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平日的作息向來規律,不耐熬夜,加上折騰了一晚,等蘇聿雅再次重拾意識時,竟已是日上三竿。燦爛的陽光大把大把從拉開的簾布間射進,籠罩在他躺著的單人床上。


    他眯起了眼,猶在半睡半醒間,一時不知身在何處。隻憑依直覺,下意識便往陽台方向看去。


    隻見落地窗已經闔上,易璿早就不在那兒,就算環顧房間一圈,也不見他的身影。他一驚,混沌的腦袋霎時清明,連忙彈坐而起,掀了身上掖得齊整的棉被下床,又眯眼四處搜尋了一會兒,才找著放在一旁桌上的眼鏡戴上。


    沒想到自己居然睡得這麽沉,連被人抬到床上去都沒感覺。他隻記得他撐到三點多,易璿還是像尊雕像般站在外頭,然後……然後?


    正想去看看那傢夥有沒有在浴室裏,忽然「喀」一聲輕響,房門外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他渾身一震,瞠大眼瞪向門口。


    門無聲開啟,走進一個身著黑西裝的男人來。


    「你剛醒?」男人脫下皮鞋換上室拖,微笑著走向他。


    蘇聿雅僵站在原地,愣愣看他走近。


    從未看過這人西裝筆挺的樣子,連平常隨意垂落額前頸上的半長發部剪短了,洗去了染料,隻用些發臘整齊梳往腦後。若再加上個公文包,這男人看起來簡直就是一派年輕實業家的精英形象,哪裏有半點平日身為樂團主唱那股頹廢慵懶的味道?


    他的笑容又恢復了,看不出有一夜沒睡的感覺,神采奕奕的走近,傾身俯向他。兩人間的距離突然被一下子縮得太短,他嚇了一跳,想也不想的大角度轉過頭,避開男人溫熱的吐息和伸過來的長指。


    易璿的動作一頓,但唇畔的笑仍是沒變。


    「頭髮好亂。」他低聲道,在那低垂的發心上輕輕一撥,直起身走了開去。


    「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人應該在擔心你了。」他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他。「先喝杯水,等一下洗把臉再走。肚子會餓嗎?」


    蘇聿雅搖頭,默默接過水杯啜了幾口。


    小小鬥室忽然變得安靜異常。他無意識的咬著杯緣,忍不住掀起眼皮偷瞄那張神色泰然的側臉。


    連慣戴的左耳金屬環,都拿下了。白襯衫扣到最上緣,硬挺的潔淨衣領遮去大半刺青,藏起了妖野,平添了爾雅。而不知為什麽,明明記憶都已經模糊不堪,他卻知道那段刺青的下端延伸到哪裏……


    那雙尾端微微上挑的眼忽地瞥來,蘇聿雅心一突,連忙微帶慌亂的匆匆別開視線。


    「對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忘了跟你說一聲新年快樂。」易璿微笑的說。「新年快樂,小雅。」


    「嗯……新年快樂。」他一怔,也吶吶的回應。


    「真是不好意思,讓你除夕夜沒辦法和家人一起過。」


    「啊?沒……沒關係。」


    當男人伸掌將他手裏的杯子取走之際,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低問:「那個……你回家了?」


    「是啊。」易璿坦然回視他,幹脆的點頭。「我聽你的話,回去看看,順便上炷香。我乖不乖?」


    就這樣?「那你怎麽沒……」


    「這已經是極限了,小雅。」易璿帶著笑有禮的打斷。「我『戲』胞再好,再愛說謊,也是要看場合的。」


    蘇聿雅背脊一震,幾乎是難以置信的瞪著他。


    想不到會從這人口中,聽到這樣的話。震動很快變成了微顫,男人的臉還是那麽平靜,笑咪咪的,他的鼻眼卻莫名湧上一股怪異感,逼得他倉卒低下頭去。


    「走吧。」稍作盥洗之後,易璿像沒事人一樣,和他一同下樓,堅持要開車親自送他到車站。


    轎車停在馬路邊,他正要開門下車,手臂忽然被輕輕握住。他有些驚嚇的回頭,身後那人微笑著很快鬆開了手。


    「什麽時候回台北?」


    他遲疑了下。「初四要值班,後天晚上就會回來了。」


    「喔,真辛苦。那你情人節那天晚上有沒有空?」見他一臉呆怔,易璿笑著拍拍他的左頰。「就二月十四號呀,真服了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我當然知道啊。」他小聲回道,被對方一派輕鬆自然樣「突襲」的臉頰仍熱燙著,令他不明所以的萬分懊惱起來。


