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桌子兩個字隨著鈴聲不斷的閃爍, 王楠盯了手機好一會兒,想要不接, 但又想自己要是這麽做了也有點太孩子氣了,最終還是拿了起來。


    “南子?”


    那邊傳來方文卓的聲音, 王楠嗯了一聲。


    “吃了嗎?”


    王楠嘴角一抽,還是道:“吃了。”


    “吃的什麽?”


    “米飯。”


    “隻是米飯?還要吃菜吧,什麽菜?”


    王楠的牙都有點酸了,他暗暗的磨了一下牙:“方文卓!”


    “咦,有這道菜嗎?”


    “你到底什麽事!”


    “問你吃了什麽飯啊。”


    ……


    “下麵的比賽可不是你過去打的那十幾局製的了,二十局、三十局的都有。就算你天天練習,體力能不能跟上也難說, 當然要好好吃飯啊, 不僅要吃飽,還要吃好,不要隨便湊合。酒店中的自助餐也不見得都有營養,讓他們給你煲點湯喝吧, 你在g市那麽久, 應該知道喝什麽湯。唔,現在是二月,魔都那邊就算氣候溫和,也還有寒氣,你可要注意……”


    他在那邊絮絮叨叨,王楠從最初的莫名其妙到愕然,到了最後, 卻不免有點感動。他知道方文卓,那是一個會在大冬天吃冰棍的人,什麽養生啊什麽保健啊,恐怕從來都不在他的腦中。過去他發暈,他也隻知道給他喝津美樂那種汽水。當時還覺得是受了高規格的待遇,現在想想,還真不如喝花生奶——當然,這不是方文卓有壞心,也不是他不承情,而是他知道,這個家夥就是這個樣。


    現在能這麽對他說什麽養生、什麽寒氣,恐怕是真的惡補了一番知識。


    方文卓說了一通,最後道:“你可千萬要記得的啊,我還不是太懂,明天再給你問問。”


    “不用了。”


    “哪有不用的?你不要不在意,我給你說啊……”


    “我們隊裏有營養師的。”


    “啊?”


    王楠忍著笑意:“我們現在也是職業隊了,雖然不是足球籃球,可也要體力不是?”


    那邊的方文卓忍不住老臉一紅,他對這些養生是真沒感覺。他是正宗的中原男人,信奉的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再加上他們家雖然進城早,但他上麵的幾個姐姐還都是村裏人。在他父母的觀念中,吃飯更是以大魚大肉為最高標準。什麽七分飽養生啊,喝湯養胃啊,他從小就沒聽說過。後來天南海北的跑,特別是這幾年有了點錢,當然也知道了一些飲食文化,也跟著別人去做樣子的喝茶、喝湯,但卻從沒往心裏去過。


    精雕細琢的一桌酒席,在他心中,還真沒有梁城的燒餅夾牛肉來的香。他自己雖也知道這種習慣不怎麽好,可總想著他還年輕,這些又算什麽了?也是在今天,他看王楠的比賽,聽張喜田說到體力這個問題,才突然意識到,他可以不在乎,王楠卻不能不在乎,因此連忙上網查了查,又找鄭萱問了一番,然後就給王楠打起了電話,哪知道人家這邊早有專業的了。


    “那……那好,不過,營養師說的你可要聽啊。”


    “嗯。”


    “你真的要聽啊。”


    “方大媽。”


    “……操,你就孬吧!”


    方文卓愣了一下才知道他那句是什麽意思,當下罵了一句回去,王楠哈哈大笑,笑罷道:“你也注意啊,別以為自己真是無敵鐵金剛。老實說,你比過去看起來老的多了,現在有人叫你叔叔了吧,再過兩年,保準有人開始叫你大伯。”


    “……不到那種程度吧。”


    “你以為呢,現在也許人家會說你是成熟,再過幾年……好了,我也該睡了,你早點休息吧。”


    說完,他就掛了電話,那邊的方文卓,臉已經黑了一半。他不自覺地來到浴室裏,盯著鏡子。鏡子中的男人,有一張還算是年輕的臉,濃眉大眼,鼻梁挺直,嘴唇方厚,雖然不是現下流行的奶油小生,但也勉強能說得上英俊。不過,的確不像是才二十二歲。


    “他顯得年輕,我顯得老些,其實……也沒什麽吧。”他這麽想著,卻發現自己的眼角竟然有了一道皺紋,於是,他剩下的那半張臉也黑了,隻是在黑的同時,他的嘴角也勾了起來。


    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信號,不是嗎?


