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祺卻全然不覺,反而十分熱衷將他推到人前。一對年輕夫妻領著女兒進到粥鋪,阮祺又拉著他去幫三人點單。年輕夫妻是隔壁隅山村的人,雖然不如中年漢子那般畏懼,卻也不由得坐直身子,神情緊張道。“那個,店裏的藥粥,小孩子也能喝嗎?”阮家粥鋪如今在外最有名的便是各種藥粥,這對夫妻顯然是為此特地趕過來的。阮祺瞧了眼被女子摟在懷裏的孩子,梳著三角髻,一臉好奇地打量四周。於是笑著道:“可以,其實並非所有藥粥都有添加藥材,比如杏仁粥,酥蜜粥,便很適合老人和孩子食用。”女子放下心來,拍了拍懷裏的小孩,最終點了兩碗補氣血的參苓粥,和一碗額外加糖的杏仁粥。阮祺正待去後廚,就見身邊郎君似乎一直盯著那穿粉色襖裙的孩子瞧,便低聲道。“很可愛吧?不知道未來我們孩子會是什麽模樣的。”清珞遲疑片刻,也跟著陷入沉思。上界仙家也好,下界凡人也好,在他眼裏都並無什麽差別。他會盯著孩子看,隻是因為那孩子臉蛋滾圓,且生了雙靈動水潤的杏眼。清珞想,若是自己的孩子與阮祺相像,那麽必定是十分可愛的。“不要,”阮祺聞言連忙搖頭,“姑娘和哥兒還好,如果是個小子的話,絕不能生成我這樣,否則也太沒有氣勢了。”“怎麽會,”清珞抬手捏了下他的臉頰,揶揄道,“你平日裏教訓我的時候,可比誰都要有氣勢。”阮祺:“……”不多會兒,後廚裏傳來董念的怒斥。“要鬧到外麵鬧去!三歲小孩嗎,別碰壞了我的雞蛋!”除了廟市當日外,粥鋪一般都歇業得比較早,常常天還沒暗便已經關門休息了。用大伯的話道,錢都是賺不夠的,若是身子累垮了,賺再多的錢也補不回來。董念覺得他根本是想偷懶到山上打獵,卻也沒有阻攔,隻叫阮祺回去歇一會兒,晚上到家裏來吃飯。阮祺等著郎君入睡,便從床鋪上爬了起來,自己悄悄進到堂屋。打開桌上的木匣,翻找出碎玉和晶石,阮祺挑揀了片刻,最終拿起白色帶青花的碎玉。按照仙翁的說法,這些都是陶玄景特地從上界帶來的,靈氣充沛,正適合輔助他日常修煉法術。對於修習法術,阮祺一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練總還是要練的,也免得被仙翁哀怨念叨。將碎玉捏在指間,阮祺努力回憶著自己先前撈魚時的感受。仙翁教導過他,他與郎君有姻緣線相連,即便是無意,也會不自覺影響到身周。好比在撈魚的時候,他隻需要將網撒進河裏,就會得到一切想要的事物,魚蝦,裝著珍珠的牡蠣,珊瑚,甚至是夜明珠。那時他都在想什麽……燭光昏沉,隨著阮祺的一呼一吸,空氣裏漸漸盈滿潮濕的水汽,仿佛有風吹動河麵,碎玉不斷發出嗡鳴,像是下一刻就要自他指間裏掙脫。“砰”的聲響,有人推開房門,阮祺嚇了一跳,直接將手裏的碎玉丟了出去,隨後便與破門而入的阮成豐四目相對。阮成豐嘴巴大張,視線死死定格在虛空某處。“你……”阮祺望過去,就見之前被他扔出的碎玉正穩穩停在半空,散發出瑩白的微光。“聽我解釋!”阮祺連忙抓回碎玉。阮成豐重重吸了口氣,轉身合攏房門,語氣滄桑道。“說罷,到底是怎麽回事?”阮祺:“……”如果說都是您眼花瞧錯了,您信嗎。第66章 阮成豐自小將阮祺帶大,對方眼珠子一轉,他便能猜出對方在想些什麽。考慮到阮祺的情況特殊,阮成豐緩和了神色,隻是語氣依舊嚴厲。“別想著編瞎話騙我,你若是還敢有什麽隱瞞,我現在就把你伯母叫來。”阮祺遲疑半晌,偷偷打量了對麵人幾眼,捏著袖角道。“那個,事情比較複雜,說來話長。”阮成豐根本不聽他辯解,虎著臉道:“那就長話短說,你伯母剛燉好了鴿子湯,就等著你們回去呢。”董念最近總變著法兒的給阮祺做各種吃食,也不知打哪聽來鴿子湯能益氣養血,特地花大價錢買了兩隻。今晚是頭一回嚐試,生怕放涼了難以入口,這才讓阮成豐過來喊人。在大伯的威逼之下,阮祺心裏一橫,索性實話實說道。“郎君是神仙,之前不小心受傷跌落到下界,法術是他身邊下屬教的我,我也是最近才剛知道的。”屋內陷入沉默,燭火劈啪作響。