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角落裏果然擺放著不少大床,估計是才剛做出來不久,上麵還帶著新鮮木料特有的清香。阮祺最終挑了櫸木打的四柱架子床。馮家木匠是祖傳的手藝,雖沒有太多的雕花裝飾,卻絕對結實可靠,用上幾十年也不會歪斜散架。“這張床怎麽樣?”清珞忽然在一旁道。阮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靠近角落裏,正擺著張花梨木的攢格架子床,一看就知道並不便宜。“哎,這位客官真是好眼光,”馮廣生讚道,“這是我爹近兩年做得最好的一張架子床了,寬敞平整,裏頭還帶著木香,睡著絕對舒服。”清珞跟著頷首,顯然對這張床十分滿意。阮祺莫名臉紅,實在受不住郎君期待的目光,隻得胡亂點頭交錢。架子床已經挑完,剩餘的家具便都可以定做了。阮祺算了下手裏的銀錢,最終給新宅子定了一套桌椅,一個櫃櫥,順便也給家裏定了鏡台和四扇曲屏。鏡台的作用自不必說,定做曲屏,則是因為阮祺每日都要擦洗身子。在外間洗有些冷,在裏間洗又難免尷尬,有扇屏風遮著,總能好過一些。“其實你沐浴時將我趕去外間就好了,有房門隔著,我定然什麽都瞧不見。”清珞低聲道。阮祺瞬間呆住:“你為何不早些提醒我?”害他每日做賊一樣,隻有趁著對方睡熟後才敢偷偷擦洗。望著眼前人羞憤的神情,清珞忍笑捏了把他的臉頰:“嗯。”阮祺:“……”嗯是什麽意思!…因為一直忙著大田那邊,等到阮成豐得知阮祺郎君的下屬找來時,已經是過了兩日之後。“下屬,哪兒來的下屬?”阮成豐拿著布巾擦臉,驚訝問過來田裏送飯的阮祺。阮祺給大伯遞水,一邊回道:“估計是他以前在外頭做生意時跟著的人。”那也應當是夥計,而不該是下屬吧。阮成豐眉頭緊鎖,總覺得這樣的稱呼有些古怪。“行了,興許人家就習慣這麽叫呢,”董念也接過水喝了一口,笑著朝阮祺道,“再有半日這頭就忙完了,晚上帶著你郎君,還有那下屬一起到家裏來吧。”“我和你大伯在集市買了羔羊肉,準備晚上燉鍋子吃呢。”阮成豐猶豫片刻,也跟著頷首。具體是什麽樣的人,的確還是叫到跟前看一眼比較妥當。“對了,”避開阮成豐,董念悄聲問阮祺,“那人性情怎麽樣,日常好相處嗎?”阮祺將空碗收起包好,想了下道:“瞧著有些陰沉,不過還算好相處。”陶玄景容貌其實十分周正,隻是眉宇間太過陰沉,加上慘白的膚色,很像是從畫本裏跑出的冤魂厲鬼。“對了,他還特別會種地!”阮祺加重語氣道。董念:“……”啊?夜幕籠罩,萬籟俱寂,唯有窗子透出的燈火照亮院前的小路。難得家裏聚了這麽多人吃飯,董念特地弄了羊肉暖鍋。飯桌中央擺一口小銅鼎,下層鼎腹裏放入炭火。羊肉,春筍,山裏采的菌子,地裏摘的野菜,不用加太多調料,隻一股腦倒入銅鼎裏,煮熟後在碗中裹上滿滿的醬料,熱鬧又好吃。羊肉是阮祺幫忙一起切的,知道清珞不愛吃肥肉,特地切了些瘦的單獨裝進盤裏。阮成豐瞧得牙都酸了,冷哼著道:“瘦肉煮熟了都柴,要夾著肥油一起才香,真不會吃,就你慣著你郎君。”“嗯嗯。”阮祺都快習慣大伯偶爾的陰陽怪氣了,手裏的動作沒停,又單獨切了盤肥瘦相間的羊肉出來。“這一盤給您,快去裏間歇著吧,別在這裏搗亂了。”阮成豐終於滿意,轉身背著手離開,路過桌子時得意瞥了清珞一眼。清珞:“……”暖鍋做起來很快,等到食材都準備妥當,擺上銅鼎,搭配好蘸碟與小料,便可以開始晚飯了。陶玄景起初還有些拘謹,等吃到中間也逐漸放開了,董念瞅準空隙與他搭話。“怎麽樣,家裏飯菜吃著還習慣嗎?”陶玄景嚇了一跳,連忙放下碗筷鄭重道。“很美味,夫人的手藝極好,在下已經許久都沒嚐過這般好的飯菜了。”清珞仙君是無念天主,阮祺是他的伴侶,那便是未來無念天的君後。而眼前這一位,自然就是君後在凡間的親眷。董念頓時無奈,抬手幫他夾菜:“可別叫什麽夫人,你是清珞的下屬,隨他一起叫我聲伯母就成。”“不不不!”