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洵之默然,這才是正常的作息好不好,同是一個家庭養出來的孩子,怎麽生活習慣上差距這麽大。但他完全想不到這倆人根本就不是親兄弟,因為有個陳氏在那待著呢,看她吃得這麽香,就知道蕭融這習慣是遺傳誰了。他能嘮叨蕭融,卻不敢嘮叨這位比自己年紀還大的老夫人,他默默的拿起筷子,正要夾菜,然後就聽到外麵傳來快速又沉重的腳步聲。在王府裏隻有一個人能發出這樣的腳步聲,蕭融和高洵之看向門口,沒一會兒,屈雲滅就走了進來。發現他們正在吃飯,屈雲滅也半點不驚訝,甚至熟門熟路的一揮手,讓衛兵給自己也搬把椅子來。這是一張圓桌,屈雲滅一人就要占領半張桌子的地方,身材太高大是原因之一,動作太誇張是原因之二,跟他坐的近了,容易被他踩著、打著、戳著。……蕭融也習慣性的往旁邊挪了挪,給屈雲滅勻出空間來,然後他才奇怪的問:“大王怎麽這時候就回來了,往常不是再過一個時辰才會回王府嗎?”屈雲滅張口要回答,但一旁的高洵之替他答了:“大王今日辰時便回來了,未曾在軍營多停留。”蕭融不解:“為什麽,是出什麽事了嗎?”聞言,高洵之也看向屈雲滅,他們兩人都向屈雲滅投來疑惑的目光。屈雲滅:“……”他不想回答,便隨意回答:“私事而已。”然而蕭融更驚訝了:“大王還能有私事?”屈雲滅:“…………”他不高興了:“我為何不能有私事,閑暇之餘,我也會做一些與軍務無關的事,難不成在你眼裏,我屈雲滅便是個除了打打殺殺,什麽都不會的武夫?”蕭融:“……”他確實這麽想,但他又不能這麽說,便朝屈雲滅討好的笑了笑,想要彌補一下自己語氣暴露出來的內容,然而還不等他說話,屈雲滅對麵的陳氏仿佛被觸發了什麽指令一般,突然從飯食上抬起頭。她皺著眉說:“屈雲滅?”飯桌上的其他人一起看向她,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麽要重森*晚*整*理複這個名字,緊跟著,她接下來又說了一句:“屈雲滅是大傻蛋。”啪嗒,這是蕭融手裏的筷子掉下的聲音。陳氏完全沒注意到周圍人的表情有多精彩,她隻是盯著自己盤子裏的雞腿,神情凝重的說道:“融兒的大好青春都貢獻給了屈雲滅,融兒的命真苦,融兒閑著沒事幹,真是太不值了。”高洵之的眼神都發直了,蕭融也沒好到哪去,整個人仿佛凍住了,他怎麽知道昨晚陳氏根本沒睡著,不僅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還跟個鸚鵡一樣,直接給屈雲滅複述了一遍!蕭融的脖子跟齒輪一樣,哢一下、轉一點,好不容易轉過來,他僵硬的看著屈雲滅,顫聲開口:“這不是我說的,我祖母有癡症……”屈雲滅陰著臉,掀起眼皮看向蕭融:“因為我不讓你去金陵,你便在你祖母麵前這樣說我?”蕭融呆呆的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屈雲滅冷笑:“你還在你祖母麵前說謊,若你都能算閑著沒事幹,那這天下還有幾個忙碌的人。”嗯?屈雲滅好像不是要跟他算賬的意思。蕭融一意識到這個,他立刻就垂頭認錯,“大王教訓的是,我那都是氣話,當不得真,以後我再也不會說這種話了。”蕭融一向能屈能伸,在這種事上他比屈雲滅強多了,屈雲滅是即使意識到自己錯了,也不會道歉的那種人。看見蕭融的態度還不錯,屈雲滅哼了一聲,這才把這篇翻過去了。高洵之驚愕的看著這一幕,等到這頓飯吃完,屈雲滅起身離開,高洵之立刻就追了出去,他問屈雲滅:“大王當真不介意那幾句話?”屈雲滅麵無表情的往前走:“為何要介意,蕭融是什麽性子先生也清楚,他在背後定是說了我不少的壞話,這幾句恐怕都算不上什麽。”更何況麵前也沒少說啊,昨天他還當著自己麵,說自己是獨斷專行呢。