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玉一直上揚的唇角登時垮了下來,轉過頭可憐兮兮地看了程忠一眼:“今兒不是應該燉肉吃嗎?”


    程忠無奈地搖了搖頭:“先帝剛剛駕崩,整個皇城裏都不見葷腥,這個時候燉肉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伏玉垮下一張小臉,還是掀開灶上的鍋蓋看了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回頭朝著程忠道:“那我今日要多吃一碗米飯。”


    程忠彎了眼角,笑道:“好,都依著殿下。”


    伏玉聽見那個稱謂撇了撇嘴,他不止一次地跟程忠說過不用這麽稱呼自己,但都被拒絕,整個皇城大概也隻有他一人把自己這個皇子真的當成了一回事。


    伏玉身上倒是確確實實地流著皇室的血脈,隻不過給他這血脈的元康帝伏倓本人從來沒有把這個意外出生的兒子當做一回事而已,而這皇城之中的人素來會揣測聖意,一個生母出身卑微,孤苦伶仃,在聖上麵前又沒有存在感的皇子,當然不會得到什麽關照。


    對於現在的伏玉來說,他也不需要這種關照。這偌大的皇城好像一個牢籠,從他出生就將他困在這裏麵,他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長大,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和各種的態度。他不再想小時候那樣天真的以為自己應該與他皇長兄一般得到同樣的關注與恩寵,那對他皇長兄來說是應得,對他來說,卻會要他的命。


    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帶著忠叔一起離開這裏,然後開始一段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殿下,吃飯了。”程忠的聲音傳了進來,伏玉將自己那個越來越沉的小錢袋重新放好,朝著門外應和了一聲,“這就來。”


    在某種程度上,伏玉是一個特別容易滿足的人,盡管前一刻他還嚷嚷著想要吃燉肉,現在坐在餐桌前對著一碗白菜燉豆腐,麵上依舊一副十分愉悅的樣子在桌前坐了下來,探頭在菜碗前聞了聞,才伸手拿起了筷子。


    程忠將米飯遞到伏玉麵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筷子,出言道:“殿下,今日是不是還沒給您娘親上香?”


    伏玉應了一聲,將手中的筷子放下,起身走到另一邊的香案前,點了香插在香爐裏,又朝著上麵供奉的牌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個躬,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了下來。


    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牌位供奉的是他那位幾乎可以算得上未曾謀麵出身卑微的可憐娘親,那個可憐的女人十幾年前生下了皇次子伏玉,卻並沒有母憑子貴,甚至程忠一度懷疑,她突然病死也是因為產下了皇子而被人所嫉恨。


    伏玉對自己那可憐的娘親其實並沒有什麽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是從程忠口中得知。據說他娘親本是元康帝寵妃蕭貴妃宮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偶然一次入了元康帝的眼,得了聖寵卻並沒有留住聖心,反而招來了蕭貴妃的記恨,但或許因為看得出來這個相貌平平一直沉默安靜的小宮女對自己並不會有什麽威脅,又念在往日裏或多或少的主僕情誼,蕭貴妃隻將她趕去了浣衣局,讓她以後再也不能在聖上麵前露麵。


    卻沒想到,十月之後,這個宮女居然誕下了龍子。


    元康帝子嗣單薄,在此之前膝下也不過隻有一個蕭貴妃所生的大皇子伏昭而已。按說對於這個小兒子應該十分在意,但元康帝畢竟非常人。首先他對伏玉的生母並沒有什麽感情,那一日的恩寵也不過是酒後的一次意外而已,事後想起也覺得索然無味。再因為這個小兒子的誕生,讓他一舉惹惱了寵妃蕭氏還有頗有背景的皇後陳氏,不勝煩惱,血脈所殘存的那點好感也衝散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那時他便已經開始沉迷於煉丹修仙,妄圖長生不死,一個自以為會長生不死的人又怎麽會在意子嗣血脈?所以伏玉出生之後,他隻是派人送了點東西過去,隨隨便便的給封了個采女,自己卻是連瞧都沒有去瞧上一眼。