陶玄景慌忙擺手,嚇得臉更白了。他一個三品星官,哪兒來的膽量敢隨著仙君一起叫人。“那就叫嬸子吧,”董念見說不通,隻得轉開話題道,“你和清珞過去在關外是做什麽生意的,以後是打算繼續留在村子裏,還是等養好傷後,再回關外做生意去?”阮成豐也停下筷子。比起清珞有多少下屬,對方往後會不會與這群下屬一同離開,才是眼下真正重要的問題。什麽關外,什麽生意。陶玄景滿頭霧水,不過仙君怎麽會一直流落在下界,於是認真回道:“等到時機成熟,君上自然是要回去的。”“君上?”董念疑惑,以為是自己聽錯。“……主上。”陶玄景快速修正。主上聽起來也不太對啊!清珞吃掉碗裏的羊肉片,不鹹不淡道:“他之前受過重傷,腦子摔壞了,不必聽他胡說。”“我與祺哥兒已經成親,往後無論是走是留,都會同他商量過再做決定。”董念聞言鬆了口氣,笑著讚許:“正是這個理,你和祺哥兒是一家的,自然要凡事商量著才行。”阮成豐雖然一向不大喜歡清珞,卻也覺這話說得中聽。“走什麽走,都留下,咱家好好的哥兒,可沒有遠嫁的道理。”阮祺早聽郎君提起過這件事了,雖然沒有太大反應,卻也忍不住嘴角揚起。一家人其樂融融。唯有陶玄景僵坐在原地,一副五雷轟頂的模樣。暖鍋吃的都是肉和菜,沒有主食,飯後董念又端了兩盤糕點過來。都是自家做的點心,有香甜的紅豆糕,也有微鹹的核桃酥。核桃酥是董念最近剛學會的酥點,內裏餡料除了核桃外還加了許多其他果仁,外皮酥得掉渣,必須用手接著才行。清珞坐在桌邊沒動,阮祺便知曉對方在想什麽了。這人潔癖嚴重,旁的都好,偏偏不愛用手拿東西吃,除非取了遞給他,否則寧願餓著也不肯去碰。阮祺無奈,隻得捏了塊核桃酥,用掌心接著遞到他嘴邊。“這點心不甜,加了芝麻和核桃的,特別好吃。”“嗯。”清珞點點頭,湊近吃下那塊核桃酥。對麵的陶玄景看得眼睛都快掉出來了。手中若是有塊留影石就好了,他一定將眼前的場景記錄下來,拿去給無念天那群星官們瞧瞧。一頓飯吃得陶玄景心神恍惚,直到回了新住處也沒能緩過神來。剛要進屋,就見院外有人過來,正是手裏抱著被褥的董念。“夫人?”陶玄景連忙頓住腳步。“行了,這稱呼還改不過來了,要讓村裏人聽見,還不知要傳出什麽閑話來。”董念嗔怪道,直接將手中的被褥都塞給他。陶玄景疑惑,被褥之前仙君已經給自己拿過了,此時應該並不缺才對。“知道祺哥兒給你準備了,這些是讓你墊在下麵的,”董念解釋,“新做的床板多少都有點潮,加上最近降溫,不加層被褥夜裏很容易著涼。”董念家中還有事忙,叮囑兩句便離開了,獨留陶玄景站在原地。被褥才剛洗淨晾曬過,柔軟又蓬鬆,抱著手裏沉甸甸的,陶玄景等人走遠了,才低聲道了句謝。舊宅內,桌邊點著盞油燈。清珞先換好了衣裳,今日阮祺總算長了記性,提前將人趕去外間,自己在裏間擦洗。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清珞進到臥房,才發現床上阮祺側身背對著自己,顯然是想起什麽生氣了。阮祺性子內斂,容易臉紅害羞,一旦羞得狠了便會惱羞成怒。好在他忘性大,比如先前兩日忙著安頓陶玄景,就將事情全拋到腦後,這會兒擦洗了身子,便又不小心回想起來了。新換的架子床有些寬,清珞往內挪了挪,輕聲道。“對不住,畢竟我第一日醒來時你就……我以為你並不在意。”阮祺的杏眼頓時眯起。清珞是成親第二日醒來的,那天伯母剛給他送了新木盆過來,他擔心弄傷對方,特地剪了自己的裏衣幫對方擦洗傷口。結果衣裳才剛解開,郎君就突然醒來了。直接正麵被看光,阮祺現在回想起這件事,都還忍不住想要鑽進地縫去。清珞拍了拍他,聲音似乎帶了笑:“沒事,那日屋子太暗了,其實並沒有看清,而且你先前在屋裏擦洗時,我也都有避開視線。”啊啊啊啊!阮祺把臉埋在枕頭裏,想說你快點閉嘴吧,你閉嘴了我馬上就能消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