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車搖搖晃晃開動起來,他靠在車窗上,看著外麵出神,頭一回生出了不知人生來何意的念頭。嘴裏的血腥味陣陣彌漫開來,他細細咽下去,是全然的苦和痛。曆經十個月,徐鳴遠的審判終於下來了,有期徒刑十年。主犯徐青已故,按量刑這也算輕的了。他被移送到海市監獄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點打在押送車上,劈裏啪啦的響,茫茫了一個虛晃的人影。徐鳴遠不太明白,為什麽周鶴青總是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來看他。看什麽?看他這麽狼狽,幹什麽不好,非得拿他來尋開心,他便總是不見。可那天不知是怎麽了,小鐵窗外天空陰沉沉的,又悶又熱,仿佛在醞釀一場暴風雨,連帶著他的心情也不好起來,周鶴青便在這個節骨眼上又來了。徐鳴遠正好一肚子無名火不知道該往何處撒,周鶴青來觸這個黴頭,那就讓他觸好了。走進探視室之前,他還在滿心眼裏打腹稿,想著要怎麽挖諷對方一番,可等真的見到了周鶴青他卻愣住了。若以前周鶴青能稱得上是憂鬱小王子,如今可差點要成憂鬱大叔了。探視時間隻有十分鍾,前三分鍾他們都枯坐著,還是周鶴青打破了僵局。他的嗓音黯啞,如砂石磨礪而過,竟叫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沒問他在裏麵過得怎麽樣,反倒開口第一句就問他知不知道徐閃亮在哪裏。徐鳴遠坐在他對麵,抱著胳膊冷笑起來:“我要是知道他在哪,我保準找人弄死他!我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拜他所賜!”他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冷不丁地猛拍一下桌子,立即被身後的獄警警告了。徐鳴遠不耐地“嘖”了一聲,看對麵周鶴青苦澀神情:“我倒沒想過周博士還是這麽一如既往的情根深種,怎麽,他跑了,你找不著他了,就跑我這來訴苦?我告訴你周鶴青,他把我害得這麽慘,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周鶴青皺起眉頭,總覺著徐鳴遠話裏有話,仿佛知道閃亮現在在哪裏是何處境一樣。他便故意拿話激他:“他出國讀書去了。”“不可能!”徐鳴遠斷然否定道,“他哪來的錢出國!”他說完又傾身過來,狹長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縫,審視著周鶴青的表情,卻見周鶴青巋然不動,竟撫掌大笑道:“我明白了,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以為當時跟你簽的那項合約那麽容易?那是徐閃亮放棄遺囑換來的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沒見著他苦苦哀求我的那個樣子,好像沒了你就不能活!結果這個王八羔子轉身就跑去把我告了!他居然早就等著這一天,他早就等著這一天!!!”徐鳴遠情緒激動起來,隻是礙著身後的獄警,一直竭力克製著,怒火衝撞上來,燒紅了他的眼眶。從周鶴青那個角度看過去,他竟是快要哭了。周鶴青也好不到哪去,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猛然握成拳頭,力道之大,掌心很快出現了血紅色的月牙印,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疼似的,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不可能,這不可能。他也確實這樣說了:“我不信,他分明還給我打了三百萬。”徐鳴遠兩手握拳撐在桌子上,兀自喘著氣,想要平複自己的情緒,聞言抬起頭來,他雙目赤紅,內有水光,卻不是以往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反倒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我說他怎麽急著把自己的車全賣了,三百萬想必湊了很久吧。”