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茂有急智,迅速說出了一連串對敵之策:“其一,向西火燒雲龍門以示威,逼他們交出構陷太傅的奸人。其二,向東開萬春門,聯係吳見安,引東宮及外營禁軍前來增援。其三,太傅帶兵直入東宮,擁翼皇太子,進入洛陽宮中。屆時殿內震懼,必將奸人斬而送之,太傅及我等均可免難。” 此言一出,原本還有些竊竊私語的大廳裏,頓時落針可聞。楊茂的話,說來好聽,可隻要一細想——這不就是謀反作亂? 謝瑛倒吸一口涼氣,搖著頭喃喃自語:“不可!聖上天性忠厚仁訥,更是一直對我信賴有加,他隻是一時受人蒙蔽,我怎能私自調兵遣將?更莫說以太子為質要挾於他,此事謝雲華做不出。” 正當此時,又有護衛前來通報:“稟太傅!吳見安、吳允都已被楚王拿下,他已完全掌握了禁軍統帥之權,外營禁軍皆願受其調遣,現已跟從東安公、濟北公及高密王世子,從北、西、南三麵圍住洛陽宮,更包圍了此處。” 謝瑛手中的毛筆“啪”地一下落在地上,問:“你說什麽?他們從我這裏拿了多少好處!怎會不到一月就變了陣營,聽那楚王調遣?” 那護衛未來得及回答,又有另一名護衛跑來通報:“稟太傅!武士們探查到,禁軍將領帶隊在宮城外待命,堵住了宮城的各個出入要塞,現已全城戒嚴!咱們根本不能出宮城往南大營求援了!” 楊茂大喊:“天子受小人讒言蒙蔽,此誠我大周危急存亡之際!吳見安雖已被俘,可太傅府上仍有兩百大戟武士!謝太傅,不可再拖!我等隨您擁翼太子入宮清君側,名正言順!太傅不可再猶豫,當斷不斷啊! 謝瑛漠然不語。 楊茂心急火燎,大喊:“太傅——!” “斷?”謝瑛慘然一笑,搖搖晃晃地走到廳前,望向遠方高聳的雲龍門,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喊著,“雲龍門乃是魏明帝所造!功費甚大,奈何燒之?奈何——燒之![注]” 此言一出,楊茂頓時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向謝瑛,仿佛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當年惠帝初即位,西南發生饑荒,百姓餓死者數以萬計。消息傳到惠帝耳中,他冥思苦想數日,終得一計問於謝瑛,曰“何不食肉糜?” 帝王不知民間疾苦,楊茂心中尚未覺得多麽荒唐可笑,可謝瑛明知此時乃是兔死狗烹的時候,皇帝默許了他人取他項上人頭的行動,任憑他人誣陷自己謀反,謝瑛卻想著前朝皇帝修葺大門不易?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向來樹倒猢猻散,楊茂可不願陪謝瑛共沉淪。 他走到議事廳門外來回踱步,眺望雲龍門的方向,過不一會兒,忽然跑回廳中,麵色沉凝,對其中官僚、謀士們說道:“諸位!眼下宮中局勢尚未明朗,天子安危未可知,咱們先代太傅前往雲龍門打探一番。若真有奸人作亂,我等說什麽也須為天子護駕啊!” 這幫當官的,都是心思通透的人,自然知道謝瑛已瘋,楊茂也要棄他而去。他們實在感謝楊茂,竟想出了這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能讓他們光明正大地離開謝府,並與他劃清界限。 眾人向謝瑛請示,謝瑛呆若木雞,點了點頭,道:“去罷,去罷,護衛天子,乃是臣子的本分,去罷!” 眾人自門廳魚貫而出,至於小院內,開始撒足狂奔。 ※ 雲龍門東,東安公梁顒袒胸露懷,半躺於馬車上,身旁坐著兩個美人,手持宮扇為他扇風捶腿。 梁顒半夢半醒間,從鼻中發出微微的輕哼,懶洋洋地問:“誰是你們這兒領頭的啊?問問他,還要在此傻等多久。” 武士跑上城樓,尚未開口,卻聽一陣馬蹄爆響聲。 