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內心詫異, 但見蒼臨雖然麵無表情, 但態度卻十分的堅定,也不敢反駁, 隻能領了命,派人上前喊話。


    當日攻城兩軍都心存試探, 所以雙方的主帥都不曾露麵,今日蒼臨卻直接出現在陣前, 點名要見對方的主帥,不僅他的副將驚訝,城中的守軍也是詫異的很, 聽見喊話之後, 立刻進內稟報,唯恐這是周軍又搞出的什麽陰謀。


    喊話的侍衛這才退了回來,副將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蒼臨的臉色:“元帥,這樣是不是太過貿然,對您……”


    蒼臨搖頭:“本帥自有分寸。”


    副將抬起頭, 隻看見這位年輕元帥的一張側臉,與往日相比其實並沒有什麽變化,但今日他卻分明從這張臉上看出了幾分誌在必得,慢慢地低下了頭:“屬下明白了。”


    少頃之後,果然有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幾年過去陳原好像與當年比起來並沒有什麽變化,甚至連身上那件素色的小袖長身袍都沒有什麽變化。他這樣一身站在城牆之上,一點不像那個統領三軍的主帥,反而更像是一個清苦的書生。


    蒼臨卻清楚這一切都隻是假象。就像過去的那些年裏,這人麵上時時掛著笑意,卻做盡了狠厲殘忍之事。


    蒼臨伸手漫不經心地摸了摸馬背之上的鬃毛,抬眼看向城牆之上,麵上的神情就像老友重逢一樣和緩,提高了聲音:“陳大人,別來無恙。”


    陳原微眯著眼,視線在蒼臨臉上停頓良久,雖然幾年過去蒼臨早不是當初瘦小的模樣,但陳原還是很容易地就認出了這張總在那個小皇帝身邊出現的臉,唇畔露出一絲瞭然的笑:“居然真的是你?我還以為隻是一個巧合。賀鴻儀這招棋倒是埋的夠深,不惜把自己的小兒子送進宮裏當一個小太監。”


    陳原說著,又向前走了幾步,微微垂下頭,唇邊的笑意裏帶著幾分嘲諷:“隻是可憐了那小皇帝,大概到死都沒想到,自己身邊最相信的那個人,處心積慮地守在他身邊為的隻是他的皇位,還有他的命。晉王現在身居高位,享盡無限榮華富貴,隻是不知道午夜夢回的時候,會不會想起那個曾經跟自己相依為命的小皇帝?”


    蒼臨瞪大了眼,雙手捏緊了韁繩,咬著牙斥道:“住口!你怎麽有臉提他?當年你為人臣子卻居心叵測,無時無刻不盯著那個皇位,對他這個一國之君幾近折辱,最後為了得到皇位不惜痛下殺手,我這次到西南來,就是來找你報仇的!”


    “我對他痛下殺手?”陳原輕蔑地笑了起來,“不知道這話你那個改朝換代登基為帝的爹聽見了會不會覺得心虛?我倒是不知道,你是真的相信這個說辭,還是隻是自欺欺人,想要忘記,他其實是被你害死的事實?”


    蒼臨右手緊握成拳,暴出手背的青筋,他死死地瞪著陳原,突然伸手從身側的副將手裏奪過一把長弓,下一刻,一支鋒利的長箭破風而去,徑直射向城樓。


    陳原微微偏過頭,讓那長箭擦著他的髮絲而過,最終插進他身後的木柱之中。陳原向上勾了一下唇角,麵色平靜:“晉王不會以為就靠這樣的小把戲就能夠殺了我吧?”