    「『天璿星』將在那天舉辦第一場售票演唱會,這是第一排vip座位的票,希望你能來。」易璿從口袋掏出一張門票,塞入他蜷起的手心。


    「不、不用了……我那天可能有事……」他直覺想推拒。


    「喔?和女朋友有約會嗎?」


    「……怎麽可能?」一時之間,許多回憶紛遝湧上心頭,蘇聿雅咬住唇,掩不住惱意的狠瞪明知故問的男人一眼。「醫院見習可能會到很晚,時間我不確定。」


    「沒關係,票你留著,不能來就算了。」易璿推回他欲還票的手。「這張票本來就是預定要給你的。你不收,我也沒別的人好給,隻好丟掉了。」


    又來了,又是這種若有似無的威脅口氣。經過短短一夜的異樣,這男人似乎又逐漸變回原來那個難以對付的傢夥。玩世不恭,虛偽狡猾,笑容滿麵。


    一切都很熟悉……卻又有一絲絲的陌生。


    「好啊,那你就丟啊!」無來由的一陣火大,蘇聿雅沉下臉,一把將票塞回去,快手快腳的扳開門把。


    正想跨腳出去,忽然一隻手打橫伸來,越過他胸前「碰」一聲將門又拉上。


    「易璿!」他忿然轉頭,卻被過於接近的溫熱氣息嚇得一縮,後腦勺撞上車窗玻璃。


    「小雅,別這樣嘛。我真的很希望能在觀眾席看到你,就算隻有一點點機率也好。票你收下,要怎麽處置都沒有關係。」


    「你……」蘇聿雅瞪著眼,放棄抗拒的任由男人將票再次交回他手裏。「你幹嘛那麽堅持?我又不懂搖滾,也沒在聽你們團的歌。」


    不是他有偏見,而是他一聽見那種重金屬樂器聲,全身真的就不對勁。


    「沒關係,你人來就好了。這是天璿星出道以來第一場演唱會,意義很重要。」易璿慢吞吞的道,遞票的手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就這樣順勢握住對方的,沒有收回。


    「對我來說,不論再多歌迷來捧場,都比不上有你一個人在台下,所能給予我的鼓舞。」


    他舉起那隻因主人失神,而全無反抗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下。


    「謝謝你來看我,小雅……」


    他淡淡微笑。


    「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先生,要不要搭計程車?先生?」


    蘇聿雅一驚,連忙抓回迤遠思緒,搖頭婉拒上前招攬顧客的計程車司機,匆匆轉身走進車站。


    跨入大門前,他又回頭。車水馬龍的道路上,早已不見那輛單門跑車的蹤影。


    怎麽回事?


    不必用手摸胸口,他也知道。


    心髒跳得好快……


    第七章


    明明還沒有踩空,他卻已有身體向下墜的感覺。


    明明知道那崖後底下便是萬丈深淵,他卻抑止不了自己的步伐,執意朝那崖邊走去……


    「你也是天璿星的粉絲?真看不出來耶!」


    「啊?」蘇聿雅轉頭,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正好奇盯著他瞧。


    「第一排的票很難訂到的說,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弄到票的。你呢?沒在歌迷會裏麵看過你呀!」


    「應該是有特殊管道吧!」另一名女孩插嘴:「我有朋友也是歌迷會的死忠老會員了,照樣買不到頭排票!你是不是有認識天璿星哪個團員?」


    「呃,這個……我……」蘇聿雅一時招架不住:心裏除了後悔還是後悔。


    他到底是哪一條神經接錯線,居然真的跑來這裏?眼見坐在第一排的多是情緒亢奮、一直尖叫不停的年輕女孩,他一個大男生坐在這,實在是說不出的別扭。


    「這票是別人給我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勉強掰個理由矇混過去。就算再沒神經,他也知道絕不能在這群女孩麵前說出他認識易璿的實情。


    「別人?是誰啊?」女孩們欲待再問,忽然一陣喧譁鼓譟揚起,她們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開去。


    「演唱會終於要開始了!」觀眾席一片雀躍的叫喊。


    四周的燈光開始快速轉換顏色,忽明忽暗滿場閃耀,而後一瞬俱滅,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整個會場的氣氛,也在頃刻間沸騰到最高點。


    蘇聿雅在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中茫然想著,他真的不該來的……為什麽他要來呢?


    售票演唱會的手筆,果然和他之前去過的pub live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他曾上網查了下易璿給他的門票售價到底多少,然後整個人傻在電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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