高洵之:“……”確實。這麽一來他就更加驚歎了,因為屈雲滅居然真的大度了,高洵之連忙也把他誇了一通,直到他們都快走回屈雲滅的住處了,高洵之這才小心翼翼的最後確認了一次:“大王的確不介意對吧,連那三個字……也不介意?”他都不敢重複,沾了那個字,就等於是汙言穢語。他是士人,怎麽能說出這三個字呢!隻在心裏想十幾遍就夠了。……聽到高洵之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麽,屈雲滅突然露出了一個迷之微笑:“不介意,蕭融同他祖母說這些話,應當是昨日我同他剛回到王府的時候,他得知我不同意這件事,定是十分生氣,可在這麽生氣的時候,他卻隻會這樣罵我,連句真正的穢語都說不出口。先生不覺得這樣的蕭融有些許可愛麽,像個小孩子。”而且他抱怨自己的時候,居然是以“貢獻了自己的大好青春”為理由,連背地裏都是這樣說,可見蕭融確實是打算一直留在自己身邊了。所以,為了這麽一句話,屈雲滅可以大度的原諒他說過的所有話。嘖,今天什麽日子啊,一樁接一樁的,都是讓他大度,而真的以大度對待之後,屈雲滅意外發現,原來做個寬容的人並沒有讓他憋屈起來,相反他還挺開心的。帶著人生的新感悟,屈雲滅淡笑著回住處了。他身後的高洵之:“…………”他看著屈雲滅的背影,整個人如遭雷劈一般。可、可愛?一想到這個詞是從屈雲滅嘴裏說出來的,高洵之就控製不住的感到陰風陣陣。……這不是他認識的屈雲滅!他一定是被野鬼上身了!作者有話說:第0047章 誰會信另一邊, 蕭融望著終於吃飽喝足的陳氏,她仿佛又恢複了世家女的習慣, 掏出一方帕子來,優雅的擦了擦嘴角,見蕭融一直盯著自己,陳氏愣了片刻,然後恍然大悟的把帕子遞給蕭融。蕭融:“…………”後來蕭佚聽說了這件事,他頓時一臉後悔:“祖母雖得了癡症,可這記性是時靈時不靈, 有時候她連五十多年前的事都能想起來,有時候自己上一刻才說的話,這一刻便忘光了, 早知道會出這等亂子,我定是要叮囑大哥的!”說完, 他小心翼翼的看著蕭融的臉色,還是忍不住的詢問:“所以祖母是把大哥說的什麽話泄露給鎮北王了?”蕭融:“……”他的語氣有些惱羞成怒:“打聽這些做什麽!”蕭佚默默閉嘴, 他心想,問問而已嘛。蕭融不高興,蕭佚就倒黴的成了那個靶子,相識以來第一次,蕭融對蕭佚冷了臉:“還有, 以後不許再稱呼他鎮北王,哪怕是私下裏對著祖母和我,也要稱他大王。往後王府裏的人會越來越多, 你雖然年紀小, 入不得議事廳, 但也要記住謹言慎行。”蕭佚一愣, 連忙稱是。雖說蕭佚也住在王府裏了,但他還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連虞家兩兄弟最初都能效忠二主,更何況他們兄弟倆,所以蕭佚稱屈雲滅鎮北王,隻是聽著有些生分而已,卻到不了像蕭融表現得這麽嚴重的地步。蕭融知道自己是遷怒了,所以剛發完脾氣他就有點後悔,看著便宜弟弟乖巧的模樣,蕭融更是待不下去,胡亂說了一句他要出去,然後就撇下蕭佚,快步離開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蕭佚在他走了以後,他踮著腳,垂在雙側的雙手下意識的揮動了兩下,仿佛正在模仿企鵝。他感覺好開心,因為蕭融終於對他不是那麽客氣了,他看見過好幾次,蕭融會對屈雲滅悄悄的翻白眼,也會因為高洵之嘮叨他而擺出混不吝的模樣,偏偏一到了他麵前,蕭融就變成了永遠微笑睿智的大哥。倒不是說這樣有什麽不好,多少人夢寐以求能有個這樣的大哥呢,可蕭佚還是忍不住的希望,蕭融在麵對自己的時候也能這麽鮮活。