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青對岑非魚的奢侈浪費很是佩服,不由稱讚。  白馬則透過這番布置,看出自己將在歸居待上一段不短的日子。  但岑非魚除了家具、寢具和裝飾物,幾乎沒有買任何日需,白馬有些不解,問:“岑大俠,我們晚上餐風飲露麽?”  “這你就不懂了。”岑非魚滿身大汗,靠坐在外廊上,看白馬蹲在院裏給地鬆土,“二爺是貴客,我同你打個賭,待會兒我叫一聲‘飯來’,這幾個月的日需便會有人送來,你信是不信?”  白馬卷著褲腿,露出雪白的腳踝,中秋時節野外蚊蟲頗多,他皮膚上留下了不少紅痕,讓岑非魚很想伸手去撓兩下。  “我才不與你賭,沒事兒就下來鬆土!”白馬“切”了一聲,用岑非魚剛買回來的鐵鍬梆梆地瞧著鵝卵石,“這荒郊野外的,鬼都能打死人。要在這地方住個小半年,過幾天我們得挖些青菜來種,蓮蓬好吃,在屋後挖個小池塘,種些荷花怎麽樣?”  白馬說著說著,發現岑非魚毫無回應,抬頭望去,隻見他呆呆地靠在梁柱上看自己。他被看得很不自在,問:“你發什麽愣,累了?”  岑非魚回過神來,笑道:“再養幾隻雞鴨、一頭老黃牛,兩隻豬。豬要一公一母的,生一堆小豬崽兒,像你一樣有趣。”  白馬挖了一鍬土,用力灑向岑非魚,咕噥道:“像你一樣胖才對。”  “性格像你,模樣像我,不是正好嘛。”岑非魚一躍而起,落到白馬身後,從背後抱住他,低頭咬他的耳朵,“我方才在想,要麽就留在這兒算了,與你在一起,仇也不報了,活個百八十歲。我年紀大,定會先走一步,提前下去見你父親,任他打罵來恕罪。等你下去了,他的氣也消了,咱們一道去投胎。”  白馬失笑,把岑非魚踹開,再把鐵鍬扔給他,道:“你跟它過吧!”  岑非魚抱著鐵鍬叫老婆,認命地鬆土。  這回,換成白馬坐在外廊上看岑非魚揮汗如雨。  天朗氣清,秋日丹桂盛放,黃白色的小花粒隨風飄蕩。桂花的濃香,如有實質,充斥著這個煥然一新的歸居。傍晚的落霞是溫柔的橙黃,像是仙人在天幕上打翻了一碗桂花酒,濃稠香甜,回味微苦。  白馬看著岑非魚的背影,看他後襟上的一汪汗水,看他揚起鐵鍬時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看地上鬆動翻新的土壤,聞到青草被碾碎的清氣,忽然明白方才岑非魚為何會發愣——這樣的日子,不正是大多數人的一生所求麽?  白馬給岑非魚倒了一碗水,看他咕咚咚一氣灌下,道:“我看你犁地很是駕輕就熟,牛不用養了,省些錢多買兩頭豬,多生幾個像你這樣的豬仔就很好。”  “嗨?你戴這帽子挺好看的。”岑非魚把空碗倒扣在白馬頭頂,繼而怪模怪樣地扭了兩下,“初見你時,你就戴著帽子,跳個舞來給爺助助興?”  白馬沒跳舞,直接揮起拳頭。  岑非魚扛著鐵鍬,繞著柱子跑了半天,被白馬逼到牆角,一個翻身跳了出去,卻不想踩到一堆爛桃子,摔得仰麵朝天。  白馬跑到外院,騎在岑非魚身上揍他。  兩人打著打著,不知怎的又滾到了一處,用來打架的部位,也由手變成了嘴。  正在此時,院門被人推開。  來者一行數十人,均作武士打扮,二十餘隻眼睛圍觀著“妖精打架”,看的人、被看的人,都怪不自在的。  武士們連連致歉,岑非魚把白馬拉起來,問:“怎不敲門?”  帶頭的武士答道:“是小人的錯。”  其實,白馬隱約聽見了敲門聲,隻不過想著這荒郊野嶺,大抵是不會有人來的,故而隻當是風聲。他掃了一眼,看這群武士們推著小車,拿了不少東西,腦子一轉,想到了周望舒稱淮南王為四弟的事情,即刻明白過來,這就是岑非魚所說的“飯來”。