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帆開著車送方南雪去顧家,下過雨的路上,坑窪裏積著雨水,有調皮的孩子專門往水坑裏跳,笑的咯咯的。方南雪看著那些孩子,有些羨慕,自己雖然是二十幾歲的年紀,卻是老菜幫子的內在。徐立帆也看到了那些孩子,歎口氣:“剛剛你差點嚇死我,幸好事情順利解決了。”


    方南雪從兜裏掏出一顆糖剝了放進嘴裏,真甜,口裏含混不清的:“帆叔,謝你關心啦。哎,上海這幾年有什麽大事發生嗎?”


    徐立帆:“大事?挺多的。從前些年五四運動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多了不少的評論時事的報紙,還多了好多社會組織,比如什麽聯合報、覺悟社、青年團。罷工也多,前兩年的香港海員罷工、去年的京漢鐵路工人罷工,死傷無數的。國內還是亂。”


    方南雪腦子裏開始運轉,嘴裏也沒閑著:“美國也有罷工的,也有經濟危機。薛鵬經理還在星茂百貨工作嗎?”


    徐立帆點頭:“還在。”


    方南雪:“我應該去他家拜訪一下,若不是他引薦,我也沒有被徐家資助的機會。”


    徐立帆讚賞她這個處事態度:“這樣是對的,他每天都在商場,你如果找他,可以直接去商場,也可以去他家,他家裏太太也在。”


    今天他們運氣不錯,一路上都不堵,很快便到了顧家房子的外麵,方南雪想起上次來的情形,有些感歎,也不知道顧老師一家如何了。


    “誰在外麵鬼鬼祟祟的?”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裏麵喝到,緊接著一個男孩子走了過來,目光戒備。


    方南雪看著有些眼生的男孩兒,試探著問:“你是、顧陳信?”


    那男孩兒愣了一下,有些拿不太準:“你是誰?”


    “我姓方,從美國回來。”方南雪覺得這男孩兒應該不是顧陳信,“我是顧維民老師的學生,請問顧老師在家嗎?”


    那男孩兒撓了撓頭,自己姑父確實是有個學生出國了,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這個,幹脆的往回跑:“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姑父不在家,我回去問問我家裏的其他大人。阿信、阿信,外頭來了個人說是你爸的學生,你出來看看認不認識。”


    一個男孩兒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誰啊?我爸的學生有點兒多。”


    “是個女人,打扮的挺時髦的。”男孩子喘了兩口,“她說她姓方。”


    “姓方?我的天,是我阿雪姐姐回來了。”那個說話的聲音一下子就興奮起來,“陳玉山,你快去樓上喊顧陳諾,讓她快下來。我先出去。”一邊說還一邊往外跑。


    徐立帆看著往外跑過來的男孩子,對著方南雪說道:“他們來接你了,我就先回去了,如果有事,你去這個地址找我。我不在徐家值夜的時候就會回家。”


    方南雪道過謝就看到阿信已經衝到了眼前,對著她傻笑:“阿雪姐姐?”


    方南雪走過去,想摸他頭,發現這孩子這幾年躥的太快,個頭兒已經不適合在摸小腦袋了,改為拍了拍的他肩膀:“阿信?剛剛那個是誰?陳老師的兒子嗎?我剛以為那是你,然後看了實在和你小時候不像。”


    阿信幫她拎著行李往裏走,“對,那是我老表,從山西過來的。我媽媽和我爸爸出去參加朋友的宴會了,還沒回來呢,你還好是現在才來,你要是下午來,我也不在家,我今天得上學,阿雪姐姐,你是從美國回來了嗎。”


    兩個人走到客廳,阿諾也從樓上下來了,看見方南雪就興奮的跑過去:“阿雪姐姐,你回來了?哎呀,你不得和我擁抱一個。”


    方南雪笑眯眯的把她抱了一下,然後鬆開:“嗯,我從美國回來了,今天剛下船,過來看看你們。顧老師和師母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阿諾拉著她往裏走:“應該快了,酒席是五點開始,現在五點半了。阿雪姐姐,我先帶你見我爺爺奶奶。”


    顧家的老太太非常慈祥和藹,在裏麵聽到兒子的學生來拜訪,立刻換了身衣服來了沙發上坐著等,連帶著顧老爺子也被換了一身衣服。


    方南雪看著兩個老人家正襟危坐,內心暗暗有些好笑,臉上卻是不顯出來:“顧爺爺好,顧奶奶好,我叫方南雪。”


    顧老太太有些緊張,連連答應:“哎哎,你快些坐下,我叫你阿雪好不好?我聽維民和阿琅提到過你。”


    方南雪笑的可甜可甜了:“當然好啊,顧奶奶,我能在這邊等老師和師母回來嗎?”


    “當然可以。”顧奶奶笑眯眯的,似乎沒那麽緊張了,“阿雪,你是從美國回來嗎?你給我講講美國的樣子唄,還有那邊人都怎麽說話的。”


    方南雪耐下心來和兩個老人家聊天,等到顧維民帶著妻子和大嫂回來時,就聽到裏麵有說有笑,他不由得有些奇怪:“咦,今天怎麽這麽和諧,三個孩子竟然沒搗亂。阿信?阿諾?玉山?”


