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潮水般的用上去,又潮水般的退了下來。


    上去的速度有多快,退回來的速度也是多快。


    實際上在對麵女兵火繩槍第一輪開火,衝上去的明軍中就有兵卒逃回來。等到一輪又一輪的火槍齊射接連不斷,逃跑的越來越多。隻是這人衝上去容易,逃回來卻難,人哪裏跑的過子彈?


    於是隻見對麵大營冒起白煙,砰砰砰的槍擊不斷,再看兵卒接連倒地,屍骸無全。由於距離近,這火繩槍的殺戮效率發揮到極致。相比冷兵器對決還要拚殺幾個回合,火銃一響便會要人性命。是以看著身邊同伴瞬間死亡,再高的士氣都要土崩瓦解。


    薛三才薛總督難得親自上陣督戰,心氣正高。他一看己方人馬嘩啦啦的又逃回來,連忙抽出佩劍高聲怒道:“站住,殺回去,殺回去,違令者斬!”


    朝廷一品大員,聲如洪雷,官威凜凜。


    薛三才的能力不在打鬥,反而是這鼓動調配能力出眾。他這高聲一喊,自然有威能相隨。潰散的兵卒又如同注入強心劑一般,身不由己的就停了下來,一會的功夫有心如火燒,忘記了害怕。


    薛總督是威風八麵,回頭就對身邊一眾將官喝道:“你們親自帶隊衝。士卒若是回頭,你們砍了便是。你們若是回頭,本官砍了你們便是。我認得諸位,我手中利劍可就不認得諸位了。”


    籌碼都已經上桌,哪能如此輕易認輸?


    薛三才猶如賭紅眼的賭徒,絕不會輕易放棄。他這一發威,底下的將官不管樂意不樂意,都要硬著頭皮上前去。畢竟如今大明威勢尚在,不聽號令者必然受到法辦。


    昨日才逃回城的曹鳴雷曹總兵也在將官之列。他此次打了個打敗仗逃回天津,已然是敗軍之將,想要洗脫罪責就得拚死上前。對麵反賊大營就隻有區區兩三層單薄陣列,看上去一戳就破。他也把自己的官威發揮到極致,怒聲喝令手下的參將遊擊把總殺上前去。


    明軍隻有一千多人,裹挾的官紳家仆倒是好幾千。他們再次嗷嗷叫的又調頭殺了回去,其中甚至還夾雜了不少將官的馬隊家丁。這一波攻勢比前一次更大,官軍也更狡猾些。


    明知對麵是一根硬骨頭要啃,官軍上下自然是把炮灰推到前頭去。於是就在這城外的官道空地上,惡形惡狀的將官們叫罵整隊,底下的兵卒也手持刀槍驅趕城中青壯上前。


    烏壓壓的一堆官軍向反賊大營殺去,隻是這次他們聰明了許多。大營正門那片屍籍枕地的血肉殺場看著就不好打,他們分出不少兵力向大營兩翼包抄。


    簡單的戰術改變立刻給據守大營的女兵們帶來莫大壓力。她們再次輪流開火,再次將衝上來的官軍打的血肉橫飛,卻也眼睜睜看著敵人遠遠離開己方正麵,轉而向側後繞道。不斷進行重新裝填的女兵不由得開始朝左右觀望,最後目光匯聚到營長柴潔身上。


    柴潔還正為自己一個營抗住敵人的密集衝鋒而大受激勵,可轉眼又對敵人的分兵而無能為力。女兵就五百人,守不住一萬人的大營。她不得不也扭頭看向跟在身邊的尹虎,可尹虎也腦袋發麻,想著應該去哪裏調兵。


    就在尹虎考慮是不是把女兵也分兵作戰,大營內響起陣陣高呼,“兄弟們上啊,把官軍紮成串串!”


    這戰吼東一聲,西一聲,也搞不清到底是誰在喊?


