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娘卻說:“是不能穿紅著綠,這月白色鮮亮但素淡,沒有關係。”陳慶還想辯駁,孫大娘卻是不聽了。她看陳慶能在這裏坐著,於是說要去買一些調料,還有買一點精細的麵粉好做月餅,就把陳慶留在布匹店裏。周遠在孫大娘離開之後,陳慶坐在那看自己的布的時候,他去買了兩匹布,一匹玄色,一匹靛藍。陳慶回過神來周遠已經給了錢,那兩匹布已經放在了陳慶的身邊,陳慶嚇了一跳:“你買布幹什麽?”“做衣服。”“你怎麽不買成衣啊?”陳慶看著那兩匹布,“你又不會做衣服。”陳慶想了一下周遠拿繡花針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我自有我的方法。”周遠一臉神秘。陳慶還想說什麽,孫大娘回來了。“周遠啊,你怎麽不買成衣啊?”她看到周遠買的布匹,有些驚訝。“嬸子不會做衣服嗎?”周遠雖然在跟孫大娘說話,但眼睛卻是看著陳慶。“我年紀大啦,眼睛都看不清了,做衣裳最好的還是阿慶。”孫大娘說。周遠這會兒才光明正大地看著陳慶:“能幫我做衣裳嗎?”陳慶立刻搖頭:“不方便。”心裏暗罵他這就是他的方法嗎?周遠倒是也沒多說,在回去的路上又跟孫大娘商量起了秋種的事情,洛河村這邊是種冬小麥,來年五月成熟,孫大娘家裏原先是有六畝地的,孟濤被征兵之後,孫大娘合計著賣了兩畝,現在隻剩下三畝良田和一畝拚湊出來的邊角料地。往常孫大娘跟陳慶兩個人種這些需要五六天的時間,今年陳慶腳受傷,還不知道是怎麽個光景。“我也有五畝地,還不知道怎麽種。”周遠撓頭,“是不是從村裏請人啊?”“這個時候村裏哪裏請得到人。”孫大娘搖頭,“各家都忙各家的活呢。”周遠想了想:“嬸子我幫你幹完活,你再教我怎麽種地吧?咱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幹得要快吧?”孫大娘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陳慶扯了扯孫大娘的袖子:“娘,我能幹活的,腳已經好了很多了。”“大夫說至少一個月不能下地使勁兒,你也別折騰了。”孫大娘還記得大夫說的話,“就讓周遠幫我幹活吧。”陳慶有些慌,明明農忙時節,自己卻隻能坐在家裏,什麽都做不了。孫大娘靠著背簍坐著,又看到了周遠買的這兩匹布:“阿慶啊,你不是覺得在家坐不住啊,那你幫周遠做衣服吧?”陳慶抬起眼看孫大娘,發現周遠也在看他。“可這,會不會不太合適……”“有什麽不合適的,我會給工錢的。”知道陳慶這事看得很重,坐他牛車都要給錢的,雖然覺得陳慶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但還是要順著他的意思。隻是他這話說得生硬,陳慶的臉漲得通紅,他一向不太會說話,周遠剛剛的語氣有些衝,陳慶有些手足無措。孫大娘適時打圓場:“不用給錢,你幫我幹農活,阿慶幫你做衣服,剛剛好,阿慶,是吧?”陳慶趕緊點頭,聲音也軟了一些:“不要工錢也行。”回到家裏,孫大娘把買好的骨頭洗了,打算今天就把骨頭湯熬上,晚上用這個湯頭煮個手擀麵,再放上兩顆翠綠的綠葉菜,就已經是難得的美味了。周遠把他們送到家裏,留下他的兩匹布就離開了,陳慶皺著眉頭看,常言說量體裁衣,還是得有周遠的尺寸才能做得出衣裳,隻能等明天讓娘親給他量一下了,反正他是不可能給周遠量尺寸的。怎麽都是不可能的!中秋當天,陳慶被孫大娘安排在院子裏做月餅,他們昨天去買了些糖塊糯米粉,花生炒熟之後碾成花生碎,切點糖塊碎跟花生碎和糯米粉一起搓成月餅餡兒。再用麵粉加水和一點豬油和麵,醒發三刻鍾,三刻鍾之後取出發好的麵團,揪成小劑子,再把劑子擀平,包上搓好的餡兒進去。包好的就是月餅,但沒有圖案花樣的月餅就像窩頭,孫大娘從灶房裏找到了家裏的模具,很簡單的像花一樣的形狀。陳慶在包月餅按模具,孫大娘又找到從前家裏做月餅的小爐子,月餅是需要烘烤出來的,陳慶第一年來家裏的時候,幫著孫大娘做月餅把餅都蒸了出來,於是兩人吃了一次蒸糖餅,後來陳慶才知道,原來月餅是烘烤出來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做月餅。