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喜歡的話,兩塊都給你。”清珞眸色溫和,幫他擦去唇邊的糖霜。“我們一人一半,”阮祺露出笑,將掰開的那半塊塞進他嘴裏,“這樣兩種味道都能嚐到了。”阮祺性子向來豁達,剛剛還有些低落,等吃了香甜的白糖糕,回到家中,便徹底將阿爹的事拋到腦後。用過午飯,就開始抓著清珞研究婚儀當日的布置。“……那天花轎要從大伯家離開,到時村裏人都會過來觀禮,所以這邊的布置也不能馬虎。”“門窗要貼喜字,桌上要蓋紅紙,家裏雞鴨也要綁紅布,前院得有鮮花和果樹,沒有果樹的話,擺些果子在外麵也行。”“至於花的話,”阮祺掃了眼前院的空地,“最好是能去山裏采,縣裏鮮花賣得貴,隻擺一天的話總感覺不劃算。”原本是計劃今日去山裏采花的,可惜有猛獸流竄,也不知是否會傷人,若是趕不上月底的話,便隻能花高價去縣上買了。好比春季最常見的瑞香,山裏費些工夫就能尋到,可一旦拿到街市上,最低也要三四文錢一株。到時婚儀用上幾十株,加起來兩百文都擋不住,想想都覺得心疼。“如果隻是普通的鮮花,我其實已經叫人先準備了一些,”清珞問,“要去看嗎?”“你叫陶玄景他們進山采的?”阮祺驚訝。他都不知對方何時準備了鮮花。“算是,”清珞頷首道,“沒花錢,已經移栽到山腳下了,就在大田附近。”沒花銀子就好,阮祺連忙點頭。蕪河村位置偏北方,春季天氣涼爽,能在此時盛開的花朵都比較嬌小,顏色偏粉白嫩黃的多,極少有特別濃豔的。去看花之前,阮祺已經做好了要在一堆綠葉裏尋找星星點點小花的準備了。然而越過田地和密林,還沒來得及回過神,阮祺就被大片豔紅的花叢晃花了眼。那花苞足有碗口大小,很像是牡丹,花瓣一重重疊在一起,錯落有致,燦若朝霞,不斷散發出幽幽淡淡的清香。阮祺看得有些呆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是……什麽花?”“焰心蓮,是從西域船運來的花,可以水生,也可以養在土裏。”清珞溫聲解釋。“梅秀舟本打算拿到河市上售賣,隻可惜這邊與京城不同,尋常百姓並不愛養花,故而剩餘許多沒能賣出去,我便拿了些東西與他交換,算是沒有花錢。”花也是能用船運的嗎?阮祺忍不住疑惑,眼前的鮮花一朵賽一朵嬌豔,生機勃勃,就連最頂上的露珠也都是晶瑩剔透,分毫瞧不出剛經曆過長途運輸的模樣。不過考慮到郎君和下屬可能都不是凡人,阮祺便也釋然了。“替我謝謝梅少東家,婚服和花都有勞他幫忙了。”阮祺認真道。雖然才相識不久,但梅秀舟對兩人的事情一向盡心,前後著實幫了不少忙。“謝他可以,”清珞傾身靠近,嗓音平淡道,“那我呢,這些花可是我連夜挪來的,不該也謝謝我嗎?”聞著空氣裏似乎有些酸,阮祺紅著耳朵,揪住衣領親了他一下。“……你是我郎君,不用謝你。”貼在麵頰上的唇溫溫軟軟,清珞伸手將他攬住,終於也彎起嘴角。阮成豐和董念回來時天色已然有些暗了,阮祺準備了晚飯,全程表現乖巧,努力遮掩自己今日偷跑去縣裏的事。現如今阮祺已經多少能猜到,伯母之所以會一再阻攔他去縣裏,其實正是因為不想他與阮成彪相見。離家多年的父親,對於所有人而言都不是什麽愉快的話題。阮祺是如此,當年被父親坑掉大筆銀錢,險些背上負債的大伯一家同樣也是如此。既然他們都不想再與那人扯上關係,之前的偶遇也權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吧。“……對了,村裏幾個獵戶已經找到那黑熊的蹤跡,估計再有兩三日,應該就能徹底解決了。”阮成豐喝著湯忽然道。“這麽快?”董念頓時驚訝。以前棱子峰上也曾經鬧過黑熊,隻是那會兒全村獵戶聯合起來,又是設陷阱,又是投毒餌,都沒能徹底解決。最後還是那黑熊自己搬走了,山裏才總算恢複寧靜。兩三日,即便是打頭狼也沒有這樣快的吧。阮成豐掃了眼桌對麵的兩人,歎息道:“說來也多虧有清珞下屬幫忙,那個叫嶽聞朝的,他找到黑熊最常住的幾個洞穴之一,已經帶人設下陷阱了。”“運氣好的話,可能連兩三日都用不上。”阮成豐原本就是村裏的打獵好手,碰見其他獵戶,總忍不住相互比較一番。不過有了先前在山裏的經曆,他對於這叫嶽聞朝的下屬也算是完全服氣了。“神仙保佑,”董念撫著胸口道,“可快點解決了吧,家附近有隻黑熊四處轉悠,睡覺都叫人不踏實。”