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舟並不是個毫無見識的人。甚至於, 他見過很多大場麵。  他爸因為工傷去世的時候, 工廠發了很大一筆撫恤金, 那天他奶奶雖然無比悲慟,但是瞅著周子舟那張茫然的小臉, 還是強打起精神來, 去買了一塊雞胸肉回來,做土豆絲炒雞肉這道周子舟最喜歡的菜。  菜刀在砧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發出疲倦悲傷的剁肉聲。  周子舟年紀太小, 蹲在廚房裏,一邊幫他奶奶把柴火往灶裏送, 一邊看他奶奶布滿溝壑的臉上淚水縱橫,還不大能理解死亡是什麽意思。飯快要熟了, 溢出香味來的時候, 外邊兒突然吵鬧起來。  鎮上的嬸嬸舅舅全都來了,平時八竿子撇不著的一群人,這會兒全都來找他奶奶,在外邊你一句我三句地吵起嘴來。是為了一筆數目並不算多的撫恤金。周子舟被奶奶關進了房間,然後趴在窗子那裏, 看他奶奶拎起掃帚, 恨恨地把這群人趕走。  但是在趕走的時候, 發生了爭執,奶奶耳朵上的一枚戴了很多年,不知道到底是金還是銀,反正快要生鏽了的耳環, 一下子被不知道是嬸嬸還是舅舅給拽掉了。  耳朵破了,鮮血肯定一下子就出來了。奶奶耳垂甚至直接裂開了,下方成了兩半。  周子舟這時候才哭起來,從窗子那裏跳出去,握緊了拳頭,嚎哭著跑去找村長。  他也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  他從小到大被表白的次數,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但真的還不少。  最開始是在桌子裏翻出來一些五顏六色的紙,上麵用或娟秀或歪歪扭扭的字體寫一些話。讀初中的時候,還有一次,被班上的人起哄,被後桌的那個女孩子倒追。  那個女孩子最開始的時候老是借走周子舟的作業,說是帶回家去學習。她每天都有一些數學題要問周子舟,甚至還搶走周子舟手上的筆,逗得周子舟麵紅耳赤不知道該說什麽。  後來有一天,周子舟發現自己語文課本上多了一些字跡,郭沫若的詩句裏,“我”、“喜歡”、“你”幾個字被後桌那個女孩子用紅筆圈了起來。周子舟跟個傻逼似的,登時就怒了,差點沒委屈得哭出來。因為學校每學期都要交很多資料費,他奶奶為了交這些資料費,都不知道在昏黃燈下做了多少雙鞋子了。  他把書扔給女生,憤怒而生氣地說再也不借她書了!於是這一段莫名奇妙的單戀,在周子舟這種自殺式的傻帽行為中,也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一學期之後,後桌女同學已經喜歡上了班上另一個男生,並且開始借那個男生的抄歌詞本了。  周子舟不覺得遺憾,因為他從出生到現在,他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對任何人有過那種感覺。  他也不確定——他每次見到喬琉的時候,都心裏麵小小地跳躍一下,跟長出了個小人似的,小聲叫囂:“他來了!”。每次喬琉不理他的時候,他手足無措,連最喜歡的紅燒排骨都沒心思吃了。喬琉的聲音聽起來很難過的時候,他也覺得心裏堵堵的——他不確定,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算不算喜歡。  因為在麵對喬琉的時候,這些感覺都是生平第一次。  他見過大場麵,讀過很多書,做過很多卷子,還被女生表白過。他因為考砸而被老師罵得狗血淋頭過,在路上被村子外的小混混攔住搶錢過——  他算是經曆過很多事情了。  可此刻的他,卻慌亂到毫無招架之力。  他甚至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喬琉剛才說什麽?說說說,說喜,喜歡?x—i—h—u—an—喜歡???  周子舟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腦袋那裏了,完全費解,聽不懂喬琉到底在說什麽,他心跳如擂鼓,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還有,自己聽到的是否就是自己想到的那個意思。  他怔怔地看著喬琉,視線落在喬琉臉上,顯得有點呆滯。  空氣有點安靜,網吧樓上的人因為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麽,見兩個人半天沒有動作,也覺得沒什麽趣味,於是散了很多。方晴去街對麵買早飯去了。太陽跳出來就是一會兒功夫的事情,街上來往車輛一下子多了起來,灰塵也多了。  