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中,袁輕影和葉娜越過撫順城的城牆回到住所。錦衣衛的人見到二女回來也是鬆了口氣,畢竟出了什麽事可不好交代。


    二女回來,有仆人負責奉上飯食並且開始燒水方便沐浴。隻是她倆人坐在桌前都有些食不知味,勉強扒幾口就不吃了。今天兩人都是大受刺激。


    葉娜看袁輕影愁眉不展,於是從桌前站起跪在了對方身前。袁輕影正撫腮沉思,見此大驚。她連忙要將葉娜扶起,“葉娜姐,你這是做什麽?”


    “輕影,姐姐今天做錯了事。”葉娜不肯起來,還把頭底下一副任由責罰的姿態,“姐姐沒能殺周青峰那小子。”


    “姐,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沒殺就沒殺了,我怎麽能怪你?我今個也是大敗而退。不......,連敗都不算敗,我是被人逼走的。”袁輕影正是為此事氣惱,暗恨自己不長進。


    可葉娜還是不起來,她繼續說道:“其實我本來抓到了周青峰那小子,隻是我又把他放了。我事後想想很是後悔,定是那小子花言巧語把我給迷昏了頭。”


    “啊......,你抓了又放?”袁輕影不解,她強行將葉娜托起推到椅子上,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那小子一張嘴好厲害,他誇了我幾句,我就覺著下不了手。”葉娜將跟楊簡搏殺時發生的事情說了,又談及自己怎麽鬼迷心竅跑去追周青峰,追上之後又如何逼問。不過‘啪啪啪’的那一段沒說,隻說‘打了那小子一頓,又把他放走了’。


    說著說著,葉娜自覺好生委屈。她一直覺著自己性格冷靜,穩重,剛強,自主,可現在竟然因為一個八歲小屁孩的誇誇其談而改變了主意,這會不會太過心慈手軟?隻是回想當時的場景,她又覺著自己真的下不了手。


    “就因為那小子誇你漂亮,你就心軟了?”袁輕影真是哭笑不得,卻更是難以生氣。她知道自己這個有異域血統的姐姐平日很受欺負。有人誇她,她肯定心情大好。


    京城裏的高官顯貴多如狗,王侯將相遍地走,背景深厚的浮浪子弟隨處可見。這些人欺負葉娜都欺負慣,偏偏葉娜對此毫無辦法。她偶爾氣急了動手揍人,事後必定是一大堆的麻煩。若不是劉福成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少事情甚至擺不平。


    對於袁輕影的反問,葉娜微微點頭,“我當時就覺著那小子一張嘴說到我心裏去了,實在不忍心殺他。”她也反問道:“輕影,你為什麽非要殺那小子?穀元緯有罪,也輪不到周青峰非死不可啊。”


    “周青峰......,他的來曆不同尋常,必須把他殺了。”袁輕影說道,“今日沒殺成,日後還是要殺。這其實都是我闖出來的禍,我必須把它解決了。”


    “闖禍?輕影,你又闖了什麽禍?”葉娜驚訝問道,“你有什麽事瞞著?”


    “葉娜姐姐,你相信我。妹子我不是濫殺之人,隻是這周青峰必須死。你看他到撫順才不到一個月就攪出好幾件大事,再讓他這樣胡鬧下去,真的要天下大亂。”事關天機泄露的機密,袁輕影深怕一不小心害了自己姐妹,堅決不肯說出原委。


    “好吧,不過以後要殺別讓我去。我......,我真的做不到。”葉娜有些沮喪,她原本想好好跟袁輕影說說,化解周青峰和袁輕影之間的仇怨。隻是看兩人這欲說還休的架勢,事情隻怕比自己想的還要麻煩——隻是那臭小子才八歲,又能有什麽無法解決的事?


    葉娜的事說完,袁輕影自己倒是也一吐心中愁緒,“我已經是第三次想要殺周青峰了,可每次都不順利。這小子一次比一次更強。尤其是今日遇見,他似乎修行了什麽占卜推演之類的奇術,我已經看不透他。


    我現在甚至有些怕了那小子,他要幹的事情每每出人意料。別人的想法都可以預測,偏偏這小子的行止無法預測。而且他成長太快,雖然現在遠不如我,可我就是擔心過不了多久他就要壓到我頭上。


    而且今日我也是糊塗,竟然跟周青峰身邊的葉赫女子對峙半天。後來又來個蒙古貝子,我隻能退讓躲避。現在想來,那個和卓姐姐應該是故意叫我知難而退。否則她隻要和那蒙古貝子聯手,我不死也是重傷。”


    “和卓是誰?”


    “葉赫部的貴女,不是那種以色侍人的嬌弱之徒。雖是敵手,卻風姿動人,令我欽佩。這遼東之地果然跟中原大不一樣。難怪師父總是叫我不要小看天下英雄。離開京城,沒了師父做靠山,我做什麽都覺著束手束腳。看來這行走江湖真不是什麽好玩的事。”


    二女閑聊許久,草草用了晚膳,洗漱沐浴後就睡了。隻是兩人一時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想著各自心事。一個想著如何殺周青峰,卻又夢著被周青峰反撲,另一個也夢著周青峰......,葉娜半夜醒來被自己濕漉漉,涼颼颼的褻褲給嚇一跳,又羞又急的連忙自己動手給洗了。


    而在撫順城外的一個村子裏,周青峰也睡不著。主要是屁股疼,和卓走後他得自己給自己上藥。早知如此,他就該讓和卓留個侍女給他,想來不會被拒絕;二來是肚子不舒服,生活太艱苦,晚上喝的小米粥加鹹菜,清湯寡水沒啥營養,半夜就餓了。