馮颯策馬奔來,一眨眼便已穿過雲龍門東,差點撞翻了東安公的馬車。 “籲——!”馮颯勒馬,轉頭對孟殊時大喊,“孟家小子!謝瑛不願束手就擒,其府中仍有兩百持戟武士,傳訊至東掖、萬春二門,一同領兵殺入謝府!” 董晗道:“東安公,孟大人,謝賊狡詐奸猾,已召集群僚數十人入府商議對策。我立即回宮稟報,隻怕遲則生變,你們須快刀斬亂麻!” 兩人匆匆而來,匆匆離去,留下孟殊時與東安公麵麵相覷。 孟殊時恭恭敬敬地詢問梁顒:“請東安公示下。” 梁顒並未從馬車上走下來,懶洋洋地說:“你曾帶兵打過仗?”他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本公千金之軀,又從未上過戰場,怎能如此冒險?上陣殺敵,是你們這些下等人的事情。 孟殊時知道他打的是什麽算盤,答:“我與李峯俱是幽州軍出身,幽州近烏桓,戰事頗多,我兩個打過大小戰役近百。” “好!”梁顒爬下馬車,吩咐侍衛將李峯傳來,下令,“雲龍門是謝瑛入宮的必由之路,本公必須在此鎮守。你兩個既是行伍出身,想來對付謝府中的私兵是綽綽有餘。”他仿佛對自己的機智極為滿意,一麵說、一麵點頭,“本公令你們為先行軍,帶五百禁軍殺入謝府,我帶三百禁軍屯駐此門,為你們殿後!” 孟殊時與李峯相視一眼,俱從彼此眼中讀出滑稽可笑的神情,高聲應道:“僅遵東安公之命!” 東安公號令一出,騎手便帶著令牌,沿宮牆急速狂奔傳遞消息。 楚王給出回應,準許東安公等人便宜行事,號角聲聲,是即刻出兵的訊號。 武士們從後勤處領取弓箭,綁好長刀,整肅隊伍。隨著將領們一聲令下,黑壓壓的禁軍如暗湧,分三個方向朝謝府奔流。 李峯看了孟殊時一眼:你說得沒錯,咱們的時候到了! ※ 謝府中,群僚作鳥獸散。不想,剛剛走到府門前,卻聽得外頭號角聲響徹雲霄,喊殺聲震天! 眼看著大門已不能再走,楊茂最為機智,第一個爬上牆頭,欲趁亂出逃。 孟殊時久在京中不曾參戰,此時跨馬狂奔,難免血脈噴張。他與謝瑛府邸隔著老遠時,已經搭箭上弦,繼而彎弓如滿月,瞄準謝瑛府邸的牆頭。 模樣威風凜凜,唯獨缺了一截小指。 但這點殘缺並不能影響孟殊時的好箭法。一支鐵箭自兩百步外淩空破風,穿過狂奔的武士、躲過嘶鳴的戰馬,直直紮入楊茂的右眼,再從他的後腦射出,另其瞬間斃命。 “真厲害!” 白馬看見孟殊時這漂亮的一箭,不禁拍手叫好。他頭一次作為武士上陣殺敵,一聞到血腥味,便心如擂鼓,總算是被孟殊時的好箭法轉移了注意力,稍稍定下心來。 岑非魚從背後摟住白馬,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道:“說什麽鬼話?教你看看什麽才叫厲害!”他說著,雙手分別掌著白馬的左右手,一氣搭上三支鐵箭,“我要射了!” “你……你住手!”白馬驚恐地大喊一聲。他不是不會射箭,可他從來沒有向把箭射向過活人!更何況他真切地知道,這一府的大戟武士,根本不是謀逆的叛軍。 “這都能等?你還是不是男人了!”岑非魚不聽白馬廢話,張弓瞄準牆頭,放弦射箭,三箭齊發入飛星,瞬間射穿了三個人的腦袋。他為自己吹了個響亮的口哨,“說射就射!” 那三人挨得極近,隔著兩百步的距離,白馬甚至能看見腦漿與血花從他們眉心間的血洞裏噴湧而出!他一把推開岑非魚,質問:“你怎知他們不是無辜的人?” 岑非魚歪著脖子笑了笑,道:“戰場上沒有無辜的人。”他說著,一巴掌拍在白馬肩頭,“是男人便拿起你手中箭,將鋒刃對準前方,一路殺過去!” 白馬幾乎被岑非魚吼得耳膜充血,見他一臉殺氣,模樣凶狠全不似平常,肩頭更被對方粗糙的大手緊緊抓著,仿佛傳來了一股無形的力量,喚醒了白馬心中的獸性,令他血脈噴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