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退下!”


    李園屏退左右,看向顧承,麵露殺氣:“公子妄出邪言,是何用意?”


    顧承道:“國舅比我了解楚國,自知此言是否屬實,長此以往,不僅是楚王子嗣成憂,國運衰敗,更有滅亡之危!”


    李園冷聲:“那豈不是合了秦的心意?”


    顧承搖頭:“我此來沒有覆滅楚國之意。”


    李園眯起眼睛:“公子之意,是在秦不受重用,想投我大楚了?”


    顧承還是搖頭:“那太蠢了。”


    這直白的鄙視,有恃無恐的模樣,令李園心頭大恨。


    但如今的局勢,他確實不敢拿這秦公子怎樣,否則別說他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連已成王後的李環都要完蛋,那些宗族諸侯保證將他們交出,當成替罪羔羊去平息強秦的怒火。


    “我便耗損修為,讓國舅暫開天眼,眼見為實!”


    氣氛僵持下來,顧承微微一笑,伸手在李園眼前一拂。


    唰!


    陡然間,一股喧囂烈焰撲麵而來,李園駭然看到,火神殿上竟然真的懸浮著火神,威風凜凜,光照四海。


    下意識的,他就想拜下,卻又硬生生忍住。


    “害怕這是陰陽幻術麽?”


    顧承知道他在懷疑什麽:“仔細感受,就知真假。”


    李園仿佛初次生火時,既向往光熱,又畏懼燒灼的上古之民,緩緩地伸出五指。


    嗖!


    他整個人被燙了一下,卻是露出狂熱,雙手交叉,放於胸前,高頌道:“日出東方,火播山野!”


    火神是楚人心中最重要的神祇。


    對於人類而言,火是征服大自然的信心和力量的源泉,楚人更把自己當成火神的嫡嗣,由於火為紅色,也尊紅為貴,形成尚赤的風尚。


    曆史上劉邦起義,試圖登基稱帝時,自命為赤帝,項羽的軍隊都用赤幟,皆是此理。


    李園雖是趙人,但居於楚地數十年,早已入鄉隨俗,與楚人無異了。


    但等他抬起頭來,雙目中的靈光散去,火神已是消失不見。


    李園悵然若失,趕忙問道:“依公子之意,是要祭祀河神和巫女,令六神均衡,保楚國社稷綿長?”


    “循行失序,又豈是如此簡單,就能挽回的?”


    顧承擺了擺手:“如此所為,或許能保下代楚王有子嗣。”


    “我定向大王諫言!”


    現在的太子早已成人,妻妾不少,卻無一人有後,那可是關係到李氏的榮寵,李園鄭重起來,拱手一拜:“公子造德精微,宅心忠厚,是我誤會了,秦楚兩國聯姻數百年,理應守望相助,不知公子需要什麽?”


    前麵都是廢話,唯有最後才是關鍵。


    “我先天有缺,夜間昏睡,無自保之力,陰陽術也無法根治。”


    顧承直視李園:“久聞楚人不尊周禮,祭神大典乃是夜間進行,如果施以陰陽秘法,有補全我根基的機會,這便是我所求!”


    “原來如此!”


    李園雖然沒有盡信,決定回去後派門客好好調查,但已經心動了。


    各有所求,各取所需,才是確保盟約的關鍵,何況秦公子的身份,簡直是再好不過的護身符。


    且不說這能解決他外甥的子嗣問題,如果借秦公子之手,除去春申君,楚國內部就算有為春申君鳴不平的,懾於大秦的威勢,也不敢拿他如何了。


    “以公子之姿,必能回天改命!”


    李園心頭火熱,臉上湧出親近,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承你吉言!”


    顧承笑笑:“現在可以去見楚王了?”


    “哈哈!請!”


    李園朗笑,揮手引路。


    敢在見楚王前如此耽擱,他在宮內的勢力,顯然是接近一手遮天。


    然而接近,就不是完全的掌控。


    自從入楚王宮來,馬車的一舉一動,都有雙眼睛默默盯住。


    顧承李園停步交流,屏退左右,觀望火神殿,李園前倨後恭,這一切的細節都落入一位宦人眼中,悄然退下,立刻出宮。


    半個時辰不到,他就入了春申君的府邸。


    此刻春申君正在大宴賓客。


    名為令尹,實際上春申君的勢力與國主無異,府邸主廳更是寬敞得如同王宮大殿,可供數百賓客列席,廳內案幾全用雕鏤精細的香梨木,地席鋪以織錦,古瓷掛雕,一應俱全。


    視線朝正前方的庭院望去,更是豁然開朗,亭台樓閣與湖光山色交相輝映,假山瀑布,飛濺而下,猶如山水畫卷。


    景美人更美,一位位身材曼妙,紗羅遮麵的美人由山水之中,踏著舞步而來,到了座前盈盈屈膝,任君采擷(xié)。


    就在這高歌作樂,放浪形骸的氣氛中,宦人來到一位老者身前,低聲稟告。


    “哦?”


