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做協的高層會議,繞不開艾晴、張廣年,畢竟兩人的影響力在這裏擺著。


    但這次坐在正位上的,不是他們倆任何一個。


    是個清瘦的老者。


    雁冰先生!


    他也複出了!


    魯、郭、茅中排第三位,魯早逝、郭抱恙的情況下,雁冰儼然是文壇魁首。


    艾晴和張廣年分坐左右兩側。


    “當下文學的走向,我的理解是可以多層麵發聲的。”


    雁冰先生雖然複出時間很短,依舊是清醒的,先定出會議的基調。


    但是沒用。


    坐在後列的那些年輕作家,個個鼓著一肚子氣,正想借機發泄。


    “雁冰先生!”


    其中一個青年站起來:“創作最忌左右搖擺,必須站穩立場。”


    “林愛民引導大家反思,我是認可的。”


    “但他很快就轉到個人奮鬥上,這就是背叛初衷。”


    “我覺得他不配進做協,而且要號召大家寫文章批判他。”


    ……


    又是老一套啊!


    雁冰先生微微皺眉,強忍著靜靜聆聽。


    不止一個,接下來又有很多人發言,他們氣勢銳不可當,看樣子不懲罰林愛民,是不會罷休了。


    張廣年瞥艾晴,見他臉上的青氣越來越盛,頓覺不妙。


    “咳咳!”


    他搶先開口:“我打斷一下大家,說說自己的看法。”


    “林愛民同誌隻能算特立獨行,不算是你們口中的嬗變之人吧。”


    “文學該回歸到文學層麵上來,我們做協隻看他的寫作水平。”


    ……


    “那也不能亂寫,前後不一!”


    依舊有人咬住不放,甚至還要拉更多的支持者:“劉新武同誌覺得呢?”


    寫出《班主任》的劉新武,成了他們打擊林愛民的武器。


    “不好意思!”


    劉新武搖搖頭:“我寫了《班主任》後,也沒再發表類似的小說。”


    “以林愛民同誌的表現來看,他起碼不是投機者。”


    “這年頭講真話的人少,敢直抒心意的人都值得尊敬。”


    “每個人都有寫什麽的自由,隻要不危害別人,都不能強迫。”


    ……


    他不願意被挾裹,直接表明立場。


    “你!”


    那人頓時臉色漲紅,氣得呼吸急促。


    原以為劉新武率先寫過揭露的小說,在林愛民後來居上的情況下,會支持他們。


    結果人家根本不跟進,他們白費了心機。


    “夠了!”


    艾晴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來說兩句。”


    “寫作本來就是每個人的自由,林愛民同誌也不例外。”


    “他鼓動別人殺人放火了?他鼓動別人陷害汙蔑了?還是他教唆別人背刺了?”


    “我看你們就是眼紅,非要踩著他上位吧!”


    ……


    張廣年聽了這些話,暗暗歎氣。


    要鬧大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立即反駁艾晴:“艾老是看在林愛民喜歡你的詩句份兒上,才這樣維護他的吧?”


    “我們敬佩您是大詩人,也曾經受過苦。”


    “做協不是任人唯親的地方,我們不允許有人玷汙它。”


    “你的立場再不分明,我們有理由懷疑你和他沆瀣一氣。”


    ……


    好家夥!


    熟悉的話術再次出現,這是要一竿子全打倒。


    張廣年打量那些人,心中一沉。


    蔑視權威的那一套,這些人曾經見識過,現在是要活學活用了。


    他瞥下雁冰先生,心道隻能你出麵了。


    雁冰先生感應到張廣年的目光,暗暗苦笑。


    經曆過困苦,他當然能明白這些人所用的手段。


    文人相輕啊!


    “過分了!”


    雁冰先生壓下火氣,盡量語調溫和:“艾晴同誌的公正,是曆/史證明了的。”


    “我們現在討論的是林愛民同誌的問題,那就從他本人作品去看。”


    “林愛民同誌的小說文筆流暢,沒有傳播不良思想。”


    “君子和而不同,做協需要他這樣的人。”


    ……


    會議室一片寂靜,攻訐林愛民的人麵色慘白,但眼中依舊有著倔強。


    雁冰先生也站林愛民那邊,再有艾晴支持,還有張廣年是推薦人,他們這不是投訴無門了嗎?


    心有不甘也不行,做協三個大佬都不支持,隻能認了。


    “林愛民同誌的討論到此結束。”


    雁冰立即改了議題:“明年做協要開大會,咱們燕京要全力準備。”


    “另外關於雜誌複刊,相關部門也需要我們來審核。”


    ……


    “散會!”


    討論兩個小時,他宣布結束。


    看到那些不服氣林愛民的人聚在一起,雁冰先生提醒身側的張廣年和艾晴:“我有點兒擔心他們。”


    “不怕!”


    艾晴自信滿滿:“都是烏合之眾,也就私底下叫囂叫囂。”


    真的不用在乎?


    張廣年沒有他那麽樂觀。


    事實也的確如他所料,認定林愛民有問題的那些人已經派出代表,前往西城區三裏河的南沙溝。


    要說燕京文藝界,誰能與雁冰先生、張廣年、艾晴等人相提並論,而且絲毫不在意他們看法的,隻能是住在這裏一門心思研究學問的那位。


    他姓錢!


    南沙溝的一處住所,情緒激昂的兩位代表沒見到男主人。


    女主人楊匠聽了兩人的來意,微笑著搖搖頭:“得一的事情的確有遺憾,但中書不會出麵的。”


    得一是她和錢中書的女婿,八年前不幸死掉。


    兩位代表提這件事,就是想要激發她同仇敵愾的鬥誌。


    楊匠明白他們的意圖,心內不以為然。


    她的丈夫的確有很多同族,個個都優秀。


    但這不表明,他們就願意牽涉進去。


    “這是我寫的一篇散文,你們可以先看看。”


    她拿出幾頁稿子,聲調依舊溫和,聽不出喜怒。


    “《鑿井記勞》?”


    其中一個人看了標題,依稀覺得熟悉。


    “林愛民那篇散文?”


    另一個代表讀過《廣角鏡》,迅速瀏覽稿子,滿臉驚訝問楊匠:“您……”


    內容和林愛民發表的大致相同,標題也一樣,楊匠先生說是她寫的?


    換作其他人,他肯定懷疑是抄襲。


    但楊匠先生……


    他內心驚疑不定。


    “嗬!”


    楊匠笑著解釋:“‘怨而不怒,哀而不傷’,這可是北喬同誌提及的。”


    “我拾人牙慧,和林愛民同誌有共鳴,還是很高興的。”


    ……


    兩位代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盡是失落。


    特立獨行的不止林愛民啊,眼前的楊匠先生同樣如此。


    再想想她的丈夫的傲嬌性子,他們終於明白,撞上了南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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