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裏沒有時璨了,溫漁才驚覺自己渾身在抖。


    那群討債的凶神惡煞堵在麵前時,他都沒有露出一絲怯懦。接觸到時璨從鏡子裏望過來的眼神,溫漁後知後覺,那裏麵沒有光,沒有一絲柔軟,隻剩下憤怒不甘還有恨——


    為什麽時璨會這樣看他?


    溫漁想不通。


    門大開著,崔時璨提著醫藥箱回來,兀自往電視櫃邊緣一坐,不管周遭的淩亂,嫻熟替自己止血搽藥。


    屋裏還有一個人的呼吸,崔時璨拿紗布按著頭,本不想再說話,卻聽見溫漁走到他麵前,腳步輕輕的,話音也輕輕的:「你為什麽會討厭我?」


    崔時璨懶得回答,他甚至有點好笑溫漁問出的傻問題。


    「我以為……」溫漁說不下去。


    十七歲那一年的夏天,他和時璨在不合時宜的日期走上岔路。而過去五年了,溫漁無力地發現自己原來一點長進也沒有。


    後來他無數次地想,如果換一個時間,他早一天、晚一天,沒看到這些,沒有直麵時璨的痛苦,是不是結果就會不同?


    但後來他想明白了。


    沒有如果,而時璨的回答也和日期無關。


    「……不管你會怎麽想,我不是半途而廢的人,該說的話一定要說。」溫漁深吸一口氣,強行忽略空氣中凝滯的尷尬,「今天來……沒有故意看你難堪,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什麽真的?」崔時璨抬起頭,突然笑了下,「你喜歡我?喜歡我什麽?」


    全然戒備的態度,溫漁不想回答,別過頭。


    時璨的笑容沒有抵達眼底,冷得像霜:「答不上來?你滾吧。」


    溫漁幾乎被這句話氣急:「你根本就不懂!我喜歡你不是圖你什麽,一定要說個原因才行嗎,我從以前就是真心——」


    「那是以前。」時璨殘忍地打斷他的長篇大論,「沒有誰會在原地等,人都要變的。」


    溫漁:「……」


    崔時璨盯住他,半晌說:「不要回頭,溫漁,知道嗎?」


    言語間仿佛意有所指,溫漁咬著下唇內側,一雙眼紅紅的:「我沒有回頭,我看到的就是現在的你。隻有你才會要個說法……」


    「你撒謊。」時璨不緊不慢,「你撒謊的時候會捏手指。」


    溫漁啞口無言,坐在電視櫃邊的青年每一句都像在淩遲他的所謂真心:「你說『從以前』是不是?那要不要聽聽我是怎麽想的?從以前到現在,你最沒資格說喜歡,因為以前是同情,現在是可憐,不對嗎?」


    溫漁否認:「我沒有可憐你,你怎麽就是不信——」


    「功成名就了,偶然碰到我想起以前,圍著打轉也好,三天兩頭地討好也罷,我覺得你挺樂在其中的。你覺得很好玩,很有意思,包括替我還錢。你想看我感恩戴德,就和你在一起了,滿足你的請求,對吧?」崔時璨嗤笑一聲,站起身,走路姿勢還瘸著,逼近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想拯救失足青年,那你走錯地方了。」


    溫漁:「……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不能。」時璨斷然拒絕,有團火燒掉他所有的理智,甚至口不擇言「我要怎麽、該怎麽,都不關你的事!要在我身上才找得到存在感嗎,溫漁你怎麽這麽賤啊——」


    啪!


    聲音清脆。


    臉上火辣辣的疼,牽動口腔和鼻腔的傷,霎時滿嘴鐵鏽味,喉頭一動,隻覺得黏膩的血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地堵著。


    崔時璨頭偏到一邊,居然感覺很有趣似的笑出聲來,扭頭看向溫漁,對方沒有他想像中的失態。


    氣憤,崩潰,戰慄都沒有,甚至看不出一絲被激怒的痕跡。


    「哦,」時璨擦了下嘴角,「大少爺受不了被說賤得慌。」


    「不是這個。」溫漁說,眼珠輕輕一動,錯開了目光,踢一腳身邊的垃圾,平靜得讓時璨看著心慌,「我說過,再有一次『不關你的事』,我就抽你。」


    沒回應他這句話,時璨往旁邊吐了口血沫,手指狠狠一戳他肩膀。


    「收起你幼稚的喜歡,我不需要。」


    他把溫漁趕走了,關門時地動天搖的一聲響。


    小陽台可以看見樓底,崔時璨站在那兒,默不作聲地看溫漁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卻看不出氣急敗壞的跡象,沒回頭,一路拐出小區,去開他的車。


    直到溫漁的身影完全看不見,崔時璨才慢慢地靠著牆蹲下來。


    他摸了摸口袋,拿出煙盒卻發現最後一支剛才扔了,低聲罵了一句,隻好作罷。蹲在角落會讓他想很多事,這是時璨不知從什麽時候就養成的習慣,日出日落,就在小陽台上,一個人的世界很封閉。


    他像被罩在了一個玻璃罩子中,所有發生的一切都有所感知,可他走不出去,打不開,再用點力還會撞得頭破血流。


    崔時璨蹲了一會兒,腳麻了才趔趄著站起身。


    屋子裏一片狼藉,不知道該怎麽去給房東交代,崔時璨嘆了口氣,忍著背心和小腹被打過的疼痛,重又走進衛生間,對著鏡子把衣服掀起來。


    鏡子映出他的淤血,傷疤,和一張年輕卻已經沒了希冀的臉。


    崔時璨把傷口處理了,給商秋打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明天可能沒辦法按時去值班,用的理由是生病。可商秋問他什麽病,他支支吾吾,不敢說真相。好在商秋一般不問太多,叫他保重身體,掛掉電話,時璨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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