    這麽想著,方文卓就覺得全身充滿了動力,還沒處理完的事情也不去做了,趴在網上,繼續找開了食譜,想著g市的老中醫,覺得自己實在有必要去問一問。


    他就這麽找了一晚上,第二天鄭萱看到他的時候,發現他雖然兩眼熬的通紅,但卻神清氣爽,絲毫沒有熬夜的跡象,不由得就多看了他兩眼。


    “怎麽,我臉沒洗幹淨?”


    “沒有,隻是覺得老總你好像帶了什麽喜事。”


    “什麽喜事?”


    “找女朋友了吧。”


    方文卓臉色一變:“別胡說!”


    鄭萱哈的一聲笑了出來:“老板你都這麽大了,要是不找女朋友才不正常呢。”


    “……我看起來,很大嗎?”


    “啊?”


    “嗯,今天關於西南那邊的方案他們做好了嗎?雖然那邊暫時利潤不大,甚至有可能要貼錢,但這個陣地,咱們一定要率先拿下來。還有航空部那邊也要加緊聯係,十點鍾開會讓他們都準備吧。”


    “是。”雖然還有滿心的好奇,但鄭萱也知道,不是再讓自己打趣的時候了,她拿著方文卓批過的文件下去了,自然不會知道方文卓在她走後,摸著下巴沉思了起來。


    那個手抽搐的事,王楠雖然自己定為意外,可也沒有忽略過去。他知道,作為一個球手,最關鍵的,就是雙手的穩定性。就算這種抽搐隻是偶爾一次,可如果都是發生在比賽上,那可就真是要命了。


    在第二天,他就把這件事給周o說了,周o也非常在意,連忙上報給匯德,於是當天下午,匯德就給他安排了一次會診。看到他手上的刀痕,周o臉都綠了:“你這是怎麽弄的。”


    “不小心弄的。”


    周o嘴角一抽,心說這要怎樣的不小心啊,可此時當著外人,他也不好詳細追問,隻有眼巴巴的看著醫生,醫生讓王楠做了幾個動作:“從片子上來看,是沒有什麽大礙的……我知道,他是一個球手,南子嘛,我還是他的粉絲呢,一會兒可要給我簽個名啊,不僅我喜歡你,我老婆我女兒,我們全家……”


    這醫生表達著對王楠的傾慕,周o不斷的看旁邊的王書。王書因為在王金貴的事情上很立了一些功勞,之後就被調進了匯德,這兩年,一直在做助理。此次王楠打進正賽,他就和周o一起過來了。這醫生的事就是他安排的。這醫生是匯德給他的名單,他也不知是這個德行,此時接收到周o的目光,就咳嗽了一聲:“鄭醫生,您看南子的手……”


    “不要急嘛,他這手起碼有五年了,沒什麽毛病的話,不會在這一刻突然出現,有什麽毛病的話,也不會在這一會兒突然加重。”那醫生的語氣沒換,不過在嫋蘇餉匆瘓浜螅沼謁瞪狹蘇猓八指吹暮芎茫‰臁5窬濟揮形侍狻5鞘芄庋納耍錈婊岵換嵊惺裁匆妓疾緩盟怠i硤逕係氖率嗆苣閹檔模闋鑫饕餃考觳橄呂匆殘礱揮腥魏蚊。羰強粗幸劍贍芫突嵊幸跣檠糶欏!


    “那醫生的意思,我們應該看中醫?”


    “你們要想看的話,也不多,不過還是以預防保健為主吧,我開一點安穩心神的藥,再教他幾個動作,沒事的時候做做,不要有壓力,任何人都有手抽的情況,偶爾一次,是很正常的,我期待你的下一次147。”


    那醫生說著,還對王楠眨了下眼,王楠一笑,長出了口氣,他這才發現,雖然他認定是意外,但其實心中還是在意的。周o和王書看了一眼,也要承認,這醫生還真有兩把刷子,醫術如何先不說,安慰人卻能做的了無痕跡,很是高端。


    雖然這醫生說沒什麽大礙,但匯德對此事卻非常在意,還真的找了一個老中醫,就等著王楠回來去看病了。而王楠的片子,也被快遞了回去,匯德上下此事最大的感慨就是……怎麽王楠的手,他們都不知道?周o是最自責的,覺得都怪他。其實這還真和他沒太大關係。


    王楠是王叢生引進的,那時候的匯德是靠娛樂吸引人,王叢生見他技術不錯,就直接收了。後來王楠打出了名堂,被送到周o那裏培訓,也就和小成、小龍一個待遇。


    直到王楠打出名堂,被送到英國,匯德又完全改了製,這才不一樣,而這個時候誰又會想到再去看看王楠的手是不是符合一個斯諾克球手的標準?斯諾克也本來就沒有要求人的手要長成什麽樣,能打進去球就是王道。如果不是王楠這一次自己提出來,恐怕還真沒有多少人留意到這一點,畢竟大家平時看到的,也隻是手背。


