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地碰了一下周鶴青的手。雨後初晴,空氣裏都透著一股子清新。偶有鳥雀降在落地窗欞上,用細長的喙梳理被雨水沾濕的毛發。閃亮把窗子向上打開一角,灑了一把鳥食出去,看那些經曆了一夜狂風暴雨饑腸轆轆的鳥雀嘰嘰喳喳蹦來蹦去。他把窗闔上,欣賞了會鳥雀奪食,剛一轉過身去就看見周鶴青黑如潭的眼睛。閃亮嚇了一大跳,他摸摸後腦勺有些抱歉,“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不等周鶴青答話,他又自顧自講道:“沒有關係的哦。”“即使把我當成哥哥的替代品也沒有關係。”“你不要覺得愧疚或是不好意思。”他坐在露台的窗沿上,兩條細長的腿在空中輕輕搖晃,像是有一點羞澀又像是有一點喜悅,歪著頭衝仍躺在毛毯裏的周鶴青微笑。那一刻,周鶴青才意識到,麵前的這個男孩,他什麽都知道。“所以,我改變主意了。”徐閃亮跳下來輕快道:“如果你還想得到剩下的那筆錢,那麽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他湊得那麽近,以至於周鶴青能夠清楚地看見徐閃亮根根分明的睫毛和因不安而顫動的眼瞼,他呼出的每一口氣息都盡數打在周鶴青的鼻梁上:“小周老師,小孩子才講原則,成年人隻看利益。這點道理你不會不懂吧。”天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裝腔作勢虛張聲勢了一通才憋出這麽點話,鼻尖上凝出的汗珠差點出賣了他。好在周鶴青並沒有注意到這些,他隻是看起來有些費解的樣子,似乎在消化徐閃亮對他說的話。徐閃亮簡直以為他要拒絕了。片刻後,他站起來,把毛毯疊整齊,才慢慢道:“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今天下午?”“三天。”周鶴青說道:“給我三天考慮一下。”小周老師走了,才不過過了一晚,閃亮便覺得這家人情味更淡了。他斜靠在懶人沙發上,把自己裹進周鶴青蓋過的毛毯裏,又拿那浴袍捂住半張臉,出神地望著窗外啁啾的鳥雀。暴雨落後,空氣是泥土味的清新,那些掛著水滴的綠葉微微一顫,就把他心上的淚落了下來。徐閃亮摸摸鼻子,歎了口氣。連早餐都不陪他吃。周鶴青離開公寓後又下了會小雨,他沒有帶傘,拿公文包抵了一陣,可肩膀還是濕透了。成串的水珠帶著初秋清晨的寒氣從他的肩膀一直滾落到胸腹,凍得他不住哆嗦,接連打了幾個噴嚏。薑山把門打開的時候,猝不及防看見一隻落湯雞,本想吹聲口哨暗示周鶴青沒換衣服還徹夜不歸,這下也怏怏地閉了嘴。他遞給周鶴青一杯熱薑茶,“去去寒。”隨即拉了把椅子坐在周鶴青對麵,他拐彎抹角想打聽點情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沒帶傘?”這已然是句廢話了。他偏過腦袋“嘖”了一聲,似乎是在懊惱自己的說辭。周鶴青可沒看見他這些小動作。就這麽一句話,令他想起昨天夜裏閃亮慘白著臉偏偏神情倨傲地同他說——我是不會借你傘的。說不清是在撒嬌還是傲嬌。他不自覺地笑了一下,吹了吹薑茶,小心喝了一口,才道:“謝了,出門太急忘了拿。”“我的個乖乖。”薑山搖著頭感歎道:“自從你媽生病以後我就沒再見你笑過。”他見周鶴青臉色冷了冷,連忙轉開話題:“我說,昨天那小朋友怎麽樣了啊。”他叫徐閃亮小朋友。周鶴青細想,他比閃亮大了七八歲,在他們眼裏,徐閃亮確實也是個小朋友。“沒怎麽,有點發燒,他朋友一個人搞不過來叫我去看看。”薑山見周鶴青口氣軟化了些許,再接再厲:“哈,別騙我了,我聽見昨天那粉毛提到了徐閃亮的名字。他叫你?不好!”薑山一拍大腿,“別是他欺負你了吧!你可別騙我。徐閃亮那人真的,我們平頭小老百姓真的惹不起。你白天不是給他下絆子了麽,他們別不是叫你出去把你打了一頓吧。”再這樣胡扯下去,周鶴青覺得他都有可能要被薑山“說”得進醫院了。“真沒有,他真的是發燒了,燒得暈暈乎乎的,我們在醫院呆了一宿。”周鶴青覺得再這樣下去就得沒完沒了了,他拿了幹淨的衣服往衛生間走,“我衝個澡,一會還要陪我媽去趟醫院。”“好吧。”薑山揮揮手,“代我向阿姨問好。”周鶴青今天沒代課,他把研究室的工作往後拖了一天,和醫院約好時間帶周母去做透析。要做早午飯,填單子拿藥,拎包扶母親,一天下來累得喘氣的功夫都沒有,待到把母親送回出租屋,又火急火燎地往學校研究室趕。直到坐到工位上,等待電腦開機的時候,才有機會拿出手機看一眼。微信右上角信息數字直線飆升,一路躥到了99+。他抿著唇點開軟件頁麵,先是師門小組裏導師發表了幾項任務,同門紛紛領取,再是薑山說了幾句廢話,後有……徐閃亮給他發了無數多條信息。他一路劃拉到底,才找到昨晚上給徐鳴遠發的那條孤零零的微信——你弟弟發燒了。卻遲遲沒有回複。他不死心地把對話框點開,依舊沒有任何的留言。按理說都兄友弟恭了,怎麽徐鳴遠一點都不在乎他弟弟病情如何。替代品……他心下猛地一沉。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是驚是憐是恨是懼?以至於徐閃亮邀請他同他一起住的時候,他退縮了,他不知道這兄弟兩在玩什麽把戲。這麽想著,他把前麵幾人的消息都回複了,才點開和徐閃亮的聊天框。一開始說些“周老師,剛才下雨了,你淋到了沒有?”“早飯吃了嗎?”“我好餓啊,你昨天晚上做的麵條真好吃。”“午飯吃了嗎?”“我去你寢室樓找你,薑師兄說你不在。”…………然後四處隨手拍些雲霧鳥花。雜七雜八,看得人眼花繚亂。最新的一條是在一個小時前發的,大概是在和一群狐朋狗友喝酒聊天,麵前擺了一堆燒烤和零散的幾瓶啤酒,有一瓶被碰到了,淡黃色的液體夾雜著泡沫流了一桌。病還沒好就去喝酒,真是不知死活。周鶴青隨便嘩啦兩下,也沒回閃亮信息,就把手機扔到一邊抹了把臉開始幹活了。他們導師最近新拿了個國家基金項目,前期工作多得很,能叫學生幫忙的都讓他們做了。一直做到半夜十一點半,研究室裏已經人了,期間周鶴青時不時瞟了兩眼手機,甚至關掉靜音開啟鈴聲模式,可惜屏幕一點動靜都沒有。等到手機屏幕再亮起來的時候,上麵明晃晃三個大字——徐閃亮。周鶴青一眼看過去,竟然覺得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