孫大娘把烤爐找出來,又把炭燒好,陳慶就坐在旁邊看著火候,一邊計算著今年要做幾個月餅。往年都是他們家裏五個,李欣家五個,村長家五個,劉嬸子家兩個。今年應該要給周遠做幾個吧,畢竟他幫了這麽多忙,都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家的水就都變成了周遠挑的了。陳慶在做最後一鍋的月餅的時候,在包餡兒的時候,多放了一些。一下午時間,陳慶就把月餅都做好了,他把要給別人的都分開,等著孫大娘忙完了就去送。等孫大娘去送月餅的時候,陳慶又蹦著去灶房裏做菜。上好的梅花肉帶著皮在燒紅的鍋上燙一下,燒去殘存的毛,又用水洗淨,放進鍋裏煮熟,煮熟的肉切成拇指塊的大小,用大火煸出油脂,多餘的油用罐子裝了起來,在煸好之後,下入調料和各種香料,加入昨晚燉得骨湯湯頭,小火慢燉,最後大火收汁。空氣裏都是濃稠的肉香,鍋裏的每一塊肉都沾著醬汁,陳慶的肚子咕咕了兩聲。今晚的晚飯是一大碗紅燒肉,又用豬油燉得軟爛的茄子土豆,一碟鹹菜,平日裏不會蒸的混著糙米的米飯。夕陽西下,月亮迫不及待露了頭。孫大娘送完月餅回來,就看見灶台上陳慶已經做好了飯菜,她有些嗔怪:“腳還傷著,還停不下來。”他們把桌子搬到院子裏,三菜一湯就擺在桌上,旁邊還擺著幾個月餅,雖然簡單,但好歹是個家。孫大娘準備去關院子門,就看見隔壁的周遠,嘴上叼著個她剛送去的月餅,在把牛往牛棚裏牽。這麽個團圓的日子,她跟陳慶半路母子,周遠卻更是可憐,隻能對著個牛。“阿慶,我去叫周遠一起來吃飯吧。”孫大娘心生不忍。陳慶低著頭,自然是沒什麽意見。孫大娘出去之後,周遠來得很快,手裏還提著個酒壇子,陳慶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今天做得要比平日裏都多一些,應該是夠吃的。他們坐在院子裏,今天不用燃燈,月亮把地上照得亮如白晝。“嬸子,多謝你,不然我今晚就真的隻能一個人了。”周遠看了陳慶一眼,隨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陳慶垂下眼睛,心裏有點堵,他把自己麵前的紅燒肉往周遠那邊推了推。周遠端起酒杯,手遮住了自己唇邊的笑。陳慶的話不多,多數時間都是周遠和孫大娘在說話,可令陳慶意外的是,周遠並沒有再跟孫大娘說軍營裏孟濤的事情,孫大娘也沒問,說的都是些村裏的家長裏短,隻是沒想到,孫大娘說什麽,周遠都能接得上。“周遠啊,我上次找花媒婆,她說你也有成家的打算啦?”孫大娘陪著周遠喝了點。周遠看了一眼陳慶,然後朝孫大娘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打算,但我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孫大娘合掌:“你的條件這麽好,誰還能不答應你啊,不答應你,就是沒眼光。”周遠笑起來,又問陳慶:“嬸子說得對嗎?”陳慶把頭埋得很低,不說話,在心裏罵他不要臉。這頓飯吃到了月上中天,孫大娘喝得正好,又看著一輪圓月有點思念孟濤和亡夫,她能在陳慶的麵前哭,但周遠畢竟隔著一層,她抹了把臉,跟陳慶說自己喝多要回房間休息,陳慶暫時忘了自己腳還傷著要起身去扶他,落地的一瞬間腳踝疼了起來,周遠眼疾手快大手撐住他的腰,好在沒摔下地,把一桌沒吃完的菜毀了。孫大娘看陳慶沒事,然後才回到房間裏。院子裏的周遠和陳慶兩個人麵麵相覷,陳慶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用氣勢一點:“時間不早了。”周遠站起身來:“那我回去了。”陳慶鬆了一口氣,隻是這口氣沒鬆得太徹底,周遠又坐下來,看著桌子上的一桌殘羹冷炙:“幫你收拾了吧。”陳慶趕緊搖頭:“我自己能收拾,你趕緊走!”周遠不聽他的,趁著陳慶腳行動不方便,三下五除二地把桌子收拾了,就是洗碗的時候,用了半桶水,心疼得陳慶直咬牙。