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的徐閃亮就開始到處亂晃。房子南北朝向,兩間臥室,周母住在主臥,周鶴青住在隻留了一條門縫的次臥。好多次,徐閃亮坐立難安的時候忍不住想去一窺究竟的時候,就拿一把瓜子仁塞進嘴裏,隻不過才塞了一次,他就站起來打算遵從本心。海藍色的床單和被套,桌角整齊地放了一摞書,屋子裏收拾得幹淨整齊,房間角落裏還擺了一個看起來“飽經風霜”的籃球。書桌是紅色漆木的,上麵擱了一塊玻璃,玻璃底下壓了一些電話號碼,左下角有一排證件照。是周鶴青從小到大每個年齡段的證件照。從稚嫩幼童到青澀少年,再到意氣風發的青年,歲月的痕跡在這小小的桌角一字排開,使得徐閃亮的每一次幻想都有了具體的容顏。他仿佛已經看見了年幼的周鶴青坐在書桌上,咬著鉛筆頭冥思苦想,又或者是少年時期的周鶴青,放學後大汗淋漓地跑進來,端起茶缸裏的水一飲而盡,把書包隨便往哪個地方一扔,抱起角落裏的籃球又風風火火出門了。又或者是會考取得好成績,畢業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一定是眉飛色舞又靦腆羞澀的。他甚至能想象出他說話的語氣和肢體動作。是他貪得無厭,他想知道關於周鶴青的一切。那些他未曾參與過的日子,有關於周鶴青成長的點點滴滴,他都想知道。他幾乎是顫抖的,小心抬起玻璃一角,抽走了周鶴青一張高中時期的證件照,又把順序重新排好,才做賊心虛般離開了周鶴青的臥室,重新在客廳裏坐好。甚至因為緊張,導致視線無處安放,便長久地盯著對麵牆壁,雪白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很大的山水十字繡。周鶴青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閃亮一臉癡傻地看著十字繡發呆。他給他拿了些糖果塞到手裏,“那是我媽在家閑著沒事繡的,當時在他們大媽圈子裏很火,說是繡好了能拿到市麵上去賣錢,結果繡這麽大根本沒人買啊,就放在家裏掛著了。”周母剛好端著幹煸雞翅膀出來,聽見兒子毫不留情地在小朋友麵前拆她的抬,當即擺臉色道:“但是掛在家裏也很好看啊。”“是啊,我也覺得非常好看。”徐閃亮別的不會,但嘴特別甜,“按我說,這就是無價之寶,那些人看了阿姨的作品覺得自己肯定買不起,所以也就沒人買了。”大抵是他誇得太過誇張,以至於空氣靜了幾秒,周鶴青才爆出大笑,徐閃亮摸摸鼻子,也覺得自己剛才有點誇張,周母把幹煸雞翅膀放在餐桌上,笑道:“我覺得小徐說的很對,阿姨聽了很高興。來吧,小夥子們,開飯了。”三個人,六菜一湯。對麵萬家燈火亮起,春晚雖然尚未開始,但已經在做暖場直播,演員們熱熱鬧鬧地擠在一起衝鏡頭擺出笑臉。周母還給徐閃亮準備了紅包,他漲紅著臉死活不肯收,最後還是周鶴青發話:“你就拿著吧。”他才扭扭捏捏地收下了。這是他渺小的人生裏,收到的第一份壓歲紅包。甚至因為太過珍惜,他都不準許這個紅包揉皺一個角。周鶴青舉杯:“願大家一年比一年好。”徐閃亮舉杯:“祝阿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周母收尾:“祝小夥子們學業進步、事業有成。”周母因為身體抱恙,飯後陪他們坐坐看看電視就休息去了,客廳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晚飯的時候,徐閃亮喝了點酒,臉頰紅撲撲的,正因為緊張拘謹而正襟危坐著看春晚。好像不是在看什麽娛樂性的節目,而是在聽考試前劃重點。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周鶴青碰碰他:“要不要,下去玩會?”徐閃亮臉是轉過來了,可目光卻還留在電視機前麵,“玩什麽?”周鶴青就揪著他的臉扯過來,這舉動把閃亮嚇了一跳,連忙把周鶴青的手打落,又去看周母房間。周鶴青就又揪他另一半臉頰,“我媽早就睡熟了,走吧,我給你買點煙花。”煙花這玩意,徐閃亮還是玩過的,早前在酒吧裏玩得沒日沒夜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煙花,幾乎是每晚必點,一根接著一根,什麽顏色樣式地他都買來玩了個遍,還喜歡到處發,但凡進酒吧的都送一大把,大家一起點,最嚴重那次差點把人家酒吧給燒了。但是讓他特別滿足的是周鶴青的那句:“我給你買。”就有種自己被寵著的感覺。居民區樓下的小賣部售賣的煙花樣式不多,可以說是有些單一,紅色的細長簽棍上綁著一根稍粗的煙火棒,堅持不了多久就會燃盡,甚至連顏色都隻有普通的明黃色火星,可徐閃亮還是玩得興致勃勃。公園裏已經有幾個小孩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玩一些摔炮或是衝天炮,大呼小叫著從一邊跑到另一邊,誰敢點火誰就是王。徐閃亮就敢,於是他成了孩子王。