他說完又笑起來:“說不定還跑去找人借了錢,現在是個名副其實的窮光蛋了。”他仿佛十分舒心和愉悅,仰在凳子上大笑起來,以至於那些將落未落的眼淚全部都流了出去。他便用衣袖細細擦了,望著淚漬有些發愣,旋即喃喃自語道:“我這是高興的,高興得哭了哈哈。”他這副神神叨叨的樣子,哪裏還看得出半點當年的風采,全然像個瘋子,叫人不忍直視。周鶴青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想到徐閃亮居然寧願一窮二白也要同他撇清關係,甚至因為知道他根本拿不出三百萬來,而主動承當違約金。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憐是痛還是氣,一顆心酸酸漲漲的,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伸進他心裏,把那些名為情緒的玻璃瓶盡數打碎了,全部攪和在一起,當真是五味雜陳。探視時間很快就到了,兩個獄警進來左右夾住徐鳴遠就要把他帶回去。周鶴青還有那麽多問題,情急之下隻能問道:“你為什麽那麽討厭他?”聞言徐鳴遠的腳步頓了頓,兩個獄警扯著他往前走,他便回過頭來朝周鶴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下次吧,下次你來我再告訴你。”出監獄的時候,正值當午,陽光熱辣辣的,從當空劈下來,照得人頭暈目眩,幾乎站不住。周鶴青站在樹蔭底下狠狠閉了閉眼,習慣性地想要給那個號碼發短信,可剛點開對話框,便很快意識到,對麵已經不是那個舊人了。心髒已經鈍痛到麻木,連四肢都仿佛僵直不能行走,心裏有多痛,思念就有多強烈,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把徐閃亮記得更加牢固一些。可是啊,他愛你那麽多,你又做對了什麽。他一退再退,退無可退,終日縮在蝸牛的殼裏,可那殼多脆弱啊,輕輕一碰就碎了。他滿以為單純如徐閃亮,自己能毫不費力的看穿他心中所想。可如今看來,自己不過是恃寵而驕,哪裏配得上為人師表。在那之後,周鶴青便常來,可徐鳴遠有時候見有時候又不見,可每次結束的時候,他都會要周鶴青再來。似乎是為了打發無聊的監獄日子,又似乎是隻是為了以挖苦嘲諷周鶴青取樂,每每周鶴青臉上露出苦澀表情時,便是他這段時間內最開心的時光。他心情好時不見,心情不好時,就偶爾答應見上一麵。常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比如問問監獄門口的那棵樹抽了幾根枝椏,又或者是最近娛樂新聞又有哪些八卦。周鶴青耐著性子答上一二,他才撐著下巴壞笑著說幾句詆毀徐閃亮的話。周鶴青已經瘋了,醉了,癡了,有關於徐閃亮的一切他都想知道,哪怕是從對方嘴裏聽到隻言片語,他也能幻想出事情全貌。他當然知道,徐鳴遠說的並不全然是真話,也不全然是假話,頂多半真半假。可他就是能在腦海裏勾勒出一個瘦瘦小小的影子,一如當年同他見的第一麵,躲在二樓拐角處拿書本遮住大半張臉,切切地看著他。他能看到幼年時的徐閃亮跑過長廊,跑下樓梯,跑到院子裏他最喜歡的那棵樹底下朝他羞澀一笑。他把牙關咬得那麽緊,似乎唯有這樣才不至於露怯,“你喜歡過我嗎?”徐鳴遠愣了一瞬,隨即邪笑起來:“怎麽,難不成你找不到徐閃亮就跑到我這來撒嬌求愛?我告訴你,周鶴青,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我隻是看徐閃亮每次看向你的眼神我就感到惡心,所以故意引誘你,讓他難過生氣,他難過生氣,我就很開心。”他“嘖嘖”兩聲繼續道:“那個時候,傻子都能看得出來他對你的眼神裏充滿愛意,隻有你才會去問那封情書是哪個女孩子寫給他的,那是他準備給你的!真是笑死我了。”周鶴青渾身打起擺子,仿佛又回到了他們年少的時光,那個時候,他壓根就隻是把徐閃亮當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可正是這樣,才傷徐閃亮更深。他止不住地去想,那個時候,閃亮該有多痛啊。難言的苦澀徹底在嘴裏彌漫開來,周鶴青竭力穩住身型,他又問了一遍最初的那個問題:“你為什麽那麽討厭他?”