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珞皺了皺眉,抬手貼在他的臉頰。仿佛有白光暈開,阮祺感覺一股涼意流淌進體內,頓時渾身輕鬆,忍不住用頭蹭了下對方的指腹。“沒事。”清珞語氣平穩。“嗯?”阮祺被他抱在懷裏,有些昏昏欲睡。“你如今靈力提高,應該是預感到了什麽,隻是說不清,所以才會覺得難受。”清珞道。……預感到什麽。清早起來,他好像的確有看到模糊景象自眼前閃過,隻是難以分辨,全被他當做了夢境。“那要怎麽辦?”阮祺仰頭問。清珞捏了捏他的臉頰:“你可以當這種預感不存在,它未必一定就與你有關,或者也可以借用工具卜算,算出究竟是何事情。”卜算?阮祺終於來了精神。他記得崔廟祝那裏有全套的卜算器具,各種玉龜玉板一應俱全。“嗯,等晌午先到廟裏一趟,就不知崔叔今天有沒有空閑了。”崔廟祝有沒有空閑不清楚,中午剛休息下來,阮祺就被擺攤回來的顧洵先拽住了。估計是生意不錯,顧洵滿麵紅光,用力拉著阮祺道:“方才小廝過來送信,說我大哥提早回來了,想請你一起到府裏聽琴呢。”見阮祺不解,顧洵連忙解釋:“哦,你還不知道,我大哥先前一直背著家裏學琴,這回出遠門,其實就是去見一名西域來的琴師。”“爹娘對大哥管教嚴格,總希望他能安分讀書,大哥平日裏瞞得辛苦,這回估計是學有所成了,所以才想直接拿到明麵上,求得爹娘的認可,往後也好光明正大的學琴。”當然,顧允海不清楚,其實顧知縣和顧夫人很早前就已經知曉他背地裏偷偷學琴的事了。兩人也並非如他想象的那般古板,沒有說開,不過是等著他自己先開口罷了。“晚上府裏擺宴,你和你郎君一起過來吧,”顧洵笑著道,“大哥向來與你親近,你若是來了他肯定高興。”顧允海雖然樣貌斯文,卻生得人高馬大,本身又是跳脫性子,這樣一個人坐著安靜撫琴,想想還挺有趣的。“好,”阮祺點點頭,“你去回話吧,就說我和郎君晚上一定過去。”被顧洵這一打岔,阮祺倒是剛好錯過了崔廟祝中午最空閑的時候。不過也無妨,隻是隨便學一學卜算之法,明日再去找仙翁或是陶玄景也是同樣。傍晚粥鋪關門,知會過大伯與伯母,阮祺坐上了顧府來接顧洵的馬車。離開前董念狐疑望著他,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叫他做客時別給人家添麻煩,夜裏早些回來。“爹娘的事,你還沒有與你伯母他們說過吧?”車內還算寬敞,顧洵放下簾布,回頭問阮祺道。“沒有,”阮祺壓低聲,“大伯還好,我覺得伯母其實已經猜到一些了。”阮成豐是獵戶,原本就不是會繞彎子的性情,除非阮祺直接開口,否則哪怕是當麵瞧見了,估計也不會多想。而董念心思向來細膩,最近又一直關注著阮祺,這麽大的事情,根本隱瞞不了太久。“怎麽忽然問這個?”阮祺疑惑。“沒,隻是隨口一問。”顧洵岔開話題,與他聊起最近在讀的話本遊記。馬車駛進縣衙內宅時天色已然昏暗,幾名小廝正在往廊簷下懸掛燈籠,見到顧洵的身影,紛紛上前行禮。“爹娘和大哥呢,都已經回來了嗎?”顧洵問。“老爺和夫人都在,大公子還沒回府,說是慣用的琴落在酒樓……”小廝恭敬回道。小廝話未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顧允海的嗓音。“祺哥兒來了,飯菜都已經擺好了,我得去換件衣裳,阿洵先領人進去吧。”顧允海手裏抱著古琴,語調揚起,臉上笑容如常,阮祺卻莫名覺得古怪。就好像,早上那種心慌難受的感覺又回來了。飯菜果然已經在花廳擺好。其實除了夏季最炎熱那幾日,顧家並沒有在花廳裏用餐的習慣。隻是也不知阮祺先前的表現讓人誤會了什麽,每回他過來,溫妤都要叫丫鬟將飯菜擺在花廳,甚至移栽了丁香和海棠,供眾人吃飯時賞景。花香飄散在四周,阮祺被溫妤拉到身旁,給他介紹今晚的菜肴。“聽你伯母說你最近愛吃辣,這道酸湯魚,裏麵的辣子是特地從南方船運來的,辣而不燥,能提味增香。”“你若是吃著好,等下多拿些回去,日常無論放菜裏還是做成油辣子都不錯。”“多謝夫人。”每回過來縣衙都要連吃帶拿,阮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和我道什麽謝,”溫妤拍著他的手,目光溫溫柔柔,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瞧,“往後想吃什麽,想用什麽都和我說,隻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兩人正小聲說話,花廳外已經傳來陣陣琴聲。