甚至說起煙花來,他還能講得頭頭是道,這些小孩子哪見過那麽多奇形怪狀的玩意,不大多時就都被吸引住了,圍著他“哥哥哥哥”叫個不停。後來有人拖了大型煙花來,那些小屁孩就扔下剛認的新大哥一窩蜂跑走了。“切。”徐閃亮踢了一下腳邊的小石子,“真是忘恩負義的家夥們。”等他重新坐回周鶴青身邊才察覺出不對勁——他居然把周鶴青晾在一旁那麽久:“真是抱歉……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本來隻是想玩一把煙花浪漫的周鶴青哪裏能想到徐閃亮能玩得這麽瘋,而且這些不知道哪裏跑出來的小屁孩戰鬥力怎麽這麽強。周鶴青脫下手套摸摸他的腦袋:“沒有啊,我很久沒看見你笑得那麽開心了。”徐閃亮就矜持地露出一個微笑:“可能以前總是一個人呆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學習,一個人看書,就連窗外的小鳥都比我自由幸福,慢慢地就厭煩了這樣的生活。以前小時候,我特別喜歡看窗外的小鳥,也特別喜歡窗外的那棵樹,它們總是嘰嘰喳喳擠在一起唱歌玩鬧。我在窗台灑一些麵包屑,它們就願意跳過來陪我玩一會。後來徐鳴遠說,窗台的麵包屑會招來老鼠,我媽就讓人把樹砍掉了。”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講過這些,那些隱秘的、令人傷心孤寂的往事是橫在他心房的一道枷鎖。說起這些,無異於在他心口上撕開一道口,他害怕將自己渺小又脆弱的一麵展示在人前,他害怕那些人看到他的無助他的不強大而離他而去。他不過是個虛偽的騙子,說是跳梁小醜也不為過。但可能是今晚月色太多撩人,又或者是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腦,傾訴的欲|望從沒像此刻那樣強烈過。“所以後來離開家了,我就喜歡大家都擠在一起,不管幹什麽都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就可以忘記掉許多不開心的事情,可以感覺得到自己是被愛被需要的。”周鶴青撫摸過他的臉,他的鼻尖和嘴唇。遠處偌大的煙花綻放在空中,在人們的歡欣鼓舞中,在敲響的新年鍾聲裏,他輕輕地落下一個吻。第43章 第 43 章43.夜裏是在周鶴青房間裏睡的。單人床旁緊挨著加了一張折疊床,一樣的藍色床單被套。閃亮洗完澡出來看此情景有點不太樂意,要知道,他向來是和周鶴青睡一個被窩的。周鶴青把單人床讓給了他,雖然他還是有點不太高興,但還是乖乖躺下了。已經淩晨了,然而白天太過緊張興奮,他到現在還是睡不大著。床與床之間的高低落差,讓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周鶴青的睡顏。大抵是因為憂心的事情全部都被解決了,他的眉尖不再蹙起,眼底也未見青黑。真好。閃亮這麽想著,手從被窩裏伸出去,隔著虛空撫摸了一下周鶴青的臉。可能是因為癢癢,周鶴青略微動了一下,閃亮就嚇得趕緊把手縮回來,卻沒想到一下子被人抓住了。“你,你沒睡啊。”他紅著臉有些結結巴巴。周鶴青翻了個身,麵對著他,但依舊沒睜開眼睛。他抓過徐閃亮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又緊握著塞進自己被窩裏,他像是很疲憊,喃喃道:“睡吧。”習慣一個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在微小的地方潛移默化深入人心,可能連周鶴青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若不牽著閃亮的手,他也可能睡不著。隔天早晨,周鶴青先他醒過來,他家人少,也沒什麽親戚,走得近的也不過就是一個大姨,按照慣例正月初一要去大姨家拜年。可家裏藏了這麽個寶貝疙瘩,他就有些舍不得走了。親親鼻子,揉揉耳朵,好不容易把寶貝疙瘩弄醒了,對著他的耳朵小聲同他講話:“閃亮,我把我媽送大姨家去就回來,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出去吃好不好?”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大抵是覺得閃亮出現在自己的地盤,這種體驗實在是很新奇。徐閃亮睡得正香,半醒不醒,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樣子怎麽看怎麽可愛,讓周鶴青忍不住就想欺負他。嗬氣撓耳朵,幼稚如幼兒園小朋友,卻偏偏玩得不亦樂乎,搞了好半天,徐閃亮可算是醒了,沒睜眼就笑嘻嘻地拿胳膊圈住周鶴青的脖子,就聽見那人道:“我出門了,你繼續睡吧。”徐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