    尹虎喘著粗氣,墊著腳向大營內眺望,隻見大量手持長矛的步兵正在整隊移動。還有不少無甲的民兵也緊隨其後,手握長矛自願作戰。


    女兵們的英勇發揮給了大營內所有人莫大的鼓舞,排槍的聲音一舉驅散了士兵們心中的恐懼。在發現己方麵臨生死關頭必須拚命時,大量的基層軍官主動站出來帶領士兵列隊出擊。士兵們心裏自然而然的升起一股悍勇之氣——難道我們還能不如一群女人?


    高大牛作為營長,親自抓著自己的大鐵槍站在隊列之中。鳳凰出現之時,他也感到心頭惶恐。可強烈的求生本能在排槍聲中爆發,更讓他有種寧死不屈的英勇——革命軍的教育便是不敬鬼神,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要怕。


    “跟我上,去把官軍打回去。”高大牛親自帶了一個排,從大營的側門列隊而出。他的排裏混雜了不少民兵。雖然後者隻有一根長矛,可鬥誌不低,士氣高昂。


    長矛步陣從大營殺出來,正是薛三才準備孤注一擲的時候。在他的官威影響下,明軍胸膛如火,兩眼發紅,緊抓刀斧緩緩逼近。數千人馬雖然亂糟糟,可人數占優。麵對殺出來的近衛隊步陣,他們下意識的就讓開正麵,左右包圍。


    “突擊,以速度殺穿官軍。”高大牛站在隊列之前,能隨他以最快速度出營的就隻有區區一個排,其中還有不少民兵。隻是軍陣之光亮起,隊伍內所有士兵的勇氣匯聚便形成一道無畏的攻擊之牆。“向前衝,讓這幫蠢蛋在我們屁股後頭吃灰。”


    話音剛落,高大牛指揮的步兵排就開始小步跑動。而在他身後,是一個又一個臨時組合的長矛步陣源源不斷的從大營殺出來。


    企圖左右包抄包圍的明軍就如同大浪拍上岩石,瞬間碎成浪花。他們有朝廷一品大員的官威加持,倒也維持了幾分士氣。隻是麵對一根根衝擊而來的長矛,他們手裏的武器就顯得軟弱無力。


    高大牛把握著自己的步速,一步一捅。他身邊跟著個不穿甲的民兵,甚至未必認識他,卻也有樣學樣的腰腿用力,用長矛撥開官軍揮舞劈砍的兵刃,將矛頭捅進敵人的胸膛。


    雙方一交手,明軍就知道了這夥反賊的厲害。對麵哪怕是無甲的民兵都是吃飽喝足受過一定訓練。有人防禦,有人攻擊,能夠協同作戰。更別提像高大牛這樣屢經戰陣,搏殺經驗無比豐富的近衛隊軍官。他呼喊幾句就能把周圍的幾個步兵排調過來相互配合夾擊。


    長矛步陣每輪捅刺,都能在敵人的隊列中紮出幾朵血花。每一輪攻擊都顯得英勇無畏,好像要跟敵人同歸於盡。而正因為這份舍命的凶狠反而成了最堅強的防禦。敵人反而被他們打的步步後退,無法形成僵持局麵,更無法做到有效反擊。


    倒地的屍體越來越多,高大牛預想中殺穿敵陣的狀況卻沒有出現。對麵湧上來的官軍太多了,一波又一波。他的體力尚能堅持,可他身邊這個‘民兵’在捅刺十多下之後竟然就氣喘籲籲要脫力。仔細聽其口中的咒罵,原本是個被招募來的天津當地民工,不是民兵。