徐鳴遠原本含笑的臉瞬間冷下來,他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我恨他,他讓我母親傷心難過,他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父親背叛我們的事實,他本來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你竟然還問我為什麽要討厭他?”“不。”周鶴青搖頭道:“你在意他,你喜歡他,所以你才能事無巨細地回憶起那麽多的細節,我不知道你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我知道,你喜歡他,所以才總是去捉弄他欺負他。你以為你討厭的是他?你厭惡的不過是喜歡著他的自己罷了。”周鶴青說完便起身離開,從那天起,他再也沒去探視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洛基扔了1個火箭炮年糕蓋飯扔了1個地雷一槍穿了好多雲扔了1個地雷 一槍穿了好多雲扔了1個地雷 ?扔了1個地雷感謝各位大佬,愛你們麽麽噠!第64章 第 64 章64.周鶴青似乎已經漸漸習慣了那種痛到麻木的感覺。他時常會想到出神,但已然不是先前那種癡狂之態了。周母偶爾會給他介紹新的女孩子,但他都給拒絕了,說來說去還是那句話,若不是徐閃亮,他選擇孤獨終老,這是他最大的妥協。母親罵也罵過,打也打過,嚴重時冷戰好幾個月也是有的,但她對這個兒子實在是挑不出錯,畢竟感情這種事,要的是你情我願,人家女孩子不願意繼續相處下去,再找兒子的麻煩也於事無補。兩邊僵持之下,於是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到了來年九月份的時候,望著學校裏接連湧入的新生,他才有種真實的感覺。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周鶴青早早就來到了學院樓,昨晚看文獻看得有些過於興奮,一宿沒怎麽睡好,起來時不太困,現在頭卻有些暈暈的。他早上在數院有兩個班的課,到了下午要出差開會。興許是起得太早,現下裏也沒什麽胃口,隻是手裏端著杯黑咖啡站在電梯口閉目養神,有老師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就好涵養的笑笑。“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周鶴青走到最裏麵去,後麵魚貫進來幾個學生,他就端著咖啡走到角落裏。那門正欲闔上時,遠遠的傳來一個男生焦急的聲音:“誒,等一等。”裏頭的學生就把門又按開了。一個身量高大的男孩子毛毛躁躁地擠進來,裏頭的人動了動,貼得更嚴實了些。那男孩嘴裏接連道著謝,一手撐著電梯門,另一手還在朝門外揮:“快快快,快過來。”說著一伸手,把另一個男生也拉了進來。電梯裏那麽多人,大家說說笑笑擠在一起,都是新學年開始的興奮。可周鶴青那一瞬間卻連呼吸都不敢了,生怕弄出丁點聲響,這夢就碎了。徐閃亮變得和以前很不一樣。他穿著白色的t恤,下身是條簡簡單單的牛仔褲,頭發不長不短剛剛好,因為剛剛跑過,白皙的臉上留有紅暈,嘴角還噙著一抹笑。沒有花裏胡哨的妝容,沒有稀奇古怪的服飾,就是個幹幹淨淨的大學生,靦腆、青澀。徐閃亮背對著他站著。周鶴青不確定徐閃亮有沒有看到他,他隻是竭力穩住身形,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徐閃亮瞧。他想叫,想喊他的名字,想衝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可這狹小的空間裏塞進去了滿滿當當的人,竟叫他不能移動分毫。慢慢的,握住咖啡杯的手越來越緊,力道大到指節都泛起了白,那半杯黑咖啡終於不負眾望地被他擠了出來,澆了自己滿手,甚至還有一些濺到前麵同學的衣服上。“對不起對不起。”周鶴青把咖啡往懷裏縮了一下。電梯裏鬧出了不大不小的動靜,所有人都轉頭向後看,徐閃亮也看了過去,卻在目光剛一接觸到周鶴青就又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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