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他一眼,問:“你是薛總吧?”


    薛耀祖點點頭。


    老太太說:“張銓提過你。”


    薛耀祖沒說話,估計也不知道對方的意思。


    老太太說:“我吃不下,你們去吃吧,我能在這裏待會兒嗎?”


    薛耀祖說:“當然,可以。”


    我看這情況,就幹脆點了外賣送過來。


    161.


    我們坐在張銓的宿舍裏吃外賣,老太太確實吃不下,勉強在吃。其實我們也吃不太下,也都挺沉重的。


    我問:“您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老太太說:“沒了,張銓他爸很早就走了。親戚有,但不怎麽來往。”


    薛耀祖試探地問:“家裏,是不是,有難處?張銓,突然……我們,都,很驚訝。”


    老太太說:“沒有,以前過得還沒現在好,張銓說你這裏做事比別的地方闊綽,逢年過節都有東西往家裏發。這兩年他跟你打工,家裏還存了一點錢,還說等過完年去我們家那裏看看要不買個房,我們那裏小地方,房子便宜。”


    薛耀祖和我互相看了看。


    老太太又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薛耀祖趕緊說:“沒,沒。”


    老太太說:“我想多看看他,你們能幫我說說嗎?”


    我趕緊說:“當然能。”


    我跟薛耀祖把老太太夾在中間想扶她,她反倒不好意思地說:“我沒事,謝謝你們。”


    薛耀祖邊走邊說:“家裏,有什麽事,要,幫忙,的話,您,跟我說。”


    老太太說:“沒什麽事。”


    薛耀祖又說:“他,是在,工地,出的事,公司,會,發,撫慰金。”


    老太太有點驚訝地看了看他,說:“還給你們添晦氣了,不用了。”


    薛耀祖說:“您,不要,這麽說。畢竟,是在,工地,出的事。”


    老太太猶豫了一下,說:“真不關你們的事,他可能是跟他爸一樣的病。”


    我和薛耀祖都驚訝了。


    老太太說:“他爸也是跳樓的。”


    162.


    張銓他爸在他小學的時候跳樓了,那時候張銓還挺正常的,成績也很好,很刻苦很努力。但後來他高考莫名失利了,復讀了一年,突然就跟他媽說不想讀書了,頭疼,失眠,特別想死。


    他媽也沒逼他,就讓他自己做決定,在家裏休息休息也好。


    但他家條件不是很好,張銓又從小就懂事,在家裏休息了半年就閑不住了,非得跟著村裏的人進城打工。


    他媽挺不想他打工的,還是覺得好好一個考大學的料子,怎麽就去搬磚了。但張銓死活說他讀不進書了,隻想做體力活。


    他媽也沒辦法,就讓他去了。


    163.


    我們幫著把張銓的屍體火化了,想送老太太回家去,她拒絕了,說:“我很多年沒進城了,張銓說今年過年帶我在城裏住幾天玩,現在我來了,就跟他一起轉轉吧。”


    薛耀祖要陪老太太一起,她不肯,說不麻煩人了。


    薛耀祖也沒再說,隻是找了公司倆人,讓他們遠遠跟著老太太,怕老太太想不開。


    164.


    聽那兩個人說老太太也沒想不開,每天把張銓的骨灰盒子放在包裏,抱著在城裏各個景點參觀,看得人挺心酸的。


    就這麽逛了幾天,老太太打算回去了,跟薛耀祖打了個電話,說謝謝他,打算明天就走。


    老太太眼神好,早就發現了有人跟著她,開始她還怕是壞人,還納悶自己哪裏看起來有錢了,後來想了想才想起來在薛耀祖公司裏見過那兩個人。


    薛耀祖想去送她,她不肯說火車班次,隻說不用了別麻煩了。


    薛耀祖追問了半天,老太太才說是明天早上七點的車。


    165.


    當天晚上十二點,那倆小弟打電話給薛耀祖,說老太太失蹤了。還是張銓那個組的小組長想去看看老太太,結果一問老太太提前退房走了,他們在附近找了幾個小時,又去車站找了幾個小時,都沒找到人,這才打電話給薛耀祖。


    薛耀祖跟我本來都打算睡了,聽了這電話兩條鯉魚打挺就起來往外跑。


    166.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老太太。


    我想了想,如果老太太真是要想不開,也得是找好自殺的地方。


    跳樓應該不至於,她怕給人添麻煩,那就跳河吧。


    薛耀祖邊開車邊說:“你,想的,角度,挺,奇特,啊。”


    我不說話。


    167.


    我們還真在河邊找到了老太太。


    她抱著裝了骨灰盒的包,坐在河灘旁邊的長椅上,望著河麵出神。


    我和薛耀祖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看到我倆也很驚訝,問:“你們怎麽來了?”


    薛耀祖說:“吃了,夜宵。來,散步。”


    老太太笑了笑,說:“我也是吃了夜宵來散步的。我突然想起來張銓說有一家燒烤特別好吃,老闆的女兒還很漂亮,還上過電視,我就想來看看。”


    薛耀祖說:“那,正好,也,不早了,我們,再,等會兒,一起,送您,去車站。”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說:“那又麻煩你們了。”


    正說著話,天就亮了,太陽圓圓的紅紅的,從河麵慢慢地往上升。


    薛耀祖說:“您,一個人,回去,可以嗎?”


    老太太笑了笑:“我是一個人來的,但是兩個人回去的。”


    薛耀祖還打算說點什麽,老太太說:“別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的。我一直也不知道張銓跟他爸為什麽想不開,他倆都不怕死,怎麽會怕活著。有什麽事就一定過不去呢?”


    168.


    我們就這麽送老太太上了回程的火車。


    薛耀祖一直沒說話,看起來挺難過的。


    我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一路開回去,他停好車,卻沒下車,而是問我:“很,難受嗎?”


    我:“啊?”


    他問:“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我:“啊?”


    他這思維比精神病人廣多了。


    他說:“我要,做什麽,你,就不會,和張銓,一樣?”


    我說:“我本來就跟他不一樣。”


    他就沒說話了。


    169.


    其實我跟張銓沒什麽不一樣,我想張銓肯定也是反覆努力地自救過,實在是太痛苦了才這麽做。


    但我比張銓膽小一點,也勇敢一點。


    我不敢死,也不怕活。


    第9章 第 9 章


    179.


    我跟我朋友說我談了一個好好的對象,正在考慮分手的事。


    我朋友回了一串省略號給我。


    估計他想問我是不是神經病,結果一想我確實是神經病,就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你先別作,你先跟我說說怎麽回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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