這樣他才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無形的隔閡正在消失,蕭融把他們祖孫二人接過來,並不僅僅是因為責任,還因為他們正在成為真正的家人。一個人自娛自樂半天,把心裏那股高興勁都發泄出去,等再推門出去的時候,蕭佚挺著背、袖著手,還是那個舉止得體的翩翩小少年。*高洵之從鎮北軍裏找了十個會木工活的軍人,這些人原本在軍中做的就是木工活,大到製作攻城車,小到安營紮寨的時候削木棍,這都是他們的活兒。本身就是後勤人員,被借走也就不礙什麽事了,比較遺憾的是,這十個人裏居然一個認識字的都沒有。經過高洵之的解釋,蕭融才發現是自己淺薄了。幾十萬的鎮北軍當中,識字的人數最多隻有幾百,而這幾百還不包括所有的將領,許多將領到現在都是文盲,連軍令都看不懂,所以他們身邊都配有一個讀過書的副將,這種副將基本都不會上戰場打仗,每日的工作就是給將領讀公務,但不是所有副將都老實,有的就借著這個便宜,給自己謀利,輕一點的是打壓同僚,重一點的就是想架空上官,自己奪權。蕭融:“。”這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文武相爭了吧。文盲帶兵打仗聽起來好像是個很離譜的事,但在多數人都不識字的情況下,這就不算是問題,畢竟他們不是主將,他們平日也是聽令行事的。真到了戰場上,屈雲滅也不會傻得去發白紙黑字的軍令,隻有他本人站在那個將領麵前,親口下達了命令,那人才會迅速照做。所以這事可以先放一放,等以後有時間了再開展一下高級將領之間的掃盲運動。……從雁門郡趕過來的一路上,蕭融閑著沒事就用木棍在地上偷偷練字,如果有人靠近便立刻一腳滑出去,把那些寫出來的字都抹平,次數多了,屈雲滅還以為他有個喜歡在地上畫圈的愛好,雖然感覺有點怪,但他還是貼心的決定什麽都不說,以示尊重。蕭融哪知道他的這份貼心,他是單純的不想再看自己那□□爬字了。在來到這個時代以前,蕭融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有這麽狼狽的時候。明明在現代他成績很好,即使高中很少去上課,中間還休學了一年,但他最後的文化課成績還是他們專業的第一名。他一直為自己的知識量感到驕傲,要知道許多人都是認識繁體字,卻根本不會寫繁體字,而他能寫,而且每次寫出來的時候,都能驚豔一眾同學。……但他從沒練過書法,他學繁體字是因為很多史料都是繁體版本的,由於年代太久遠,隻有圖書館當中有館藏,也沒有出版社願意印個簡體版本出來讓大家省事。小時候爺爺強迫著教過他兩小時的書法,後來發現他跟個猴一樣根本坐不住,便果斷放棄了。要是蕭融知道自己以後會有這種經曆,說什麽他也要從小就把基礎打好了。然而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一切都隻能從頭再來,可恨這年頭流行的居然是行草,這對初學者來說實在是太難了,然而士人本就喜歡追隨名流,如今幾乎是人人都寫一手行草,搞得他根本找不到什麽正經的字帖。還是跟高洵之一起去庫房清點戰略物資的時候,蕭融看到角落裏的那些書籍,然後隨手翻了翻,找到一本八十多年前的遊記,可喜可賀,這本的作者擅長的是楷體。如今苦練一個多月,蕭融也算是小有成就了,雖說還是稱不上多好看,但至少不會像當初的簡嶠一樣,看見以後甚至懷疑蕭融是個騙子。……拿過一張紙,蕭融在上麵寫了一行比平時稍微大一些的字,等墨跡幹了,就把這張紙反過來放在桌上,然後發給這十個人每人一塊木板,要求他們把這反過來的字,從木板上刻出來,而且必須是陽刻。這十個人懵了,但上官的命令又不得不服從,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隻好悶頭刻起來。哢哢哢的雕刻聲當中,高洵之呆了呆,不懂蕭融這是什麽意思。