    老者細細聆聽,很快揚起眉頭,露出凝重之色。


    在戰國四公子中,春申君的門客數目是最多的,但多逞強好鬥,奢侈浮華之輩,別說孟嚐君和信陵君,就連平原君都比之不過。


    但即便如此,人數多了,總有良才。


    朱英就是深謀遠慮之輩,培植眼線暗諜,掌握各方動向,追隨春申君數十年,深得信任。


    “君上!宮內有消息!”


    此時他聽了宦人回報,起身來到春申君席上,低聲呼喚。


    “嗯?!”


    春申君正在眯著眼睛,聽兩名歌姬彈琴唱歌,聞言一個激靈,略顯昏沉的眼睛睜大。


    三人來到後堂,宦人再度複述一遍,春申君起初泰然,聽到延壽之法時,瞳孔卻猛然收縮。


    “下去領賞吧!”


    等他講完,朱英沉聲道:“君上,李園野心勃勃,更有聯合秦公子之勢,我們不得不防!”


    “他們才剛剛見麵,若說聯合,未免杞人之憂。”


    春申君擺了擺手,關注點卻在另外一處上:“聽聞陰陽家擅長煉丹,你覺得那延壽秘法,是否可行?”


    朱英臉色一僵,卻也知道春申君已過古稀之年,身體狀態是一日不如一日,對於這位掌權半生的令尹而言,沒有什麽比繼續活下去更重要,唯有道:“君上,我已邀道家人宗長老木虛子,來壽陽作客,到時可請教長壽之法!”


    “區區一個長老,又有何用?”


    春申君不悅:“道家分天宗人宗,那天宗少問世事,倒也罷了,人宗的掌門逍遙子也如此自傲麽?”


    朱英默然。


    “道家靠不住。”


    春申君拂袖:“陰陽家是從道家分離出來的,這數百年來更時常有壓製之勢,那秦公子若真有延壽的法子,無論他要什麽,都許他便是!”


    “是!”


    朱英無奈,隻有應下,又道:“君上,李園陰狠,不得不防……”


    “他畢竟是國舅,我便讓他三分!”


    春申君想到自己的血脈,成了楚國的太子,心頭火熱起來,微笑道:“等到太子登基後,再除去他不遲。”


    “恐怕到時就遲了!”


    朱英還在努力:“李園一旦得了秦國之助,扯虎皮做大旗,其勢更加不可遏止,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春申君有些煩了,臉色一沉:“那又如何?我的五子皆是諸侯輔相,我的家族更是掌握大楚半數權力,區區李園,揮手滅之!”


    楚人的文化為什麽那麽多姿多采,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楚人吞並了周邊幾十個國家和部族,把各種文化融合在一起。


    南卷沅、湘,北繞穎、泗,西包巴、蜀,東裹郯、淮,穎、汝以為洫,江、漢以為池,坦之以鄭林,綿之以方城。


    絕非虛言。


    這些小國和部族,有些被直接覆滅,有些則成為楚的諸侯國,予以臣服供奉,就像是周朝的八百諸侯。


    按理來說,要管治這麽多的諸侯國,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中央政權,然而楚人自悼王、宣王之後,再無有為君主,中央失去了製衡的力量,地方勢力乘時興起。


    現在這些諸侯國,在政治上反倒成為了負擔,龐大而臃腫。


    在合縱連橫時,楚國為什麽畏畏縮縮,正是因為很多時候,連楚王說了都不算的,地方勢力在不停的拖後腿,所以楚國一會兒抗秦,一會兒附秦,搖擺不定,錯失良機,實在是自作自受。


    而春申君眼光卓然,早早將五個兒子,安排在五個最強大的諸侯國擔任輔相,整個家族更是枝繁葉茂,掌控著楚國上下的大半權力,如此才能保證他的令尹之位,做得穩如泰山。


    相比起來,李園就是個暴發戶罷了。


    何懼之有?


    話說到如此地步,朱英隻能無奈退下。


    回到院中,他越想心中越是忐忑,李園正當壯年,絕不會引頸受戮,必然先下手為強。


    到那時,別說春申君性命不保,全府上下都有傾覆之危。


    “君上年老昏碌,剛愎自用,我何必與之一同赴死?不如去休!”


    就在朱英萌生退意之際,下人突然稟告,有農家之人前來拜訪。


    “我與農家從無聯係,無故來訪,必有所圖!”


    朱英目光閃爍,揚手道:“請他們進來!”


    不多時,一位文靜秀雅的少女,帶著一個魁梧壯碩的大漢與一位浪蕩不羈的男子走入堂內:“農家俠魁田言,攜魁隗堂主陳勝,四嶽堂主劉季,見過朱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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