    “哎。”阿信和阿諾對視一眼,雙胞胎極有默契,一個往外跑去,一個拉著方南雪和陳玉山,放低了聲音:“你們都別說話,給爸爸一個驚喜。”


    阿信出去接過顧維民的包,一邊往裏走一邊說:“爸爸,有客人來拜訪,你猜是誰?”


    顧維民:“你小子快說,誰能讓你們這麽開心。”


    阿信:“我不告訴你,你自己進去看啊,你要是看了是誰,我覺得你肯定比我還高興。”


    這下不止顧維民奇怪,顧太太也跟著奇怪,她搶先一步進去,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方南雪,一下愣住了,然後反應過來,快步走過去,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陣,然後就豎起中指在嘴唇比了個,“噓。”


    顧維民正好奇怎麽妻子沒聲音了,就看到沙發上的女孩子對他笑,一邊笑一邊眼睛還紅了。


    “阿雪?”顧維民不太確定,“你真回來了。我的天,真是你啊?”


    方南雪猛點頭,聲音有些哽咽:“顧老師,師母,我回來了,今天剛下船。”


    “好好好。”顧維民開心的不得了,抓著妻子的手“哎,阿琅,我學生回來了哎,她回來了哎。”然後想起什麽來,“阿雪你是畢業了回來的吧?”


    “嗯。”方南雪拿出畢業證遞過去,“喏,你看,貨真價實。還有這個,我在美國的房產證明和我公司給我開的薪水證明,還有校長簽名的推薦信。”


    顧維民一樣一樣的看過去,激動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想起什麽來,“阿琅,你去,你快去給大哥打電話,就說阿雪留學回來了,正經讀完了畢業回來的,讓他高興高興。然後你給王懷遠和蘇靈均也打,讓他們過來。”


    顧師母看他高興的不成樣子,一點不掃興,立刻就去找了電話本,等到打完電話回來,看顧維民眼睛也是紅了,嗓子也有點啞,不由得打趣,“你啊,阿雪回了是好事,怎麽還難過上了。阿雪啊,你看你顧老師,年紀越大越沒出息,你可別學他。”


    方南雪嗓子也有點啞,“師母,其實我也想哭,不過我覺得我二十幾歲的人了,哭的稀裏嘩啦的不好看,憋住了,等會兒我悄悄哭給你聽。”


    顧師母笑起來,“好好好,你啊,哎,老顧,你把東西也給我看看。我還隻看過你那個畢業證,其他外國學生的我還沒看過呢。”接過來翻看了一下,顧師母指著幾張條子問:“這是什麽?”


    方南雪掃了一眼:“哦,有些學生和老鄉組織的捐款,給國內的婦女組織和紅十字會的。我委托朋友去辦理的,就讓對方給了收條。我出去的時候,你們不是都說了嘛,不能忘了我是中國的,所以偶爾少捐點錢提醒一下自己。”


    “你這孩子啊。”顧師母有些心疼,“怎麽還能有錢捐出來,你自己還沒著落呢。這得給徐家幹多少年哦。”


    方南雪:“師母,你誤會了,都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又翻出來徐家那份契約撕掉的那一角遞過去,“我把徐家的錢賠過了,這個是撕掉的契約的一角,您和您這邊的那一份對一下嘛。我現在是自由人,而且,師母,我以我下半輩子的財運發誓,我的錢都是正經來的。”


    顧師母這才放下心來,隻是更加心疼這孩子,又要讀書還要賺這麽多錢,得累成什麽樣。


    方南雪有意緩解她的情緒:“師母,我餓,我想吃你做的飯,隨便什麽都行。”


    “啊。我現在就去給你做,你要吃什麽。”顧師母急急的起身,“家裏什麽都有。”


    方南雪:“隨便什麽都行,麵條也行,我要吃菜葉子。”


    “好好好,你等著,我現在去,很快就好。”顧師母去廚房忙活了,方南雪聽著她拒絕李嫂幫忙,非得親自動手,悄悄的笑。


    顧維民也調整好了情緒:“阿雪,你是收到查理的那封信回來的嗎?”


    “對。”方南雪點頭,我收到信就立刻安排回來了,“顧老師,您知道些什麽情況?還有,這個時間您怎麽在家裏,您不去教書了嗎?”


    “說來話長。”顧維民一聲長歎,說起了變化,“去年,嘉源的學校就開不下去了,一是沒有學生,二是牽涉到了黨派之爭。我隻好回了上海,為了方便照顧家裏,我去了附近的一所中學教書。所以池家的變故,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顧維民把自己打探來的情況都說了:“大力我是認識的,他一路逃過來送信,我才知道池家情況不好,隻是我這邊一直被人盯著,不敢親自過去。托人打聽了一下情況,才知道池經年在雲水縣城的牢房裏,而阿月在吳家已經不出門了,池太太似乎也生病了。”


    方南雪沉默下來,思考著從何查起:“顧老師,您知道阿月婆家的消息嗎,比如他們家是做什麽的,阿月的丈夫為人如何?”


    顧維民點頭:“知道,但是不多。他們就在雲水縣,是落敗的生意人,前兩年開了個食品廠,生意還可以。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從你出國那件事起,池太太就不待見我們了。”


    “麵來了,你快吃,吃完了再說。”顧師母把熱騰騰的麵條放下,“吃飽了才能有力氣處理事情。”又歎氣,“阿月要是當初和你一起去,現在過的也是小富婆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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