等周子舟腦子裏被震驚得劈裏啪啦斷線的神經元終於重新連接上,回過神來之後,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看著喬琉閉上的眼睛,睫毛還很長,那張俊臉上還帶著泛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怪不得——  喬琉居然、居然喜歡他?所以才做出那些在他看來無法理解的事情來?  所以才在他重感冒跑步暈倒的時候,趕緊把他送到醫務室去了?雖然嘴上凶悍得很,但實際上對他卻關心得不得了。  所以才送他電腦,在林良和李小斐議論他的時候,為他出頭。天知道周子舟都要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了,因為從小到大,沒有幾個為自己出頭的人,隻有喬琉。隻有喬琉。  所以才更加生池望的氣?因為吃醋和嫉妒?所以才跑到教室去把坐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子都趕走了,所以才暗搓搓跟到歡樂穀去,穿上大白熊的頭套,用屁股把寧凝擠到一邊?  周子舟紛亂的腦子像是一團麻線找到了一根開端的頭一樣,逐漸將認識喬琉以後,所有的事情都串成了一條線。他不知道喬琉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自己的?也不知道喬琉為什麽會生出這些模糊的、婉轉的、細微的情愫的。  能夠確認的隻有一點——他完全慌亂到不知道手腳往哪裏擺,不知道該幹什麽。那一刹那在周子舟眼睛裏,時間跟靜止了似的,他盯著喬琉又往自己這邊靠了靠,閉上的眼角眉梢帶著某種期待。可他卻隻能那樣眼睜睜地看著。  因為他震驚到跟個木頭似的,動彈都不能。  滿腦子回蕩四個字:我的媽呀。  死寂當中。喬琉也意識到了什麽,他突然睜開眼睛,看到周子舟呆滯的臉,一下子惱羞成怒了。他剛才都幹什麽傻逼事了!那些傻逼話怎麽可能出自他嘴裏!要麽給他個洞讓他鑽進去,要麽給他把刀子讓他自殺!更令人惱怒的是,周子舟還這樣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沒聽懂,還是——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率先表白,周子舟這是怎麽回事?不是應該受寵若驚嗎?不是應該感激涕零嗎?這種呆若木雞到底是怎麽回事?  簡直跟塊不開竅的板磚似的,人家板磚還有氣孔能戳心呢,周子舟這塊木頭磚頭簡直嚴絲密合,找不到一絲縫隙。  喬琉俊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推了周子舟一把,怒道:“姓周的,你傻了啊,啞巴了?”  從小到大,他最會的一件事情,就是用無理取鬧和大發雷霆,以及冷漠冷笑,來掩飾自己的一切情緒。  “沒,沒啊。”周子舟慌裏慌張地用手指摳著自己褲縫,整個人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忽然聽見“咕嚕”一聲,好像是喬琉肚子裏的聲音,因為一晚上加一早上沒吃東西了,正常人都受不住。  喬琉蹙了蹙眉,像是覺得有點餓了。  周子舟一下子像是得到解救一樣,忙不迭轉移話題,說:“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點兒東西吧?”  喬琉還在氣頭上,而且表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周子舟這樣似是而非,不知道到底聽到了沒有,完全不給反應的態度,令他心頭憋了一股子氣,卻無法疏解。那種感覺就跟什麽在心尖上鑽一樣,茫然而疼痛,還有點被他刻意忽視的酸脹和難過。  說出去豈不是搞笑,他活到這個年紀,生平第一次說出表白的話,對方居然不理不睬。  喬琉冷笑一聲,那聲音如臘月寒霜,凍了周子舟一臉。他輸人不輸氣場,徑直朝學校那邊走了。  周子舟趕緊跟上去。  林霍然正趴在二樓窗戶那邊看好戲呢,突然就見這兩人一言不合地轉身就走,一前一後默契無比,簡直跟忘了自己還在這裏似的。他趕緊從樓梯那裏跑下來,匆匆忙忙付了他和喬琉兩個人的包廂費,追上去吼道:“你們倆幹嘛啊,要走了也不說一聲!”  喬琉甩手往前走。周子舟知道他又生氣了,因為自己遲鈍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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