他一想到吃的,就覺得很開心:“不不,是我們疏忽了,官爺見諒,請進。”  白馬客客氣氣地請人進屋,舉止大方,倒了幾杯茶,說了幾句場麵話,把氣氛緩解下來,再派岑非魚去請周望舒。  那一行人顯是認識岑非魚,知道自己壞了對方的興致,心下忐忑。然而,好容易才緩過勁來,卻驚見白馬膽敢指揮岑非魚,而岑非魚竟然還任他驅使,瞬間覺得什麽東西崩塌了。  他們望見岑非魚走時雙手抱胸,一副老大不情願,卻又不敢發脾氣的模樣,隻覺得與白馬獨處是如坐針氈,若是鬧出什麽誤會,指不定今日就交代在這兒了,遂拿著茶盞,保持好與白馬的距離,遲遲不敢喝下。  周望舒擔心往後行跡暴露,會有刺客前來行刺,故而在東廂房中添了一張床,讓檀青與自己同房睡,此刻剛剛擺好床鋪,正坐在桌邊,看檀青鋪床。  他聽岑非魚說“冤大頭”來了,知道是淮南王派人前來,立即趕到正廳。  這時候,白馬已經與人聊開了。  為首的武士笑道:“王爺與周先生投緣,先生對王爺很是關照。楚王是王爺的親哥哥,想必你是知道的,可惜彼此分隔兩地,王爺掛念大哥,便將周大俠視作兄長。”  白馬點點頭:“今日我入城時,著實開了眼界,王爺不僅治下有方,而且還是個大善人,自然多有福緣。”  武士們見周望舒走入廳中,紛紛起身行禮:“見過周大俠。”  周望舒一揚手,道:“客氣了。”  武士知道周望舒的脾氣,不多廢話,隻道:“王爺知道周大俠來了建鄴,十分高興,隻可惜這兩日俗務纏身,不得前來相見。王爺掛心您,著小人為您送了些米麵日用,過幾日將親自登門拜訪。”  周望舒點點頭,道:“有勞諸位,請代我多謝王爺。”  武士們把東西放好,很快便離開了。  白馬隨岑非魚一同進入廚房,見到一屋子的好東西,對梁允的好感又增了兩分:“我看這淮南王真挺好的,你為何不喜歡他?別是嫉妒別人比你年輕,比你長得好吧?”  岑非魚拿燒火棍刨開灶台裏的土灰,找出還未熄滅的火星子,迅速生了火,讓白馬拿著吹火筒把火吹大些,自己則解開上衣,揮舞鍋鏟,道:“我不喜歡他。”  白馬不解地望向岑非魚,臉上沾了兩道鍋底灰,像隻花貓似的。  岑非魚失笑,總算肯說了:“溪雲十四那年,單槍匹馬挑了清河塢,腰腹處被塢住嚴若白一劍刺穿。然而,他這人不知痛癢,為了及時趕回如是觀複命,把傷口隨手一捆就算完事,行至九江時忽然暈了過去。梁允遊玩路過,見他的傷口已經潰爛化膿,費一番功夫才救得他一命。”  白馬一聽,忽然覺得自己前幾日受傷的腰側隱隱作痛,他這幾天連著趕路,一直沒功夫去照料傷口,隻怕傷口也已經惡化。他聽了岑非魚的話,更加不敢讓對方發現自己有所隱瞞,不著痕跡地動了動,問:“那你不是應該感謝他麽?”  岑非魚把菜撈進碗裏,接著炒下一個,道:“當時是夏天,溪雲避開人群,走在山林中。那地方一片荒蕪,山中還有盜匪,梁允去遊玩,你信麽?”  白馬聽了亦覺蹊蹺,但他不願惡意揣測:“或許他傾慕周大俠吧。”  岑非魚抹了把汗,說:“傳言都說,這些年來齊王一直壓著淮南王,甚至強占他的封地。可事實又如何?梁允這家夥手上沒有兵權,尚能聯合江南的世家們,與梁炅抗衡多年不落下風,說他沒有心計,你信麽?”  岑非魚很快便做好了四菜一湯。  兩個人一人搬一個小馬紮,坐在地上,圍著飯鍋等飯熟。  白馬總結了一下:“梁允聰明,他雖然心機頗深,但所作所為,都隻是為了能好好活下去。我覺得,你就是單純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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