    當然這一切都是背著王楠的,他們都知道,在這個時候,往往是壓力比病痛更影響選手。


    世錦賽是漫長的,這種漫長不僅體現在局數上,也體現在每一輪之間的間隔。王楠的第二輪比賽,要在一個星期後才開始。這一個星期,他就研究對手的資料,製定戰術,同時做那個鄭醫生教給他的那幾個動作。


    對於他來說,下一個對手就隻是對手,但媒體卻非常興奮,因為他即將碰到的是伯羅斯,目前排名世界第九。當然,這不是最關鍵的,關鍵的是,伯羅斯被譽為世界上最詭異的球手。曾有人這麽評價他:“如果他能一直保持狀態,那麽,就算邦迪也不能打敗他!”


    是的,在他巔峰狀態的時候,那是遇神殺神,遇魔殺魔,橫掃無忌,可是……他的巔峰狀態總是詭異的出現而又詭異的消失,於是,他雖然有過橫掃邦迪的經曆,但也不時的會上演被新人橫掃的戲碼。


    當然如果隻是如此的話,他還得不到“最詭異”這樣的稱號。他的詭異在,不僅狀態詭異,而且打球風格也極為詭異。一般的球手,總是會有一個風格的,或沉穩或猛烈,或犀利或華麗。就算某個球手比較均衡發展,也總是會有一點偏向。而伯羅斯不是,在他身上,你有可能發現任何風格。曾有一個記者這麽戲稱:“伯羅斯,總是被不同的人附體。”


    這句話,後來被別人改編了一下,成了:“伯羅斯,總是被不同的物種附體!”


    這不是罵伯羅斯,而是不如此,無法解釋伯羅斯那不同的風格。


    而除此之外,還有就是他那經常抽搐的嘴角。伯羅斯今年二十七歲,金發碧眼,剛出道的時候甚至有斯諾克界小貝這樣的稱號,可十多年過去了,他的女性粉絲……那還真是屈指可數。不是他變醜了,而是在打球的時候,他會突然上演嘴歪眼斜的戲碼,一個好好的大帥哥,突然就像是被鬼上身了——可憐國外又沒有中國那博大精深的撞邪文化,看他這個樣子,隻會以為他是精神失調,誰還會迷戀啊。


    當然,在這裏讓媒體興奮的絕對不是伯羅斯的臉部失調,而是他的排名,還有他那很有可能出現的失控——一旦他不在狀態,南子就會進八強!隻是想到這一點,就令全體記者如同打了雞血似的發抖。


    作為一個記者,張傑瑞也在發抖,不過他倒不是為了失控,而是覺得王楠終於能和一名真正的天才交手了。在他來看布萊森還稱不上天才,雖然他的師父是泰格,雖然他的排名上升的很快,但打出過147嗎?


    沒有,那等打過以後再來說吧!


    比賽的當天,他早早就來到了賽場,雖然票已經賣光了,但此時還沒有幾個觀眾,他也沒有太在意,正準備先去喝點東西,突然就發現一個有點熟悉的麵孔,他想了想,走過去:“又見麵了。”


    “……嗯。”


    “我發現隻要有南子的比賽就有你,看來你是他的忠實擁堵了。”


    “……有很多場我都沒有去。”


    張傑瑞笑了起來:“能看了大多數的比賽已經不容易了,就算是我們,也不能保證一場不落的,怎麽樣,有興趣和我聊聊南子嗎?”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現場看他的比賽了。”


    “呃。”


    “我馬上要出國了。”


    “哦哦哦。”


    “很抱歉,我不想接受采訪。”


    “你……”


    “您也說了,我看了大多數的比賽,當然知道您這位記者了,我還知道你的名字。”


    張傑瑞有些尷尬的笑了起來:“那麽,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李亮。”李亮猶豫了片刻,還是把自己的名字說了出來,隻是在說的時候,他的神情帶著一份黯然,薄薄的紅唇抿著,張傑瑞突然有一種眼前的少年和王楠有幾分像的感覺,不是容貌,而是那種神態。這個念頭在他心中一閃,但也沒有太在意,粉絲學自己的偶像,本來就是常態。


    “那麽好吧李亮,願不願意讓我請你喝一杯咖啡?”


