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叫自投羅網,徐光啟和孫元化二人就是了。


    本以為天津到通州之間人流如潮,想必‘革命軍’也不會注意自己。可現在聽前來邀請的女子之言——他們剛剛出門,人家就已經知道了。


    師生二人也不是弱雞,術法手段也不差。可仔細探查眼前這弱質女子的修為,就發現人家穩壓自己一頭,根本沒得掙紮的可能。再則對方說的客氣,邀請他們師生到府上做客。既然逃不掉,那就隻能硬著頭皮去嘍。


    文若蘭禮數周到,請了徐孫二人到了大帥府。師生倆下車,就看到中門大開,英姿勃發的周青峰已經出門相迎——掌控‘天擎’之後,他的修為再次提升,外貌推進到十八歲,身材高大,體型強壯,朝氣澎湃。


    周青峰看到這二人便是大笑,“徐孫二位大才能來,令我府上蓬蓽生輝啊。我對二位可謂是久仰久仰。”他學著明代士大夫般拱手,隻是學的不倫不類。對麵師生二人見到他也是尷尬的很,更驚訝於這位‘大帥’的年輕。


    文若蘭站出來打圓場說道:“我家夫君不拘俗禮,倒讓二位見笑了。隻是他對二位敬仰之心絕非作假,還請入府吧。”


    周青峰灑脫,文若蘭婉約,夫妻二人給足了顏麵,硬把徐光啟和孫元化請進了府邸正堂。周青峰住的地方,就別指望有什麽特別拘謹。正堂隨意擺著幾張桌椅,他自己朝一張搖椅上躺下,揚手樂道:“隨便坐,隨便坐,我這人不懂規矩的。”


    仆人送上茶水,文若蘭又說要親自下廚置辦酒菜。周青峰抱著一杯茶笑道:“來來來,想來二位肯定喜歡喝茶。我這茶叫做‘青絲茶’,據說特別好。隻可惜我不懂茶,平日牛飲也用不著這東西。今日二位貴客臨門,忽然想起我還有這等好茶可以待客。”


    這‘青絲茶’還是一年前郭不疑送的,周青峰也沒覺著這東西有多好,隨手就丟在儲物袋中。今日為了招待兩個大才,特意拿了出來。


    隻是徐光啟到了這大帥府就覺著渾身不舒服。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天竟然會跟朝廷頭號反賊坐在一起交談,以至於臉色一直陰沉。


    不過等這‘青絲茶’捧上手,徐光啟隻覺一股幽雅茶香縈繞鼻端,叫人心情瞬間愉悅振奮,還是忍不住讚歎了一聲‘好茶’。隻是他讚過之後又覺著不能給這大反賊好臉色,連忙又說了一聲‘茶水太劣,暴殄天物’。


    “啊……,我是不懂泡茶。回頭那一兩‘青絲茶’就送給先生好了。”周青峰笑哈哈的說道。他邊笑還邊在椅子上搖來搖去,姿態隨意。


    周青峰這懶懶散散的完全不像個穩重的大人物。徐光啟頓覺不爽,他暗想這反賊定是要拉攏自己,於是幹脆把茶水放下,說了句‘徐某愧不敢受,隻求速去’。然後這老頭就不再言語,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猶如老僧入定般。


    周青峰卻是一個勁的笑,他口無遮攔也是習慣了,直接笑話道:“徐先生這般矯情真是虛偽。”


    ‘虛偽’二字立馬讓徐光啟聽得大怒,當即反駁道:“我乃朝廷命官,與你這反賊無話可說。”


    “那你們師生二人偷偷摸摸的跑到我天津來做什麽?”


    “天津是我大明之地,我乃大明之臣,自然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你幹嘛沒走成?”


    “今日落入你這反賊之手,徐某也無話可說。在下隻恨自己不能再為朝廷效力,卻也願做個大明的忠臣,以死相報。”


    “嘿……,你個徐老頭,嘴巴還挺刁的啊。”


    徐光啟是慷慨激昂隻求速死,孫元化在一旁也沒法勸,隻能板著臉表示自己跟老師是同一立場。可周青峰捧著茶水嗬嗬的笑道:“徐先生還真是錚錚鐵骨。可若你們師生二人隻能回去一個,誰留誰走呀?”


    孫元化一聽還能放一個走,連忙搶著答道:“我留下。我老師年事已高,還請大帥放他回去。孫某願意留下。”


    徐光啟當即怒斥,“初陽,莫要中這反賊奸計。他不過想要離間我師生二人,何必要受他戲弄?能號令我二人者,唯有當今大明聖上,這小子算個什麽東西?”