晚飯吃得早,收拾了灶台和碗筷,窗外還微微亮著。阮祺索性開了櫃櫥,準備將許久不穿的衣裳整理一下,好給婚儀用的東西騰出地方。雖然伯母習慣節省,但對於阮祺吃用上的事物一向大方,不止過年會有一整套嶄新的衣服,就連每年生辰時,也會給他買當季時興的衣裳。這樣積年累月下來,著實是不小的數目。清珞在一旁看著,忽然伸手拿起件藕粉色的小衣。那衣裳已經有些舊了,針腳並不細密,質地卻柔軟,能看出應當是極好的料子。“這是我六七歲時穿的,”阮祺注意到他的視線,笑著解釋,“伯母親手給我縫的,家裏好些小衣都已經送人了,隻有這件我舍不得,所以一直壓在箱底。”“縫得不錯。”清珞道。“嗯,”阮祺接來衣裳,目光帶著懷念,“伯母也說這是縫過最好的一件,累得眼睛都疼了,下回再做,非等到……”非等到他自己有孩子那日不可。“嗯?”清珞盯著他。阮祺偏過頭,迅速遮掩住臉上的紅暈,伸手將他推開。“好好好了,你別搗亂!如果閑著沒事做的話,就去幫我把抹布拿過來。”北方雨水少,灰塵大,屋子稍有幾日忘記打掃,便會到處落滿浮灰。阮祺正擦著櫃門,忽然聽外麵傳來物品打碎的聲響,頓時嚇了一跳。阮祺望了眼清珞,還沒來得及出去查看,便再次聽到伯母的罵聲。“……你個殺千刀喪良心的東西,你還有臉回來!”阮祺聽得心頭莫名發緊,後麵似乎有大伯在小聲勸架,卻被伯母一並罵了進去。“你慣著他,我可不慣著他,照我看,你們一個娘肚子裏爬出來的,怎麽心眼兒全叫他一人長去了,什麽來參加祺哥兒的婚儀,你也敢信他的鬼話!”董念瞪著麵前人,眼底滿是怒火。“我已經和魏嬸子打聽過,你弟自半年前便回來了,就住在毓川縣裏。”“整整半年啊,之前咱家裏那麽困難,你傷得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弟有想過來看看你嗎?現在生活好了,他倒是哈巴狗一樣跑回來,誰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果然是阿爹回來了。阮祺臉色有些白,突然後悔不該跑去毓川縣,倘若他乖乖留在家中,對方是不是便不會尋上門了。“不是你的錯,”清珞輕聲道,“就算沒有你,他也一樣會找來。”應和著清珞的安慰,外間很快傳來阮成彪的聲音,明明已經十數年未見了,阮祺卻像是還能清楚記得那個嗓音。“我說大嫂,您講講道理啊,我隻有這一個哥兒,他如今要成婚,我怎麽就不能回來了?”那嗓音並不沉,甚至帶著令人不快的尖細。“至於我大哥嘛,他現在不是好好的,沒缺胳膊沒少腿,哪兒就有你說的那般嚴重了。”董念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什麽叫沒缺胳膊沒少腿,這說的是人話嗎?阮成豐爹娘早亡,幾乎是費盡辛苦才將這弟弟拉扯長大,供他吃喝,給他娶妻,甚至最後還要幫著他養孩子。結果對方倒是精明,有難的時候躲得遠遠,聲兒都沒有,恨不能假裝自己死了。眼見他們日子變好,就又削尖腦袋想來家裏打秋風,董念狠啐了一口,直接拎起手邊的木棍。“滾!你大哥已經不認你了,再敢踏進家門裏一步,看我不把你兩條腿打斷!”阮成豐雖然沉默,卻一直在旁邊盯著,阮成彪也不敢太過放肆,隻能躲著木棍道。“不認不要緊啊,我可是祺哥兒親爹,他那幾大箱子的納采禮,你們總不能都吞了吧?”納采禮?這人竟然是奔著納采禮來的。從未見過這般無恥之人,董念眼前一陣陣發黑。阮成豐也深吸口氣,上前一把揪住阮成彪的後領,直接將人丟出門外。“……你走吧,別再回來了。”“大哥!”阮成彪表情不忿,還想再衝進屋內,卻突然對上一雙眼眸。男子麵孔陌生,應當是阮祺的新郎君,神色平淡無波,卻莫名讓阮成彪遍體生寒,不敢再踏上前半步。“等、等著,我明日再過來!”第45章 阮成彪狠狠吐了口唾沫。晦氣!他抬腳走出院門,眼裏滿是陰鷙,那女人還是和過去一樣,比潑婦還不講道理。他是許久不曾回家沒錯,也的確是將孩子扔給大哥撫養,可他那是到外麵做買賣去了,若是日後發達了,自然也能幫襯家裏一把。董念不明事理也就罷了,居然還攛掇著大哥開始疏遠自己,一家子都如此短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