刻印章的話,也沒人一下子刻這麽長的句子吧。要不是印章,那為何要反著刻呢?高洵之不理解,他去問蕭融究竟是想做什麽,而蕭融看看他,反手從袖子裏抽出一本書來。幸虧這時候袖子寬大,即使裝了一本書,外人也看不出來。蕭融把書的封皮亮給高洵之看,然後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就把自己想做的事說了:“丞相之前不是問過我,如何才能將天下士人都留在陳留,這就是留的辦法,將重要的書籍雕刻在木板之上,然後往上麵刷墨,一張一張的印出來,再裝訂成冊,初時不用印太多,一本印二十冊就行,到時候咱們找個地方建成藏書閣,讓士人們自由的借閱翻讀,當然,此時咱們的書籍還是不夠多,這時候便可以借用他人的力量。咱們可以張貼出告示,告訴天下士人,若有願意主動獻出未曾收錄的書籍讓咱們刻印的人,咱們就賞他一塊匾,然後再把他的籍貫家族名字全都雕到藏書閣的牆上,讓每個來借閱的士人都能看見。”說到這,蕭融笑了笑:“我隻是這麽一說,這獎勵可以隨意的安排,若獻書的人有真才實學,那咱們也可以給人家提供官職,唉,就怕他們來那一套拒之不受的態度,那就顯得咱們很沒麵子了。”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上到皇帝下到最底層的士人,在接受官職或者皇位的時候,都要一連拒絕三遍來表示自己的態度,等別人求了第四遍才能勉勉強強的答應。如果第四遍真能答應,蕭融就不會歎氣了,問題就是這一套風俗搞得如今許多人都覺得大隱隱於市才是最有氣節的行為,官職是什麽,臭烘烘的,快拿走。……所以要不要給官職,這個還有待商榷,他可不想讓屈雲滅成了別人塑造高風亮節人設的筏子。蕭融自顧自的思考,完全不記得高洵之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高洵之僵硬的回過頭,看看那些正在努力刻木板的將士,然後再把頭轉過來,看著似乎隻是又多安排一頓飯一般的蕭融。…………這跟你平時吃三頓正餐兩頓點心完全不一樣啊!你吃多少都是你的事,可你要是把藏書閣建出來,那就是和世家為敵、和皇家為敵!高洵之恨不得搖著蕭融的腦袋讓他清醒清醒,但是他根本沒有動。因為他也想到了這樣的藏書閣對士人來說究竟有多大的誘惑力,曾經讀書是世家的專權,後來寒門出現,讀書的人就變多了,後來寒門落魄、小的世家也動不動就被流民匪徒血洗,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就會為了一口飯吃而把自己的本事貢獻出來。其實比起一百年前,如今的士人階層已經壯大許多了,世家都是士人,而士人不一定全都出自世家。在沒有科舉的年代中,讀書並非是做官的通天大路,許許多多的人去讀書,單純因為他們想讀而已,他們熱愛這個,所以選擇做一清貧的讀書翁。高洵之就是寒門,他年輕的時候也苦於無書可讀,朋友之間可以互相借閱,可寒門的朋友也是寒門,書這東西,從來都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他忍不住的開始思考這世上究竟有多少和自己年輕時一樣的人,他老了,他的白發都已經覆蓋了兩鬢,然而他的經曆從來都不是獨一無二的,即使他這一生如果訴說給他人聽,都會讓人忍不住的垂淚,可他真的算不上特殊,天下之大,當眼前的天空飛過一隻鳥兒,就代表著還有成千上萬的鳥兒從別人眼前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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