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觀潮願意讓方南雪聽他的過往:“在學校裏遇到你,是意外,我沒想到會有人和我一樣選擇這樣新開的沒有中國人的學校。但是和師妹接觸下來,是驚喜,因為我發現,某些層麵上,師妹和我是同一類人。”


    方南雪無疑是一個合格的聽眾。


    “一開始,我對師妹的善意來自於大家都是中國人,再加上,師妹是一個女孩子。”齊觀潮嘴角浮起一絲笑,“後來,師妹給了我很多驚喜。譬如,無條件的信任我;又譬如,依靠自己的能力賺錢;再譬如,情緒穩定、學業也穩定。”


    “唯一讓我有些擔心的,是師妹偶爾的作死行為。”齊觀潮吐槽方南雪:“比如師妹明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卻仍然要嚐試多次。不過還好,師妹還是怕死的,也願意聽勸。”


    方南雪覺得對方是在隱射她將數十年後的文明展現在這個時代的那兩次,但是也不敢貿然承認。而她承認與否都不影響齊觀潮的判斷。


    齊觀潮:“後來我推斷,師妹應該是來這邊的時間不長,所以對這裏的規則不是很了解。所以,我一直在想,要怎麽樣和師妹聊一聊這個事情。”


    看著方南雪不講話,齊觀潮也不在意,隻是自顧自的往下說:“師妹來自於中國,對於中國的一些知名典故應該是有一些了解的,譬如‘黃粱一夢’、‘莊生夢蝶’。師妹覺得,盧生在夢中所經曆的一切當真是夢嗎?盧生醒來時,店家的米飯尚未熟,那他因枕入夢之事又當真是現實嗎?若是夢中之夢,那盧生又到底是誰呢?”


    齊觀潮給她倒了杯水,繼續說道:“再說莊生夢蝶,究竟是莊生夢了蝶,還是蝶入了莊生夢呢?而在莊生夢蝶之際,是否在另一個地方也有一隻蝴蝶同時夢到了莊生,與其在夢中遨遊天地?”


    方南雪忍著內心的驚慌:“能流傳下來的典故,都是有原因的。一些是為了警醒教化世人,一些是當時影響巨大,還有一些是因為足夠獵奇。”


    “對,師妹說的沒錯。隻是…”齊觀潮看著她,“隻是師妹就從來沒想過,這世上可能會有和你一樣的人嗎?就如同美國可以有中國人,對於美國人來說,我們是外來的。而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那些有著先進思想的進步人士,也被稱為時代的先行者。就如同西漢‘王莽’的一係列政策,在今天看來也是‘超前’,就像是奇談怪論的話本裏那些跨越時間和空間的主角一樣。”


    方南雪口幹舌燥,不敢再多說,隻能端起水杯緩解。


    齊觀潮並不在意方南雪是否回答:“而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師妹,有些事情,不說,不代表不存在。而說了……”


    “說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方南雪忍不住問。


    “說了,可能會死。”齊觀潮的身上浮起一絲悲傷:“有些話,有些知識,有些能力,一旦用在不適合的地方,可能會弄傷自己或者殺死自己,也可能會殺死別人。”


    方南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卻又不得不往那個方向想。


    “我四歲的時候我母親就過世了。在她活著的時候,她被她丈夫安置在冰冷的院落中的時候,我曾經想過利用自己知道的一些東西去幫她獲取她丈夫的關注。”齊觀潮回憶著記憶中的那個女人:“他注意到了,也關注我多一些了。可是我自己的身體受不了了,等我從昏睡中醒來,母親的病更重了。我試著換一些辦法,可是結果卻越來越偏離我的掌控。我終於知道我改變不了她,也改變不了我自己。那個時候,我還不叫齊觀潮。”


    “我認清這個事實的時候,我就開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齊觀潮的眼睛有些紅:“可是我還是沒有留住她,她死在了那個夏天,就像被丟棄的布娃娃一樣的破敗。後來,我帶著愧疚在那個惡心的地方撐著長到十一歲,終於找到機會逃出了那個會吃人的地方。”


    “那後來呢?”方南雪問他。


    齊觀潮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樣告訴方南雪:“後來,我躲上了出海的船。陰差陽錯之下到了歐洲一個不知名的小國,在那裏我遇到了被賣成奴隸的林頌。我靠著苦練了幾年的這個時代的中式英語,和買他的農場主達成了交易,把他帶離了那個地方。又花掉了所有的錢幫他把他的妻子安葬。然後,他和我一起到了美國。”


    也許是從來沒有和人這樣聊過,齊觀潮忍不住和她多說了兩句:“再後來,我們賭了一把,用最後幾天的飯錢,讓他去買了一隻股票,餓著幾天以後,賭到了一筆生活費。我們一路走走停停到了紐約,用不多的食物招攬那些想活下去的人。”


    “再後來,我終於打聽著來了舅舅家,他們待我極好,親自教我讀書、下棋,請了專門的人教我拳腳。讓我的衣食住行比我的四個表哥還要好。”提起舅舅一家,齊觀潮眼裏多了柔情,“我感激他們,可我也時常不敢麵對他們。我害怕和他們一起睡,害怕在午夜夢回之時說出那些可能會要了他們命的東西。”


    方南雪到此時才知道自己當初有多險,當初她來時,害怕別人把她關進瘋人院,綁上火刑架。可她在麵對友善的池家時,她毫不猶豫的接受了那家人的友好,和她們近距離的生活。她突然就慶幸她那時候整天想的是如何光明正大的填飽肚子,若是她和那些所謂的跨越時空的女主一樣做出來那些驚世駭俗的事情……


    “我明白你的心情,這些年來,我從不敢喝酒,我就怕酒後說出來什麽了不得的話。”方南雪苦笑:“尤其是上次在你家不舒服以後,我更謹慎。至於後麵的不舒服,那是在一次學生組織的同學會之後。”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你在我家的那天,我知道怎麽回事,這個我們就不說了,後來我也交代了我哥哥他們以後不要再提唱歌的事情。”齊觀潮的眼神有著探究:“那麽你在同學會呢,又發生了什麽……還請師妹如實告知,師妹放心,這裏不會有人聽到的。”


    方南雪對那天發生的事情,其實已經回憶過許多次:“那天,我其實也沒有做什麽,就聽他們演講,然後捐了幾十塊。然後就走了。後來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同行的人說了兩句話,說完我就暈了,聽說我暈倒的時候,嘴角有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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