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原臉上有一剎那的驚喜,轉瞬而逝:“臣以為長公主並不想見臣。”


    “本宮想不想又能如何?”永寧長公主緩緩起身,走到陳原麵前,“這天下早已不是我們伏家的了,陳大人在朝中大開殺戒,甚至包括皇室血脈,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臣惶恐。”陳原站直了身體,直視她的眼睛,“臣所殺的都是那些欺君罔上的佞臣,若不是他們在先帝身邊進獻讒言,先帝又何至於沉溺修仙煉丹,最終重病而亡?”


    長公主臉上是毫不掩飾地嘲諷:“這麽說來,陳大人倒是為了我南夏鞠躬盡瘁,忠心耿耿。”


    “公主謬讚,鞠躬盡瘁且不敢,臣隻是盡一下本分而已。”陳原順勢攬過伏玉的肩膀,將他拉到長公主麵前,“陛下,這就是您的姑母,長公主殿下。”


    伏玉被迫抬起頭與長公主四目相對,才發現或許是因為血脈相連,他與這位姑母在眉眼之間居然還有幾分相似,他正愣神之間,陳原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臂:“陛下,還不給殿下請安?”


    伏玉這才想起來開口:“侄兒給姑母請安。”


    長公主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微微抬了抬眼皮:“你就是我皇兄的那個宮女所生的兒子?”


    伏玉垂下頭:“是。”


    長公主看了他一眼,輕輕地搖了搖頭:“那麽多人盯著那個位置,結果沒想到最後卻落到你頭上,不知道是你命大還是命薄。”她說到這,背轉過身去,“按說至現在皇室血脈隻剩下你我二人,我這個做姑姑的應該與你親近。但我早已出嫁,在這長信宮也是借住,也不再算是伏家的人,所以從今日起陛下隻要過好自己的,不要來擾了我的清淨。”


    伏玉咬緊了下唇,他自幼沒有親人,自然也不期望什麽血脈,但此刻聽見長公主如此的話,仍升起那麽一絲失落:“是,姑母。”


    長公主最後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罷了,今日本宮也累了,陳大人請回吧。”


    陳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朝著長公主輕輕地低了一下頭:“那麽,臣且告退。”


    一路出了長信宮,陳原仿佛才又變回了最初的樣子,對著伏玉吩咐道:“今日也勞累了大半天,陛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伏玉輕聲回答,他猶豫了一下,幾乎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氣才問道,“那我可以見忠叔了嗎?”


    “你是說冷宮裏麵的那個老太監?”陳原回問,“我看他年紀也不小了,照顧起陛下來隻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太後已經重新往長樂宮派了人,陛下的日常起居皆不用擔心。”


    “可是,”伏玉吞了吞了口水,“忠叔從小照顧我……朕長大,我隻習慣他。”


    “這樣啊,”陳原笑了一下,“我知道了,陛下先回去吧。”


    陳原麵上帶著笑意,卻讓人忍不住心生畏懼,伏玉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是。”


    對於他的乖順,陳原格外的滿意,他伸手在伏玉頭頂拍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幾個侍衛:“這幾人就負責保護陛下的安危,陛下有事盡管吩咐他們就是了,是吧,荀成?”


    荀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麵,一副恭順的樣子,與前幾日看起來判若兩人:“是,大人。”


    陳原凝神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那我就走了。陛下,明日早朝見。”


    伏玉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一直目送陳原走遠,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


    一大早就被叫起來繃著神經折騰了一大早,伏玉也已睏乏至極,可是當他躺在床榻上卻一點睡意都無。腦子裏都是剛剛陳原的表情,那個男人太喜怒無常,這讓伏玉忍不住覺得後怕,他不知道剛剛會不會哪句話已經惹惱了他,非但不能見到忠叔,甚至害了他的命。


    這種念頭從腦海裏升起,而後不斷地放大,伏玉越想越怕,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恨不得立刻就跑去找陳原,哪怕跪在地上求他,也要保住忠叔的性命。


    光裸的腳趾踩在冰涼的磚石上讓伏玉突然清醒,他站在地中央,眼底滿是不知所措,別說他不知道陳原到底在哪,甚至他連這個宮門都出不去,就算讓他見到陳原,他又憑什麽去說服他?


    他什麽都做不了,別說救程忠的命,就連他自己能活多久,他都做不了主。


    小時候的一幕幕全都浮現在眼前,他想起自己去禦膳房偷東西吃被內侍追打,回去之後程忠一邊替他擦藥一邊悄悄地抹眼淚;想起自己生了病昏迷不醒,程忠跪在太醫署的門外隻求能有個醫官前去救救他這條小命。


    那時候他就想,他得快點長大,他得在忠叔老之前帶忠叔離開這個冷漠的皇城,隨便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把忠叔當作親生父母一樣侍奉,讓他不用再受人欺侮,不用再經歷那些苦楚,讓他頤養天年。


    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殿門突然被從外麵推開,伏玉下意識地回頭就看見程忠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一看見伏玉就忍不住驚叫:“哎呀殿下,這天寒霜重的,您怎麽赤著腳站在地上?”


    伏玉怔怔地看著程忠,下一刻眼淚就滾出眼眶,不管不顧地衝過去,一把抱住程忠,連日來的所有恐慌,無助,甚至還有絕望在這一刻全部湧上心頭,他將臉埋在程忠肩頭,也將自己的軟弱全都釋放出來。


    程忠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伏玉了,這個孩子早熟而內斂,從來不會把自己軟弱而無助的一麵展示出來。可是他畢竟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即使沒在身邊,程忠也能知道這些日子他經歷了多少事情。


    可是他畢竟隻是一個老太監。


    程忠無聲地嘆息,輕輕地拍著伏玉的後背以示安撫,同時小聲勸慰道:“殿下,地上涼,老奴扶您回榻上去可好?”


    見到程忠無事讓伏玉卸下了心底幾乎全部的擔憂,他毫不掩飾地將這些釋放出去後,覺得積壓在自己心頭的那塊大石頭也被搬走,心情居然好了不少。他抬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讓自己的呼吸平復下來,拉著程忠在床榻上坐下,難得地露出一個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小聲問道:“忠叔,你怎麽來了?”


    程忠將伏玉塞進被子裏,找了袖爐一起塞進去替伏玉暖腳。陳原那人雖然兇殘狠厲,喜怒無常,但畢竟不會再日常起居上苛待伏玉這個一國之君,平心而論,他們現在的環境要比當日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果不是性命也掌握在別人手中。


    暖意從腳底升起,伏玉垮了幾日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程忠拉著他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過,確認人沒事才安下心來:“是老奴沒本事,讓殿下這幾日受苦了。”


    伏玉拉著程忠粗糙的手:“忠叔你這幾日可好?他們有沒有苛待你?”


    程忠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宮裏所有人都忙得很,哪有時間管我?隻不過是不讓出門,一日三餐有人去送,除了擔心殿下,老奴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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