    從大營裏出來的長矛步陣越來越多,可總兵力上近衛隊還是吃虧。這次周青峰也是失算,沒料到薛總督這打雞血發飆竟然調出來好幾千人。


    殺到血熱體燥,呼吸粗重,高大牛就明白不能這樣陷在敵陣硬拚。對麵的官軍人數實在太多,明明打垮了一隊,後頭竟然又來一隊。近衛隊的傷亡也在不斷增加。


    高大牛正想著如何把周圍的兵力喊過來組成方陣,就聽大營內咚隆咚隆的傳來密集馬蹄聲,那幫子騎兵終於殺出來了。


    騎兵的速度和衝擊力就不是步兵所能比擬,近衛騎兵一上場就迅速掃清那些竄到近衛步兵後方的敵人,並插向明軍的側後進行反包圍。這幫家夥側著身子舉著馬刀,借著馬速從亂糟糟的敵人外圍飛掠而過。


    最先出來的隻有十幾名騎兵,可就這十幾人看似輕巧的衝擊也在明軍隊伍中拉出一條血線。他們就好像剝洋蔥似的從明軍隊伍中剝掉一層,剝下來的就成了一地的屍體。


    一場混戰打到現在,雙方兵力已經犬牙交錯,彼此混雜。可這些這些近衛騎兵的快速衝擊還是太過凶狠,逼著督戰的明軍策馬上來好幾個將官,各發大招要把這些反賊騎兵斬殺。隻是這雙方即將對撞,近衛騎兵立刻默契的形成一排騎牆,軍陣之光驟然亮起。


    領隊的明軍將官中有昌平總兵尤世威,帶著十幾名親信家丁,揮舞一柄鐵鐧迎戰而來。他身後還有數名遊擊把總等將官,都是有名有姓的官老爺。瞧著對麵反賊騎兵甲胄明亮,刀鋒銳利,他們隻當也是反賊的大將出來了。


    尤總兵一夾馬腹,快速衝刺。他殺到近前隻覺己方氣勢高壯,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嗓子,“某乃大明昌平總兵尤世威。來將通名,尤某不殺無名之鬼。”


    為了喊這一嗓子,尤總兵甚至特意勒住了點速度,免得張口灌風。可對麵十幾名近衛騎兵人數少卻毫不畏懼,依舊全力奔馳,加倍蓄力。一時間人如虎,馬如龍,軍陣協同下揮舞軍刀就劈砍過來。


    “賊子爾敢?!”一看對麵不講規矩,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砍過來。尤總兵氣的舉起鐵鐧就砸了過去。


    刀鐧相擦而過,一名近衛騎兵和尤總兵過了一招。雙方都感覺身體遭受重擊,痛的伏倒在馬鞍上。哪怕有軍陣提供的防護,可這名近衛騎兵的胸甲還是陷下去一大塊,當場就口吐鮮血,眼看不活。


    而尤總兵也不好受。對麵借助軍陣之力,十幾個人打他一個,一刀劃過來就劈開了他堂堂總兵大人的寶甲。他就感覺腰腹溫熱,跟著滾燙,濕淋淋流出大量鮮血,“要遭,這夥反賊竟然如此悍勇。能跟我交手的定然是反賊大將,我不能跟他們硬拚。”


    尤總兵一撥馬頭,就要招呼身邊的親信家丁護送自己回去。可他左右再看,卻發現就剛剛那交手的一個回合,他身邊跟著的家丁竟然被砍掉了一半。剩下幾個也是一臉驚恐,看著就是從鬼門關剛剛回來的受驚模樣。再看另外幾名將官,竟然被當場砍死了兩個。


    “賊子凶悍,太過凶悍。這定然是反賊大將全跑出來了。我們快走,快走。”尤總兵不再多說,策馬就跑。而等他調頭跑了個兩三百米,就發現這反賊大營的正麵轟轟隆隆竟然在不斷爆炸,地麵多了幾個陷坑,還不斷有木殼炮彈落下。


    大營裏的弩炮總算也恢複了,正在進行阻斷射擊,阻止敵人兵力的繼續出擊。尤總兵張眼望去,隻見原本薛總督所在的位置也挨了炸,總督大人不知去向。鎮東門外的官兵猶如被開水燙過的螞蟻,正在垂死掙紮。而在反賊大營中卻響起了刺耳的嗩呐聲,看樣子他們這是要衝出來奪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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