    隻可憐伏玉的娘親,一個人在浣衣局產下伏玉,因為蕭貴妃的刻意安排,身邊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隻有程忠因為曾經受過恩惠,偷偷留下來照顧她和剛剛出生不久的伏玉。但沒過多久,不知道是因為產後身體虛弱還是真的如程忠所以為的是有人動了手腳,伏玉的娘親便因病去世,程忠感念舊情,主動申請來照料伏玉,一照顧就是十餘年。


    至於伏玉那個一心長生不老的父皇,在有人刻意的掩藏下,可能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生活在這冷漠的皇城的某一個角落。他從來沒有來見過伏玉,甚至都沒給這個兒子取上一個名字,是伏玉那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娘親,捏著那日春宵之後元康帝賜下的玉佩給瘦弱的兒子取下了伏玉這個名字。


    那塊玉佩大概是元康帝給他們母子唯一一樣東西。


    伏玉回頭看了一眼香案上的牌位,抬手在自己頸間摸了一下,那塊玉佩現在正掛在這裏,他娘親去世前親手將它掛在還是嬰兒的伏玉頸上,一直戴到今日。


    “殿下?”程忠開口將伏玉從思緒之中喚醒,他將筷子重新遞到伏玉手中,“吃飯吧。”


    伏玉接過筷子,點了點頭,往嘴裏塞了一大口米飯,含糊不清地問道:“對了,忠叔,新帝的登基大典選在了哪日?”


    程忠一麵給伏玉夾菜,一麵思索著回道:“好像是十日之後,初八吧?”


    伏玉用指尖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隨即露出個燦爛的笑容,將程忠夾來的菜塞進嘴裏:“忠叔今日的豆腐燉的可真好吃。”


    程忠舉著筷子,視線停在伏玉臉上,猶豫著問道:“殿下,您又在做什麽打算?新帝馬上登基,您可別在這時候闖下禍端,到時候惹怒了新帝與太後,怕是……”


    伏玉伸手拍了拍程忠舉著筷子的手,安撫道:“忠叔,我能闖下什麽禍端?我躲著他們那些人還不及,難道你還怕我想不開湊到他們眼前嗎?”


    程忠的眉頭依舊擰著,他的目光依舊鎖在伏玉臉上,良久,輕輕地搖了搖頭:“殿下,您是我一手帶大的,您有什麽主意根本瞞不了我。”說到這,他垂下眼簾,“我知道您一直想要離開皇宮,也知道您偷偷地攢了些銀兩,但是這樣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先帝在世的時候,即使……即使再不念著您,但有他在,那些人多少有些顧忌,現在先帝駕崩,新帝繼位,蕭貴妃成為太後更是肆無忌憚,您的意圖若是被他們察覺,豈不是直接給了他們對你下手的理由?”


    伏玉抬眼看向程忠,眼底居然還帶著那麽一點笑意,程忠對上他那雙澄澈的眼睛,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還要說點什麽。明明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卻承受了太多他這個年紀這個身份不該遇見的苦楚。


    伏玉彎了一下眼角,開口道:“正是因為先帝去世了,新帝與太後容不下我,我才要帶你加緊離開這裏。趁著他們忙著先帝的葬禮,新帝的登基大典,無暇分神我們才有機會,如若不然,等一切塵埃落定,他們回過神來想起我的存在,我們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


    程忠慢慢地放下筷子,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抬頭看向伏玉:“老奴老了,不能一直陪著殿下了。但是殿下畢竟還年輕,想要什麽就去做吧。”他抬起手,從懷裏摸出了一個並不大的錦囊遞到伏玉麵前,“禦膳房有個管採購的內侍與老奴有些交情,殿下拿著這個去找他,他或許能幫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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