顧知縣抿了口茶水,冷哼一聲道:“不在家裏讀書,就知道跑去學這些沒用的。”“老爺還敢說,”溫妤斜睨了他一眼,“就你那堆了滿滿一屋子的字畫,照我看,兒子根本就是和你學壞的。”顧洵捂著嘴在旁邊忍笑,顧知縣咳嗽了聲,假裝沒有聽見。樹下的曲子還在繼續。阮祺吃著酸湯魚側耳細聽,隻覺那琴聲與自己過去聽的曲調都不相同,悠遠低沉,仿佛說不出的淒楚哀婉。阮祺不大能欣賞古琴,過了會兒便聽膩了。好在酸湯魚味道很不錯,鮮香酸辣,裏麵的藕片也清脆爽口,他夾了塊魚肉給郎君,決定等回家後自己也試著做做看。一曲終了,顧允海叫丫鬟收起古琴,自己則邁進花廳坐下,臉上依舊帶著笑,忽然開口道。“爹娘可知道,我方才彈奏的曲子名叫什麽嗎?”顧知縣本來就不讚同他學琴,如今聽到他這樣說,眉心頓時便皺了起來。“娘沒聽過,是什麽曲子?”溫妤倒是十分捧場,伸手按住顧知縣。“叫南山調,”顧允海雙手擱在膝上,語氣輕緩道,“是從西域傳來的曲子,作曲人經曆戰亂,與家人分別又團聚。”“剛才那段曲調,講的就是他們經曆過十年分離,最終在南山腳下重新團聚時的場景。”“爹,娘,”顧允海忽然抬眼,直直注視著兩人,“你們覺著,我這首曲子彈得如何?”花廳內一時寂靜,所有人都停住動作,溫妤滿臉錯愕地望向他。環顧眾人神色,顧允海呼出口氣,臉上的笑再不見蹤影。他是不聰明,卻也不傻,從偷聽到那段談話開始,他便隱約察覺出不對。他頭一回如此沉得住氣,沒有直接去問爹娘,而是找來府裏的老管家盤問,威逼利誘之下,終於得到答案。原來他當年真的將弟弟弄丟了,原來顧洵隻是爹娘為了安撫自己,從別處抱養來的孩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允海,不像你想的那樣,”溫妤有些急,伸手將他拉住,“我們也是最近才剛知曉這件事,我找到祺哥兒,甚至比你見到他的時間還要晚些。”“但你們從來都沒想過要告訴我,是嗎?”顧允海望著她道。溫妤一時語塞,眼圈也隱隱有些泛紅。顧知縣眉頭緊鎖,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同樣不知該如何解釋。見爹娘都無話可說,顧允海徹底失望,垂頭苦笑了下:“你們不是一直想找阮祺身上有什麽憑證嗎。”“我小時候頑皮,陪阿洵……陪他玩耍時,拿桌上的燭火逗他,不小心在他後腰左側燙出一塊傷疤,你們檢查一下,看看還在不在吧。”該說的都已經說完,顧允海重重吸了口氣,沒再看一旁的顧洵,轉身離開花廳。園內鴉雀無聲,溫妤想要去追,卻被顧知縣按住,用眼神示意了下阮祺的位置,自己則招來小廝,起身往大兒子的方向趕去。阮祺心情複雜,剛猶豫要不要也追上去看看,就被溫妤輕輕扯住。“你……”阮祺先是疑惑,隨即回過神來。後腰的傷疤,他也不記得自己後腰上究竟有沒有傷疤。溫妤看出他的尷尬,指著他衣角上濺到的湯汁,柔聲道:“你衣服弄髒了,我陪你到房裏換一件吧。”“哦好。”阮祺答應,後知後覺開始緊張起來。身旁清珞沒有開口,隻輕輕握了下他的掌心。第72章 阮祺在屏風後將衣裳穿好,外麵已經隱隱傳來溫妤的低泣聲。剛剛已經檢查過了,他後腰上的確有被燭火燒灼留下的傷疤,隻是年頭太久,疤痕已然十分輕微,唯有對光時能看到下麵輕淺的痕跡。阮祺等了片刻,待到外麵溫妤整理好了情緒,才從四扇屏風後走出,緩步走到溫妤跟前。溫妤止住了淚,想要說什麽,卻又擔心阮祺會覺得不自在,於是柔聲道。“這衣裳是我前些日子才讓人新做的,我針線不行,所以隻在袖口繡了些小花,你別嫌棄。”袖口緣邊處的碎花針腳的確有些粗糙,阮祺換衣服時就發現了,連忙搖頭道:“沒有,繡得很好。”溫妤露出笑,抬手摸了摸他的發尾。“不必安慰我,你外婆當年就說了,我在針線上一點天賦都沒有,再加性子懶散,縫什麽都是七扭八歪。”“我看你郎君衣角上的水紋就繡得靈動又好看,可見是隨了你外婆的。”兩人說著家常話,阮祺總算慢慢放鬆下來,附近的丫鬟小廝顯然已經聽到花廳的響動,聚在一起小聲議論。“這就是新找回的二公子嗎?”“眉眼和夫人真像,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不不,這位是蕪河村的小廟祝,我見過他的,年紀比二公子還小,該是三公子才對。”阮祺和溫妤耳力都不錯,聽見這話,阮祺忍不住問:“……那個,我年紀真比顧洵要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