阮成豐搓了把臉,好容易從自家侄子那一長串話裏分辨出答案。“你說你郎君是?”“神仙。”阮祺果斷道。阮成豐深吸口氣,覺得有些荒唐,隨即想到另一種可能。“你……不是大伯給你潑冷水,你說你郎君是神仙,可有什麽依據嗎?”阮成豐在縣裏時也聽過那些茶樓先生們說書。好比山野精怪生性狡猾,常會幻化人形,謊稱自己是天上仙女,或是觀音菩薩,借此來哄騙村民。阮成豐越想越偏,或許也能往好處想想。常在村裏遊蕩的無麵水鬼也算是精怪一類,卻性情溫和,非但不會害人,反而時常給村裏人幫忙。倘若阮祺郎君也是個老實本分的,那麽是妖怪的話,似乎也沒什麽要緊。“不是。”望著對麵人苦大仇深的模樣,阮祺徹底無奈了。“我已經確認過了,郎君當真是神仙,不是妖怪。”阮成豐收回思緒,輕聲安撫道:“嗯,行,神仙就神仙吧,你最近身子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坦的地方?”若真是妖怪的話……阮成豐不敢深思,隻是望著阮祺依舊平坦的小腹,再多的話也都咽了回去。阮祺欲言又止,最終放棄,順著他的話道。“昨日不是剛叫柳郎中看過嗎,一切都好。”“行,”阮成豐摸了摸他的頭發,“去加件衣裳吧,夜裏天涼,順便叫你郎君起來,咱們一道回家。”鴿子雖然不是酸辣口味的,卻湯汁鮮美,肉質軟爛,阮祺足足吃了兩碗才勉強停筷。見他吃得香,董念心裏也高興,念叨著下回可以再試試烤乳鴿,先鹵後烤的,外脆裏嫩,據說也好吃。然而等送走了兩人,董念便有些不滿了,一把揪住準備偷溜出門的阮成豐。“新打的兔子還沒剝皮呢,”阮成豐表情自然,指了指屋外道,“得趁天黑前處理了。”“那兔子生得肥,絨毛也厚實,可以先收起來,等入冬後縫在領子上。”董念壓根沒聽他廢話,緩緩眯起眼眸。“到底怎麽回事?”董念朝外望了眼,“你今晚吃錯藥了嗎,一直盯著祺哥兒的郎君瞧。”阮成豐有苦說不出,整張臉都快皺成苦瓜了。說什麽,怎麽說。說祺哥兒很有可能被個假裝神仙的妖物哄騙了,到現在還不明真相。至於他為何認定了清珞絕不是神仙,道理很簡單,崔廟祝常年供奉水神,倘若祺哥兒郎君當真出身不凡,別人瞧不出,崔廟祝還會眼瞎了一點都沒瞧出嗎?對,崔廟祝!阮成豐突然找到了主心骨,這事情他不敢告訴董念,卻是可以去找崔廟祝,對方說不準會有應對的法子。好容易糊弄過董念,第二日天還沒亮阮成豐便起身,以去集市采買為借口,早早趕到水神廟內。才剛過卯時,神廟主殿落針可聞,隻有寥寥幾名香客進出。崔擇川倒是已經起身了,有些意外地望著匆匆趕來的阮成豐。“你不是要開粥鋪嗎,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了?”崔廟祝撫平衣擺,抬手拈起三炷香。總算等廟裏的香客離開,阮成豐靠近過去,低聲將事情仔細說了一遍。崔廟祝眉心微蹙,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祺哥兒郎君嗎……我之前就覺得他有些古怪了。”“如今時辰還早,粥鋪人多眼雜,你先回去照常開店,不要露出破綻,等晌午我親自去會會他。”阮成豐得了指示,終於忐忑離開,倒是崔廟祝陷入沉思。他總覺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過了早上飯點,粥鋪裏總算沒那麽忙碌,阮祺湊到低頭對賬的郎君身邊,將一塊剛烙好的肉餅塞到他嘴裏。“味道不錯吧?”阮祺問。清珞頷首,就見對方眸子亮晶晶望向自己,於是不動聲色,等待著他把話說完。阮祺笑得眉眼彎彎,語氣輕快道:“仙翁交給我的課業都已經完成了,剛才給仙翁檢查過,他說都已經合格了,讓我也拿給你瞧瞧。”認真算來,他學的浮空術不過是法術裏最基礎的部分。雖然學了大半月才勉強入門,但阮祺依舊十分高興,畢竟他隻是凡人,這世間哪有幾個普通人是能學懂法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