    孫元化急的冒汗,徐光啟隻求激怒周青峰,早點死了免遭羞辱。周青峰調侃了半天,被這最後一句弄得也確實有些著惱。他正沒詞的時候,文若蘭正好從外頭進來,送來滿桌子酒菜。


    “若蘭,這徐先生骨頭太硬,不好對付呀。”周青峰當麵向文姐姐求援。


    文若蘭瞪了周青峰一眼,也是口中直言說道:“你既然想招攬人家,為何如此冷嘲熱諷的?”她暗中又傳音道:“馬可世在外頭候著了。那個東廠太監鬼主意多,就擅長對付這些臭脾氣的文官。”


    文若蘭再掉頭對徐光啟說道:“徐先生莫要跟我家夫君慪氣。他就是個不知好歹的壞脾氣,平日裏頤指氣使的習慣了,說話沒個輕重。我替夫君敬一杯,替他賠個不是。”


    徐光啟是吃軟不吃硬,文若蘭輕聲細語的,他還真不好吹眉瞪眼,隻能扭著頭不看對方。偏生文若蘭真的就斟酒捧過來道了一聲‘請’。


    眼看徐光啟就是不接,她微微偏頭瞪了眼旁邊的孫元化。孫元化隻覺眼前這女子看似柔弱,可兩眼卻展露鋒芒,叫人心底猶如被刺了一般。他頓覺為難,隻能低聲勸了一聲,“老師,我讀書人天生傲骨。如今刀斧臨頭也不可失禮,仍可長歌大笑。”


    周青峰也是高高在上時間長了,不知不覺養成了帝王心態,就是不知道給人台階下。文若蘭的手段就高明了許多,綿裏藏針的使喚人。就連孫元化都知道說些軟話哄著自己老師,不要把場麵弄得太僵。


    周青峰自討沒趣,但隻要想想徐光啟在曆史上的成就以及他在抗擊建奴的戰爭中所做的貢獻,好歹也得忍忍。不管怎麽樣,對方也是長輩,於民族大義並無虧欠。


    等著徐光啟不情不願的接過自己敬的酒,文若蘭又緩緩退下把馬可世給喊了上來。不過馬公公這一出現,徐孫二人頓時暴跳如雷,當場大罵賊閹誤國,不忠不孝——馬公公可是報了明廷一大堆的黑料,京城內外恨他入骨的人簡直就如過江之鯽。


    馬可世先是向周青峰行禮,再看徐孫二人則是冷笑連連。周青峰還是漫不經心的捧茶說道:“馬局長,我這有個難題呀。這徐孫二位都是大才,我對他們真是仰慕已久。


    今天他們來了天津,我就想好好跟他們聊聊。隻可惜這‘話不投機半句多’,徐先生對我成見太深。他說非要大明皇帝才能差使他,否則便是寧死不屈,要做大明的忠臣。”


    馬可世侍立一旁,偏頭看向還板著臉的徐光啟。他神色不動,心裏卻罵開花,“咱家跟你們這些文臣鬥了一輩子,就是專門收拾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家夥。


    你們想當忠臣,咱家也曾經想當忠臣呀。可咱家最終還是歸順了大帥。今天若是不能把你們拖下水,咱家臉麵朝哪裏擱?要背黑鍋也是大家一起背!”


    馬可世聽到說‘隻有大明皇帝才能差使’這話,連忙表示自己可以為大帥分憂。他拱手笑道:“大帥不懂這些酸儒,他們不是不肯聽大帥的話,不過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


    聽著馬公公如此當麵羞辱,徐光啟和孫元化再次怒罵不止。隻是馬公公極其輕蔑的掃了這二人一眼,冷笑說道:“不就是想要大明皇帝開口麽,這還不簡單?一張聖旨就解決此事,咱家立馬給你們弄去。”


    噗……


    這話說的徐孫二人當場呆愣,周青峰更是樂的茶水都噴了出來。三個人全都坐直了看著馬可世,馬公公則嗬嗬笑道:“咱家可是在司禮監幹過的,紫禁城裏到處都是朋友。別說聖旨了,大明皇帝的口諭都能弄到。


    咱家待會就親自去一趟京城,讓司禮監派人來宣旨。聖旨上想蓋啥印就蓋啥印,旨麵上還可以留白。徐先生想要大明皇帝下什麽旨意,咱家當場給他寫就是了。”


    馬可世說的得意,周青峰樂得哈哈大笑。


    “你……,你……。”徐光啟震驚之餘,渾身亂顫,手指發抖的點著馬公公罵道:“我大明的江山就是敗在你們這些賊閹之手。你們竟然假造聖旨,禍亂朝綱,天下黎庶不會放過你們的。我堂堂讀書之人,絕不會受你的亂旨。”


    嗬嗬嗬……,說笑歸說笑。周青峰笑完了之後就將手中茶杯放下,輕聲說道:“徐先生,馬公公說的事,真有可能發生嗎?”