注意到陳慶的目光,周遠看著水缸裏沒多少的水了,也覺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太對,但轉念一想,他又問陳慶:“要不我這會兒去幫你挑兩桶水回來?”陳慶眼不見心不煩,轉過身不去看他。月光從頭頂傾瀉,陳慶有點困了,但周遠還在他家院子裏,怕他說什麽不要臉的話,陳慶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了。”周遠站起身來,“這下真的要走了。”陳慶的氣還是不敢鬆得太快,看著周遠走出院子,他才長長地歎了口氣,結果周遠站在院牆外麵,等著蹦出來鎖門的陳慶,說:“對了,你做的月餅很好吃,我第一次吃這麽好吃的月餅。”陳慶握著他家的門板,上麵有點毛刺紮在陳慶的手心裏,不疼,但有點癢,他在想周遠的從前,從他聽來的那些信息,他跟著祖母長大,十二三歲就去了軍營,在戰爭最激烈的那幾年他的生活裏應該隻有戰爭,殺戮,軍營那樣的地方,應該是沒有月餅的。“家裏還有剩下的,我跟娘都不是很愛吃。我拿給你吧。”陳慶想蹦著回去給他拿月餅。周遠重新走到他的麵前,說的卻是另一件事:“你考慮好了嗎?如果你考慮好了,我就請花嬸子上門提親了。”陳慶:!!!“你別說話!”陳慶氣急敗壞,果然剛才就不該心軟,他壓低了聲音,“我娘聽見怎麽辦!”周遠挑眉:“可是嬸子總要知道的,她以後還要坐高堂呢。”陳慶:啊啊啊啊!瘋了吧。第24章 孫家人來得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那日孫家人出門之後就再沒回去,孫老太太頭一日還能穩得住,想著要辦事總得花上點時間。可兩三天過去了, 出門的人一個都沒回來, 她這才開始急了,叫自己的二兒媳婦出去打探消息, 隻是二兒媳婦還沒走出門, 門外就開始吵嚷。孫大太太拄著拐杖開門意見,就看見是大孫子孫偉的嶽丈家來人, 她重新帶上笑容:“不知親家今日上門所為何事?阿偉有事出了門, 尚未歸家。”她年輕的時候出身還好,說話也帶著些文縐縐的語氣,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再這樣說話,聽得讓人煩。那人劈頭蓋臉便罵:“我當然知道他還沒回來, 人這會兒還在縣衙大牢裏蹲著呢,可不是回不來。”他的話像是一道驚雷砸在孫家剩下的人的身上,孫老太太的腳步都不穩了, 她急忙上前去, 抓住未來親家的手臂:“你,你說什麽?”那人怕自己推開她骨頭折了還得找自己,他有些費勁地把自己的手抽開, 而這會兒,四周的鄰居都伸著頭看熱鬧。他就更大聲了一些:“現在都傳到我們村裏了, 你們家苛待自己家這麽多年都沒聯係的姑奶奶, 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想偷人家兒子的撫恤金, 發賣人家的夫郎!你們家這門親我們是不敢結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從裏麵掏出一兩銀子:“這是你家當時給小女買過的東西,那些東西已經用還給你們也不合適,這是折算出來的錢,還給你家了。今後兩家就再無任何瓜葛了。”“不是,親家,這……”那人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話,給完錢之後就走,走的時候就在慶幸還好沒有那麽著急地定下親事,他回頭看了一眼孫家的房子,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決定做得對。一大家子人擠在這個連個院子都沒有的房子裏,那孫老太太一臉凶相,這家人還能做出這種事情,以後閨女嫁進來,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孫老太太整個人都氣血上湧,快要暈倒的時候二兒媳扶住她:“娘,怎麽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