    周青峰原本的手下都跟著和卓搞運輸賺銀子去了,隻有王鯤鵬作為文弱書生沒辦法跟著去,隻能留在周青峰身邊。可王鯤鵬在錦衣衛手裏被整了一通,其實都怕了繼續跟周青峰攙和,心裏實在提心吊膽。


    而周青峰問清楚王鯤鵬在城裏的經曆,也大概知道為毛袁輕影能突然跑出來找自己麻煩。可不管喜不喜歡,王鯤鵬現在衣食無著,就得跟著周青峰混。周青峰也需要王鯤鵬跑跑,。比如半夜起來問村裏的農戶買隻雞烤著吃。


    殺了雞,用開水去毛,掏空內髒抹上些鹹鹽放在架子上烤。深更半夜的,周青峰蹲在一戶農家院落內,眼睛盯著烤架等著吃雞肉。王鯤鵬跟在周青峰身邊問道:“少爺,你說撫順的遊擊大人肯定不會放過我們村的人?”


    “這不廢話麽。”周青峰一翻白眼,“鬧出這麽大事,損失至少幾千兩銀子,李永芳能饒了你們才怪。你們全村出動搶了馬市,這事瞞不住的。所以我讓你們趕緊分散逃命,哪怕跟著和卓去葉赫部都好過留下來等死。”


    搶劫馬市讓王鯤鵬所在的村子撈了一大筆,家家戶戶賺的比過去十幾年種地的收獲還多。事後周青峰讓村裏人外出躲避,可還是有人舍不得自己家那點田地和房子。周青峰直接說想死就留下,他就帶著王鯤鵬這唯一的手下跑的無影無蹤。


    在搶劫馬市之前,周青峰就預先安排好了退路。所謂‘狡兔三窟’,他讓人布置了好幾個不相關的住所藏身。之所以還帶著王鯤鵬,是因為王鯤鵬好歹是個文化人,識字能溝通,對撫順周邊也很熟悉。若是換個文盲來當手下,周青峰會更苦惱。


    有王鯤鵬在,也能搭把手幫周青峰和楊簡照顧處於昏迷狀態的穀元緯。僅僅兩天的功夫,這位曾經的大修士就瘦了一圈。他每天隻能清醒一兩個小時吃點流食,然後就昏睡等死。


    “明天我必須進城。”周青峰撕了個滾燙的雞腿,一邊吹一邊吃。


    “你怎麽進去?說不定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就在等著我們呢。”楊簡也睡不著,聞到烤雞的香味也爬起來。


    “撫順的城防並不嚴密,守城的兵丁數量很有限,也根本不盡責,用紙鶴就可以飛過城牆,不過師兄你得回來守著師父,鯤鵬跟我去。”周青峰安排道,“我不信錦衣衛和東廠的人能完全監控整個撫順城池。就是擔心郭不疑的那間書店會不會被監控?”


    “就算不監控又如何?”楊簡很是喪氣,顯然沒什麽信心,“我和師父去過好幾次,郭不疑根本不見我們。我覺著我們這次隻怕是要白忙活。”


    三下兩下的,一隻雞就隻剩下骨架了。周青峰把骨頭一丟,隨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油,向王鯤鵬皺眉問道:“郭不疑的女兒叫什麽名字?”


    “啊......,郭家大小姐啊,那可是撫順的傳奇女子。”王鯤鵬嘖嘖說道:“她叫郭嬌,四年前就許配給了沈陽姓溫的一戶人家。隻可惜不等她過門,她夫婿就進京趕考去了。溫舉人屢考不中,一直滯留京城沒回來。眼下郭大小姐都雙十年華了,還沒成婚呢。”


    聽起來這跟‘望門寡’沒區別嘛,周青峰疑惑的問道:“這樣就是傳奇?成不了婚,幹脆退婚再嫁唄。”


    王鯤鵬繼續樂道:“所以說郭大小姐堪稱女中傳奇呢。她夫君不回來,她既不著急,也不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反而天天在外拋頭露麵。她爹郭不疑是神通廣大的大修士,她在撫順城自然無人敢惹,於是閑著沒事的她竟然在撫順開了家叫‘快活林’的大酒店。


    以一個女子之身當酒店掌櫃,宴請四方來客,招待八方賓朋,這種事可太少見了。而且她為人相當豪氣,出手痛快大方,和尋常扭捏女子大相徑庭。她的酒店門庭若市,有這等奇事揚名,在撫順,在沈陽,甚至在整個遼東都算的上廣為人知。


    不過郭大小姐交朋友很厲害,開酒店的本事就真的很一般。據說她每個月都要在酒店裏虧大筆的銀子,天天都有人跑去向她追賬。若非她爹是郭不疑,這店早就該關張大吉了。”


    這年頭女子講究三從四德,小戶人家的女眷為了生計而拋頭露麵,這都是無奈之舉。大戶人家的女兒家都講究錦衣玉食,安心在家,極少出門。《西廂記》裏崔鶯鶯也隻敢偷偷私會張生,像郭嬌這樣大大方方出來露麵的真心少見。


    聽王鯤鵬說起這事,周青峰恍然想起自己在郭家書店遇見的‘扁毛’,那隻傲嬌傀儡鳥賺了他二十兩就全給了郭家大小姐。郭嬌還賣了本《牽引圖錄》給他,讓他因此學會了‘開天眼’。現在回想郭家大小姐當時的言語,她似乎很缺錢。


    郭家大小姐居然會缺錢?恐怕不是缺錢這麽簡單吧。


    周青峰向王鯤鵬問道:“這位大小姐的‘快活林’酒店在哪裏?”


    “在城西。”


    “方便去嗎?”


    “應該還好。”


    周青峰抬頭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猛然起身道:“先睡覺,明天一早去會會這位郭大小姐。也許能從她那裏找條路子見到郭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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