈雲滅:“……”這是蕭融即將炮轟一個人的先兆,屈雲滅下意識的就有點後悔,但已經晚了。蕭融:“大王說得對,行兵打仗沒有不受傷的,可昨夜這一仗本能避免!若大王聽了我的話,若大王遵守了與我的約定,那”屈雲滅不耐煩的打斷他:“那你如今就是屍骨一具了!莫要說我,先說說你,你是如何與我保證在金陵不會出事的,你信誓旦旦的承諾金陵不會有人敢對你動手,結果呢?如此一來便證明了我是對的,你是錯的,往後你休想再踏出陳留一步了!”蕭融:“就因為我漏算了一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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