    蒼臨握緊了長弓,弓弦勒進他的手指,很快就有鮮血湧了出來,他身後的副將慌忙上前:“元帥,您的手……”


    蒼臨微垂下視線,盯著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指看了一眼,抬手將那血慢慢地抹開,輕輕地搖了搖頭。再抬起頭,麵上沒有什麽情緒,眼底卻殘留著無法隱藏的紅印,他將傷了的那隻手背到身後,仰頭看著城牆之上的陳原:“我當然不會這麽輕易的放過你,你繼續像一個懦夫一樣龜縮在這漢陽城裏吧,我會把西南所有的城池一座一座的拿下,讓你親眼看著自己所有的一切一點一點的消失,然後我會親手抓住你,把當年你帶給他所有的折辱全都還給你。”


    “你們賀家的人,打起仗來沒什麽本事,不過說起大話來,你倒是要遠比你那個爹,還強上幾分。”陳原突然回手,將長劍拔出,遙遙指向城牆之下的蒼臨,劍刃之上閃著凜冽的冷光讓人在這陽春三月裏沒來由的就升起幾分寒意。陳原目光從劍刃轉到蒼臨臉上,勾起唇角,“我隻等著用這把劍,取你項上人頭。”


    蒼臨將手裏的長弓用力地摔在地上,掉轉馬頭,冷聲道:“回營。”


    副將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城牆之上的陳原,最終隻能拍馬去追已經走遠的蒼臨。


    蒼臨在主帳前翻身下馬,看了一眼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副將,揮了揮手:“回去吧,到時候武英將軍那裏還會有指令。”


    副將看了一眼蒼臨的手:“元帥,您的手……”


    蒼臨這才想起自己剛剛傷到了手,麵色緩了一些:“無礙,我回去自己上些藥就是了。你回去吧。”


    “是,元帥。”


    蒼臨掀開帳門,剛好看見伏玉正迷迷糊糊地爬起來,坐在床榻邊打了個嗬欠:“回來了?”


    “嗯,”蒼臨走到他身邊,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我吵醒你了?”


    “睡了這麽久早就要醒了。”伏玉揉了揉臉,低下頭就看見了蒼臨手上已經幹涸的血漬,登時清醒過來,“你手上的血是怎麽回事?哪裏受傷了?”說著就把蒼臨的手拉了過來,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上的傷口,眉頭登時皺了起來。


    蒼臨試圖把手縮回來,卻被伏玉牢牢地拽住,隻好道:“剛剛拉弓的時候沒注意,勒了一下手,不礙事的,過兩日就好了。”


    伏玉將蒼臨的手放開,鞋子都顧不上穿就下了床去拿藥粉,蒼臨急忙跟著起身:“地上涼,先把鞋子穿上,真不礙事的!”


    伏玉回過頭瞪了蒼臨一眼,蒼臨隻好又坐回了床榻上:“真的沒事的,行軍打仗的有這麽一點小傷很正常的。”


    伏玉拿了藥粉過來,挨著蒼臨坐了下來,重新把他的手抓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灑了些藥粉,有些心疼地小聲抱怨:“不是隻勒了一下嗎,怎麽會這麽深的口子,疼不疼啊?”


    蒼臨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伏玉輕微顫抖的睫毛,其實他真的沒感覺到疼痛,剛剛在陣前,他隻是想做一場戲給陳原看,卻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其中,所以才會一時失控留下了這道傷口。他習武多年,早就不會把這種小傷放在眼裏,可是在伏玉眼裏,就好像天大的事。他笑了一下:“那你給我吹吹吧,我小時候看賀赭齊他們受傷的時候,大夫人就會給他們吹一吹,說這樣就不會痛了。”


    他原本隻是調笑,伏玉卻當了真,湊進蒼臨的手,輕輕地吹了吹,而後慢慢抬眼:“還痛嗎?”


    蒼臨看著那雙眼,感覺自己整個人的後半生都將淪陷在那雙眼底,他抬手將伏玉整個擁入懷裏,輕聲道:“不痛了。隻要有你在,就什麽痛都沒有了。”


    伏玉整張臉都貼在蒼臨胸前,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就這麽一會不在你身邊,你就受了傷,看來以後我必須寸步不離地跟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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