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奴連忙跑到乞奕伽身旁,攙住他的手,“舅舅,我回來了。” “好孩子。”乞奕伽欣慰極了,卻見周望舒手中的東西,當即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接連磕了九個響頭:“我,乞奕伽,愧為人臣!愧為人!” 周望舒迅速將手撤回,洞穴內光線昏暗,雪奴隻看出那是一塊殘缺的玉石,單看一塊,根本辨認不出是個什麽形狀,問:“這是什麽?” 周望舒將東西收了起來,說:“你不該聽。” 雪奴能感受到,自從周望舒認出乞奕伽,殺意就越來越濃。他在這短短的交鋒中,又變成兩人初識時那種冰冷的模樣。雪奴有些害怕,但他還是鼓起勇氣,朝周望舒大喊:“請你不要殺他,周大俠!” 周望舒一把抓住乞奕伽的後勁,運起輕功推出洞穴。第10章 滅族 雪奴走到洞穴深處,見其中竟有塊極寬廣的平地,山頂敞開一個巨大的豁口,天空仿佛一隻倒扣其上的圓盤,燦爛星河與皎潔白月都被盛放在內。 眾人見他到來,登時如臨大敵。 雪奴舉起雙手,證明自己是三年前被抓走的羯族人中人,細數記憶中的種種快樂,終於取得了大家的信任,而後隨口編造了一個名字,便朝著高台上的一叢聖火走去。 火光金白,人影被投射至岩壁上,仿若幽冥鬼魅。 “願阿胡拉與你同在,阿納希塔的兒子。”說話的,是滿臉褶子的聖火祭師,被部落中人稱作“老麻葛”。 雪奴仍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老麻葛就是如此神通。他行了個祆教的大禮,心不在焉地說道:“您還認得我。” 老麻葛笑容慈祥,讓雪奴坐到自己身邊,和藹地說:“你身上,有不息的聖火。” 雪奴經曆生死,已經不大相信神明了,但他不能對老人出言不遜,隻問她:“舅舅會被殺嗎?” 老麻葛幽幽歎道:“死神早已等在乞奕伽的門外。” 雪奴喃喃道:“我們要想個辦法救他。” 老麻葛卻握住了他的雙手,歎道:“我時日無多了,孩子,我要替阿納希塔將兩件禮物轉交給你。” 雪奴想著救人,心中焦灼,掙脫老麻葛的手朝外跑去,邊跑邊喊:“禮物以後再看!我把大家找來,先想個辦法救……哎?!” 一個近百歲的老嫗,隻是稍一抬手便將自己淩空抓了回來!是時,雪奴對武學尚且知之不詳,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雪奴被老麻葛用雙手抓住,隻覺得一股極強的內勁如洪水奔流,源源不斷鑽進自己的體內。他渾身青筋暴起,雪白的皮膚布滿血絲,感覺自己像一隻將要被擠破的羊皮水袋。 老麻葛虛弱地喘息,突然大叫一聲,繼而慢慢地將剛才傳入雪奴體內的內力封在他的氣海裏,悲歎:“以你現在的體質,尚不能承受這股力量。我再傳你一篇光明神訣,須在每日子時運功,將氣海中的內勁反複琢磨而化為己用。” 老麻葛念誦著口訣,將浩瀚汪洋般的內力化作江河,共分七次為雪奴傳功。她每傳一次,便將那股內力封入雪奴的氣海,如此反複,她自身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枯瘦幹癟。 “呼——!”雪奴突然被傳入巨大的內力,無時無刻不在忍受著巨大的衝擊,昏厥數次再醒來,月亮移至東天,在洞穴中已看不見了。 “老麻葛?老麻葛!你怎麽了?”雪奴猛然驚醒,隻見一個已經瘦到脫形的老嫗躺在一旁。 老麻葛悠悠轉醒,虛弱地說道:“我休息片刻,你且將口訣背來。” “光明清淨,寂滅無常。會無憂愁,諸惡不侵。”雪奴每說一句,都要偷偷地向身旁看一眼,兩句過後便已坐不住了,“您真的沒事嗎?您為何要犧牲自己傳功於我?我、我的身體,是不是這輩子都沒法練成什麽功法?” “不,孩子,你是阿胡拉在人間的化身,注定將帶領胡漢兩族走向光明的未來。窮於為薪而火傳,我給予你的不僅僅是武學修為,更是整個部落乃至於羯族的希望,是人的靈魂裏頭的東西,它們薪火相傳以致生生不息。”老麻葛氣若遊絲,雙眼半睜半閉,顫顫巍巍地從手邊的祆教聖物中取出一樣東西,遞給雪奴,“這是,第二件。” 雪奴伸手接過,隻見一塊殘缺的玉石,扁平古拙,更精細地刻了些繁複的暗紋,整塊碎玉呈一個馬頭的形狀,“這有什麽用?” 老麻葛搖搖頭,道:“寄托你父母思念。” 雪奴想將碎玉掛在胸前,然而他心思細密,知道財不可露白,又將東西小心翼翼地塞進靴內,再問:“您既如此厲害,為何三年前匈奴人殺來……” “武力再高,難敵千軍。”老麻葛捉住雪奴的一隻手,用力地握著,告誡他:“白馬,人心之狠毒,甚於劍鋒千萬倍。未來的路上荊棘遍布,你須時刻謹慎提防,既不可輕信他人,也不可失了本心,當以內心光明照亮漆黑長夜。” 這話雲裏霧裏,雪奴根本聽不懂。 他思來想去,心中原有的疑問與今日乞奕伽叛徒身份的暴露相疊加,他忍不住生出一個莫名的念頭,試探性地問老麻葛:“我有幾個疑惑,您能幫我解開嗎?” 老麻葛閉目,點頭:“問罷。” 雪奴深吸一口氣,道:“我父親他、他會漢話,他那麽喜歡中原的東西,他去過中原?” 老麻葛:“他是個漢人,乞奕伽把他帶到族中時,胡漢邊界上的戰火剛剛停歇。” 雪奴雙瞳一縮,問:“他教過我一篇心法,口訣乃是漢文,像極了佛家的經文。” 老麻葛:“你父曾在少室山習武,是佛門的俗家弟子。” 雪奴雙唇輕輕顫動,問:“我們部落中,是不是……是不是隻有他一個漢人?” “你呢?”老麻葛張開雙眼,問:“你覺得自己,是胡人還是漢人?” 雪奴語噎:“……我不知道。” 老麻葛:“若你自認為漢人,族中便有兩名漢人。若你自認為胡人,族中便隻有他一個。” 雪奴隱約摸到了真相的模樣。 舅舅是白馬軍舊部,是害死數萬將士的奸細,放眼整個部落,他隻對殘疾的父親照顧有加。在雪奴的腦海中,父親的模樣已經十分模糊,他隻記得他形容枯槁,而脊背卻挺得筆直。 他會是趙楨將軍嗎? 雪奴已經完全亂套了:“老麻葛,可趙楨將軍,不是死了嗎?” 老麻葛閉眼,疲累至極,“乞奕伽把他帶來,阿納西塔治愈了他。”她緊緊攥著雪奴的手,用力地握了三下,繼而沉沉睡去。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陣喧嘩,雪奴起身張望,將乞奕伽帶著周望舒回到洞中。 “您且好好休息!向阿胡拉借點火行嗎?”雪奴瞥見老麻葛身旁銅盆內用來點火的藥粉,登時覺得寒意襲人,隨手用麻布片包了些“聖潔的種子”,匆匆忙忙跑向乞奕伽的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