    “抱歉,我想在這裏多坐一會兒。”


    他雖然沒有明說,張傑瑞也感覺到了一股逐客的態度,過來打招呼本就是一時興起,李亮既然不願意,他當然也不會勉強,當下一笑,就站了起來,隻是在要走出去的時候,又忍不住的回看了一眼,李亮正筆挺的坐在那裏,看著賽場。


    “真是一個奇怪的小孩。”


    他這麽一想,就走了出去,而李亮,依然盯著那個球桌,幻想著王楠一會兒在這裏出現的情景,他會拿著球杆來回的踱步,會眯著眼來回觀察球路,會在打進去一個好球的時候,露出自己的小虎牙,有時候露一顆,有時候露兩顆,有時候露左邊的,有時候露右邊的,在露不同的虎牙的時候,他臉頰上的酒窩會不一樣。


    他本來對斯諾克沒什麽興趣的,但因為王楠,他慢慢的接受了斯諾克,並且覺得,這其實是世界上最有趣的運動,那些精彩的對局不說,就是王楠的表情,就足夠回味。


    “可惜,我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這麽想著,他心中那遲鈍的痛感更加強烈。這幾年,他已經把王楠當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而現在,他要把這一部分隔離,那種痛,幾乎相當於肉中抽骨,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能感覺到那種痛苦。


    但是,他必須抽!


    名單已經下來了,他是一定要出去了,而到了外麵,他一定要更加用功的學習,他不能浪費他母親以生命給他換來的機會。他不會再看斯諾克的比賽,也不會再留意王楠,這是他的,最後一場比賽。


    人一點點的多了,他的表情卻沒有什麽變化,依然那麽怔怔的看著案子,直到王楠走出通道,對著觀眾席揮手。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黑色馬甲,還打了一個結,而他的對手,則穿了一件綠色的馬甲。


    白襯衣,綠馬甲,這個造型一出來,現場的觀眾都被雷住了。是的,斯諾克比賽的標準配備是白襯衣黑馬甲,但如果你要穿一個其他顏色的馬甲,一般也不會有人提意見,比如邦迪就曾穿著花格子馬甲兩次奪冠,但人家那是低調的紅黑相間,而眼前這個……就是是明晃晃的油綠,這也就是現在,要是再過幾年,保準有人說,這就是紅果果的湖綠!


    不過就算如此,下麵也是一片議論,更有一些講究的觀眾,簡直想要提出抗議了。此時還是張喜田老辣:“伯羅斯這件衣服其實是有來曆的,在過去的傳統中,隻有拿到過世錦賽冠軍的才能穿綠馬甲,伯羅斯如今穿著這件來比賽,顯然是希望得到一個兆頭。”


    沈峰沉默了一下,然後才有點意味深長的道:“是的,很有兆頭,幸虧斯諾克比賽是不戴帽子的。”


    實在是太有兆頭了,特別是在國內這樣的環境中,如果換一個場合,王楠幾乎想問一下:“您結婚了嗎?”


    他當然知道世錦賽的傳統,可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麽綠的馬甲。看著對手那略顯冷酷的臉,不知怎麽的,他就想到了大梁的劉天,如果不是差別實在太明顯,他簡直就要以為這兩個是雙胞胎了。


    這一點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影響比賽,伯羅斯開球,兩人迅速展開了廝殺,五十八分鍾,就幹掉了四局。很正常的四局,在這四局裏,兩人都比較小心,但打的也很是猛烈,都出現過失誤,也都抓住過對方留下的機會。在這其中,兩人都給對方做了一球,而又都解了下來,看的令真正喜歡斯諾克的觀眾大呼過癮,不過卻令記者們很有點失望。


    “這是伯羅斯?”


    “太正常了吧。”


    “白穿了他那件綠馬甲了啊。”


    ……


    比賽進行到第十六局,九比六,伯羅斯暫時領先,他趴在桌子上,小心的瞄準著黑球,母球的位置還算不錯,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少難度,但他還是很謹慎,因為打進去這一球,也就意味著他會超十五分,那也就意味著這一局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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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他就可以帶著五局的優勢進入到第三階段,然後,再有兩局,他就能拿下賽點了。


    啪的一聲,黑球應聲而入,電視機前的觀眾一陣泄氣,張喜田和沈峰剛才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說了這一球的重要,所以他們剛才都鼓足了勁,用意念想著這一球不要進,哪知道,還是沒有發生奇跡。


    鏡頭對準王楠,他沒有任何反應。


    伯羅斯轉了一圈,再一次彎下了腰,母球劃了一個八字向紅球跑去,理所當然的,掛了一下紅球,然後撞到了另一邊。王楠站了起來,然後,在眾人的詫異中,也彎下了腰。


    “南子這……是還想要再打?”


    沈峰的聲音充滿了不確定,已經超了十五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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