    徐光啟一愣,又不說話了,不否認,也不承認。


    周青峰站起身走動幾步,繼續說道:“若是大明的朝政已經敗壞至此,它還有什麽資格統領這天下百姓?百姓又如何能信任這朝廷能照顧好自己?你為這樣荒唐的朝廷盡節效忠,有意義麽?百年之後寫史,會如何記載你我今日相見這一幕?”


    “大明要完了,新的史書正在記錄當中。”周青峰一招手,正廳旁邊就有書辦站出來,表示剛剛的言談場景具有起居記錄——何年何月何日,什麽人在什麽地方說了什麽話,發生了什麽事,都是被記錄下來的。


    徐光啟頓時驟然驚駭,跟著就是羞愧難堪。


    正廳內眾人無言,文若蘭忽而從外頭笑著走進來,說道:“夫君,府外來了個老農。孤身一人從複州而來,一路乘車坐船挺辛苦的。他說想要見你,給你送禮謝恩。”


    “複州的老農要給我送禮?”周青峰先是奇怪,接著哈哈大笑,“這麽大老遠來個人給我送禮,他要送什麽?讓他上來吧。”


    隨著親兵侍衛的指引,帶著大包小包的老李頭佝僂著身子走進了正廳。看得出他極為小心,剛剛跨過門檻,認出居中站立的周青峰後立刻跪地高呼:“大帥在上,小民給大帥叩首。”


    等著邦邦邦三個響頭磕完,周青峰就上前要把老李頭扶起來,“老人家還請起來說話,我們‘革命軍’不興跪拜。你這樣拜我,我可受不起啊。”


    隻是老李頭卻不肯起來,拉也拉不動。他還在不停的磕頭,一邊磕還一邊數數。周青峰看對方年紀又大,身材又瘦,都擔心自己用力太大把對方骨頭折斷。於是隻能看著對方一個勁的磕。


    結果這老李頭就這麽不停的磕磕磕,整整磕了一百多下方才罷休,磕的頭破血流。等到磕完這些響頭,這老李頭方才微微起身,長笑著說道:“大帥,我把頭磕完了。”


    周青峰隻當這老頭有點迂,又好氣又好笑的問道:“老人家,你磕這麽多頭幹什麽?”


    “大帥,這不是我一個人磕的,我是給這一路上托付的人磕的。連我自己在內,一共一百七十三個人要給您磕響頭。”老李頭好像完成了一件曆史重任,大大的放鬆下來。


    周青峰聽著動容,又問道:“哪來的一百七十三人?”


    “老漢我今年六十有三了,從遼陽逃難到複州。去年建奴來襲之時,我家中有還未足月的孫兒,有五六歲的外孫,有六七個女眷。這一逃難,我就知道大難臨頭了。


    按往年的事例,逃難的路上衣食無著,前途未卜。都說‘人離鄉賤’,誰也不知道該逃往何處?再則逃難路上,人如豺狼,盜匪橫行。我等小民便是牛羊。我隻當家裏那些小的肯定保不住,兒媳孫媳什麽的隻怕也得沒命。就是青壯的幾個,也得流離受苦。


    可大帥真的救了我全家呀,救了無數如我這般的可憐人。從遼陽向南,一路上都有人照顧。見到‘革命軍’的大旗,就知道平安無憂。家裏幼兒女眷都有車坐,全都好好的活了下來。老漢我到了複州時就痛哭了一場,那時就給大帥立了長生牌位。


    等到了今年,日子一天好過一天。家裏十多口都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這都是大帥給的恩德,我全家做牛做馬也難以報答。老漢我這一路行來,山也過,水也過,所見處處都是大帥改天換地的奇景,人人皆受大帥恩德。


    老漢也曾進過學,讀過書。可我勞作一生隻見過貪官如虎,惡吏如狼。翻遍史書,興亡皆是百姓受苦。成王敗寇之下,都是累累屍骨。天下之大,就沒有大帥這般照顧窮苦的人。


    大帥造福我等萬千百姓,古往今來從未有過。我今日來,就為向大帥磕個頭送個禮,也替沿途托付的百姓磕頭送禮。我等百姓之心,猶如赤子。”


    周青峰鼻頭發酸卻又欣喜,他連連笑道:“好好好,你這些響頭,我收了,我收了。”


    老李頭又把自己身邊的各個包裹拉過來一一解開。裏頭都是些玉石藥材之類奇奇怪怪的東西,在百姓眼裏往往就是寶物。他一一曆數這些禮物的來曆,難為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周青峰隨手抓了幾件,雖然禮物都極其普通,他卻樂得大笑不已。到最後,老李頭將自己備下的禮物打開,捧出一個罐子。


    “老漢我沒有金銀財寶,也沒有玉石珍奇,隻有自己今年親手種的麥子,磨成麵粉送給大帥嚐一嚐鮮。這是小民的一點心意。”說著,他伏身低頭,將一罐子麵粉高高舉起,高聲喊道……


    “願大帥千秋之盛,萬世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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