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瑪的眼睛就癡癡的望著那燃燒的火焰,看著自己的阿爸阿媽在火中掙紮,每次眼看著快要逃出來了,又會被外麵的人重新用木棍推回去。


    小卓瑪就這樣吃到了以前吃不到的食物,因為丹珠小姐會把她不喜歡吃的東西給她,當然,有時候也不會給。用丹珠的話來說,那些東西,我哪怕扔了我也不能給一個小奴隸。同樣的,丹珠的鞭子她也沒有少挨,至今她的背上還有幾條鞭子留下的傷疤。


    “所以啊,雪,你說,我該不該報仇。”卓瑪平靜的像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丹珠,她救了我。可是,她救我的那天,她的阿爸,那個說要獎賞我們家的尊貴的紮西老爺,他下令燒死了我的全家。”


    方南雪覺得眼睛好酸,然後她就哭出來了。她甚至不敢去和卓瑪說:丹珠是無辜的。


    “所以,我殺了丹珠,我要讓他們知道一下家人被別人殺死的痛苦。”卓瑪仍然是平靜的,“在西藏的時候,我隻能一遍一遍的在黑夜裏問佛,為什麽我會托生成牛馬都不如的奴。可是來了這裏,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個人,我可以有做人的權利。”


    “可我是個人啊,我親眼看著我的阿爸阿媽哥哥姐姐死在那裏,他們被燒成灰,風一吹,他們就飄散在了高原上,我連祭拜都不知道該去哪裏。”卓瑪壓抑了那麽多年的話終於說了出來,“我一直以為整個世界都是這樣子的,所以我渾渾噩噩的活著。”


    旁邊的警官聽不懂中文,遞了紙條給方南雪,上麵寫著:她經曆了什麽,這麽難過。


    方南雪擦掉眼角的眼淚,遞過去自己的手帕:“卓瑪,想哭就哭出來。”


    卓瑪搖搖頭:“我的眼淚,從我家人都被燒死的那天就流幹了。來這裏以後,我想過逃走,想過好好的學習。以後回西藏去做個醫生;又或者,爭取留下來,繼續服侍丹珠;也有可能,我在這裏結婚,然後生一個孩子,他或者她,會是美國人,一個永遠不用擔心自己會成為奴隸的人。”


    方南雪抹掉的眼淚重新流出來,她不知道怎麽去勸這個姑娘。


    卓瑪看著方南雪說道:“雪,你送給我的那本書,能不能在我死了以後,燒給我。它和周先生給我的幾本國內進步雜誌在一起,我放在了學校的宿舍的床上。我想把它們帶去給我的阿爸阿媽看看,讓他們知道這天下不是隻有西藏這樣隻有貴族和奴隸的地方,還有好多地方是人和人可以平等的。”


    方南雪哽咽著點頭,斷斷續續的說著:“我、我答應你。”


    “那就多謝你了。請替我謝謝周先生,他給我講了很多其他地方的見聞,也給我講了大家怎麽樣推翻封建王朝人人平等的故事。如果沒有這些,我未必敢有勇氣做下這樣的事情。”卓瑪真誠的懇求方南雪替自己道謝。


    方南雪努力平穩著情緒,說出了另外一種可能:“也許,你可以把這些事情忘了,然後去另一個地方生活,好好的工作,好好的生活。”


    卓瑪淒然一笑:“可我忘不掉啊,那樣的仇恨啊,忘記等同於背叛,我如何能去背叛生下我的父母,我又如何能夠忘記我血親的哥哥姐姐被活生生的燒死在火裏。”


    卓瑪停下來,良久,卓瑪抬頭看著頭頂的電燈,發自內心的感慨:“這裏真好啊,有我阿爸和阿媽一輩子都沒見過的電燈。”


    又是良久的沉默,那個背負著仇恨的少女說道:“雪,多謝你聽我說完,接下來,我要和警察說一下我是怎麽把丹珠小姐推下去的了。我想,你不要聽了吧,讓你對我的印象好一點。”


    方南雪走到了一邊去,沒有出去,她躲在光照不到的角落裏為這個一直背負著仇恨的女孩子難過。


    卓瑪換了英文,對著審訊她的警官招認:“是我把丹珠推下去的,當時,她剛剛和亨利約會結束,亨利先走了,她說等五分鍾以後再下去,免得別人笑話。”


    警官一句一句的記錄下來,然後問道:“你是怎麽推下去的,她難道沒有掙紮嗎?”


    卓瑪笑笑:“我是學習醫學護理的,我要配置一點讓人昏迷的藥物並不難。我過去和她說話,她當然不會防備我,隻有有些生氣的問我找她做什麽?然後我走到她身邊以後,用浸濕了藥水的手帕使她暈過去了。然後,我把她推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樓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丹珠身上。而亨利身上那些特殊的氣味很容易讓人以為丹珠最後見過的是他。”丹珠的計劃很周詳,“我提前勸說丹珠邀請齊觀潮,因為他是個很優秀的醫學生,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去查看丹珠的傷勢,也一定會留意到亨利和丹珠的約會。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動了,我當然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沒殺死她之前被人關注到了。”


    “那你又怎麽能保證,丹珠一定會和亨利約會呢?”警官不解的詢問。


    卓瑪又笑了:“當然我要提前勸丹珠,我告訴她,亨利是一個喜歡刺激的人,在一些特殊的地方做這些事情,一定會讓對方欲罷不能。所以丹珠就組織了這場聚會,一是有一個鬼屋可以去探險,二是在陌生的地方尋求其他的刺激。”


    兩個警官麵麵相覷,不敢相信竟然是這樣的一回事。


    而卓瑪說出了自己原本打算進行的一些其他的計劃:“我本來想一起殺死次仁,又或者堅持到畢業,到時候拿上畢業證回到西藏,成為紮西老爺一家的醫生,然後,在他們的飲食或者藥物裏,下一些見效極快的劇毒。讓他們和我一起下地獄。”


    一個警官有些害怕:“那你為什麽沒有等到那個時候在行動?”


    卓瑪笑的淒涼無比:“我堅持不下去了,你們夢見過自己的家人被人用火燒死嗎?我以前經常在夢裏見到我的阿爸阿媽和哥哥姐姐,可我現在夢不到了。我想,是他們在怪我忘了這份仇恨吧,所以他們都不肯來夢裏見見他們的女兒和妹妹。”


    “所以我不想等到那個時候了,我也不想殺次仁老爺了,他那個時候不在西藏,所以我不想怪他。”卓瑪看著警察,“殺丹珠這件事情,我不後悔的。我也算為了我的家人報仇了。”


    兩個警官聽明白了卓瑪的意思,和她做著確認:“所以,你殺丹珠是為了報仇。那你為什麽能夠容忍丹珠繼續活著?”


    卓瑪:“她現在活著,可她不是比死了還難受嗎?我再三確認過了,她醒不過來了。作為一個努力的醫學生,要救人也許不容易,但是要在一個頸椎受傷的人身上動一些手腳,讓她一輩子比死還難受,這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警官沉聲問道:“除了謀殺丹珠這件事情,你還做過別的事情嗎?還想過要殺別的人嗎?”


    卓瑪搖頭:“沒有了。我殺別人做什麽?別人又沒有殺死我的父母和哥哥姐姐。”


    招認完一切後,那個記著家人仇恨的姑娘,和方南雪說的最後的話是:“雪,如果我家裏人都還活著,如果我們是在青藏高原或者唐古拉山脈上遇到,我會給你我最愛的牛肉幹,也或者在你經過的時候,摘一朵格桑花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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