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格裏安怎麽都沒想到,配種的場地竟在關押自己的隔間內。


    而對象竟……


    天哪。


    她的嘴部受到嚴重損傷,嘴唇被撕扯開來,呈現出怪異的崎嶇形狀,無法正常閉合,總是仿佛在驚愕地大張著。臉頰上布滿了扭曲的傷疤,如醜陋的藤蔓蜿蜒交錯,皮膚坑坑窪窪、凹凸不平,顏色也斑駁不均,有的地方呈現出暗沉的紫紅色,有的地方則是慘白的顏色。


    嗯……


    有什麽東西從她顎骨中間穿過,撕裂了頸部,皮肉外翻,留下個正正好好讓舌頭露出來的大窟窿。


    這都不是重點。


    “你是亞曆山德琳娜嗎?”


    點頭。


    “你為什麽變成了這樣?”


    搖頭。


    “你見到美狄亞了嗎?”


    流淚。


    格裏安與亞曆山德琳娜身上的衣服都很醜,但惡劣的牢獄場景會讓他們看起來好很多,像是廢物回收站裏亮眼的紅色娃娃。


    “你……”


    格裏安思考片刻,試圖找出讓亞曆山德琳娜變成這樣的原因。


    她膚淺,她愛美,她弱小。


    她是活在社會規訓下有那麽一丁點兒反抗意識的未婚者。


    有人逼迫她結婚了嗎?


    她的靈魂狀態好奇怪啊,怎麽還多出來一塊?


    “罷了。”


    小觸手們舉起魔鬼子宮,圍繞著它,盤核桃似的把玩。


    格裏安盯著亞曆山德琳娜灰粉色的脖頸,重疊的淤青色多到像是化妝品測試動物。


    “這裏也沒有紙筆,真麻煩……我不得不告訴你,每天晚上你都會被送過來跟我配種,你知道嗎?”


    亞曆山德琳娜遲疑了好一會兒,將手伸入無法閉合的口中,撫摸搖搖晃晃的牙齒,以及幹澀到流血的嗓子,猛烈咳嗽。


    嗚哇——


    一堆堆黏膩紅腫的血塊噴湧而出。


    “而且我必須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長達半個月的黑暗讓格裏安冷漠得令人發指。


    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黑暗造就了他的冷漠,還是黑暗是釋放他天性的鑰匙。


    他不覺得亞曆山德琳娜可憐,因為這不是他造成的。


    “你懷孕後,胚胎會在你體內發育一陣子,等到了一定時間,阿道夫會把胚胎取出來,而你,很有可能要投入新一輪的配種當中。”


    又是哇的一聲。


    吐出的不是血塊,而是人類雙肺。


    格裏安察覺到不對勁。


    還在科隆時,他聽說過一些魔鬼改造的失敗原因,其中一條便是黑醫生“不小心”將人類的器官遺落在人體內。


    這時,一個人體內將會有兩個器官。


    一個來自人類。


    一個來自魔鬼。


    沒人知道體內究竟會發生怎樣激烈的反應,但在科隆下城區,遭受這種滑稽失誤行為的人,多半跟醫生有仇。


    “你做魔鬼改造了?”


    “我……”


    亞曆山德琳娜的話語斷斷續續、磕磕絆絆。


    自打魔鬼改造後,她的五感得到了超凡的進化。


    五髒六腑在軀體內快速蠕動,翻滾著、湧動著,消化液最為吵鬧。


    時時刻刻都有無數聲音湧入耳道,風的呼嘯,車水馬龍的嘈雜,囚犯的低語呼喊。卻沒糅合在一起,能同時分辨每個聲音的來源。


    “對……阿道夫……做……”


    “阿道夫給你做了魔鬼改造?”


    “對……”


    渴望權力的可憐人。


    看見跟自己相仿的人擁有權力時,他們作嘔。


    然後瘋了似的追求未曾擁有的東西。


    被騙,被陰,被害。


    格裏安想起阿道夫的話,目光盯著地上的人類肺部,想起美狄亞,想起美狄亞是“重塑者”這一事實。


    或許亞曆山德琳娜發現了美狄亞是“重塑者”。於是陷入崩潰與迷茫中。這些普通人女性憎恨的人往往是女“重塑者”,因為後者享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


    而後,亞曆山德琳娜又剛好碰上了急需實驗體的阿道夫,慌亂之中接受了魔鬼改造的要求。


    原來女“重塑者”需要承受的實驗,就是給安裝了魔鬼子宮的男“重塑者”配種嗎?


    很合理。


    任何實驗都需要不同的變量。


    女性普通奴隸,女性“重塑者”。


    “你平時能接觸到什麽?你也被關在這裏嗎?”


    “豪華……”


    “生活的地點還算不錯是吧?”


    “嗯……”


    “你見到美狄亞了嗎?”


    “嗚嗚嗚……”


    “你能聯係到她,對嗎?”


    “對……”


    “明天出去後,幫我告訴她,準備好一個能讓我藏身的地方。”


    格裏安的言語節奏快的嚇人,他想起亞曆山德琳娜曾是個美麗且穩定的女人,但現在她她水腫,充滿不安且情緒化。


    他跪在她身邊,近距離觀察她破碎的麵龐。灰棕色的嘴唇周圍翻出大量粉紅色,眼眶過於黑紫,過分蠟黃的顴骨皮膚,完全不留任何好地方。


    他知道她想死掉。也知道她沒有任何動力替自己聯係美狄亞。


    但他不能讓她死,不僅如此,還得讓她獲得努力活下去的動力。


    他想好了離開這兒的計劃。還有可能順便把整座島嶼掀翻。毀了他媽的神聖意誌帝國的軍事基地。


    而這一切離不開亞曆山德琳娜的幫助。


    得先讓亞曆山德琳娜找回自信。


    “別難過。你要知道,我們所有人都隻是一種產品,都隻是不同種類的煙草。


    “因此我們不需要替自己的外觀負責。


    “因為我們隻是產品的產品。生產煙草的人是產品,你的爸媽也是產品,他們的爸媽也是產品,你的老師是產品,教堂的牧師也是產品。


    “當你麵對極糟的狀況,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別把自己看得太珍貴。”


    “我的重點是,你沒辦法逃避當下的情況,但你不需要對自己的外觀負責,不管你是絕世美女或醜八怪都一樣。你不需要對自己的感覺、自己說的話、自己的行為或任何事情負責。這一切都不是你能掌控的。”


    但又不能讓亞曆山德琳娜回到原來的心態,她必須具有攻擊性。她必須燃起猛烈的報複心。


    也許是美狄亞,也許是阿道夫。


    複仇總是最好的動力源泉。


    “我很早就意識到,我其實不是我。你其實也不是你以為的你。你整個人都是各種東西合作完成的產物。”


    格裏安猛地發現,自己其實也有演講天賦,隻是礙於自己說話時總是起伏不大,最多適合一對三進行洗腦。


    但這也有好處,情緒起伏不大就意味著口吻溫和,更容易博取脆弱之人的信任。


    “你是語言的產物,你是受製於法律的產物,你是普世價值下的產物。”


    格裏安隨意說著。


    細小冰冷的液體從窗子吹入,落在他頭上,開始下雨了。


    “所以你做出了許多你無法理解的蠢事。當你發現這一點時,你試著對抗,但卻以失敗告終。”


    “對抗沒有錯,但你對抗的方式錯了。”


    無言。


    亞曆山德琳娜嘴唇蠕動,像是迷失在森林裏,許久後,詢問道:


    “如何……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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