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時間倒是不長,約莫半個小時之後,就看見明媽與幾位先生陸陸續續地走了出來,卻遲遲不見何天巳。明若星趕緊迎上去:“媽,這是怎麽了?人呢?!”“人沒事,就是受了點苦。還在裏頭休息,有人看著呢,你放心。”有了這句話,明若星勉強定了定神:“那結果呢?”陸先生搖搖頭:“不是結果的結果。”還是林先生說話直白一些:“我們在那伽、不,何天巳的身體裏,看見了一片混沌。”“混沌?”明若星愈發不解,“混沌是什麽樣子的?”“紅黃藍,這是自然界最清晰的三種顏色。由它們混合衍生而出的橙、紫、綠色,就已經有些渾濁。而當許多種顏色混雜在一起的時候,那就是混沌。”“混雜在一起就是混沌?”明若星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剛才在壺天裏,何天巳失控時周身縈繞的那種黑氣。黑色,所有顏色混雜而成的顏色,那豈不正是混沌?他正尋思,又聽林先生補充道:“在基因技術普及之前,顯形術也算是殷山裏的一項重要儀式。正常情況下,接受顯形術的亞人外表上總會顯現出某一種動物的特征。而這種動物就是他最主要的亞人基因來源。但是何天巳卻不一樣、太不一樣了。”“究竟怎麽不一樣?”明若星問得焦急,但是幾位先生卻不約而同地沉默了。還是明媽媽決定實話實說。“老實說,很……惡心。”她舉起手臂想要比劃,卻又想到了什麽,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兒子。“錄像了,自己看。”明若星接過手機解鎖,發現了幾段剛剛錄製的視頻。打開第一段,光線有點昏暗,而且還是一條右臂的特寫。毫無疑問,胳膊就是何天巳的。因為背景裏還能聽見他斷斷續續的呻吟和胡言亂語。明若星隨手調小了聲音,專注於畫麵本身。以普通人的評價標準,何天巳的膚色絕對稱不上白皙,甚至更偏向於健康的小麥色。然而鏡頭中的這隻手,看上去卻格外的慘白。不過明若星很快就發現了——白皙的並不是皮膚本身,而是皮膚表麵覆蓋著的一層半透明薄膜。在鏡頭的記錄下,這層薄膜就像直接從皮膚裏頭生長出來似的,越來越厚、逐漸分化出了一個個扇貝狀半圓形,有規律地前後交疊著。是鱗片!明若星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何天巳的整條胳膊迅速被半透明的白色魚鱗所覆蓋。但是這種奇特的情況僅僅隻持續了不到半分鍾,變化又發生了。魚鱗與魚鱗之間的界限逐漸模糊起來,仿佛又開始融合成一張完整的薄膜。而就在薄膜之下,有什麽黑色的物質正迅速生長著,不一會兒就覆蓋了全部的皮膚。這時候,明媽塗著紅色指甲的右手出現在了鏡頭裏。她試著輕輕揭開了已經浮起來的魚鱗,顯露出了下麵那層深色的組織——帶著淡淡光澤的、具有網格狀神秘花紋的蛇皮。從魚變成了蛇?這難道說明何天巳同時具有兩種主導的亞人基因?明若星微微一愣。但是前後不過半分鍾的時間,蛇皮表麵又開始起了變化。許許多多細小的白色“斑點”從角質鱗的縫隙間冒出頭來。鏡頭重新調整了對焦,這些白色斑點竟是一個個細小的“管子”,可以看見一些花白色的東西正在從管道裏緩慢地冒出頭來,並像樹葉那樣迅速地向兩側舒展開。“是羽毛?!”盡管看得頭皮發麻,但明若星還是目瞪口呆,“第三種了,這究竟是……”“繼續看,還沒完呢。”明媽劇透。不過一會兒功夫,何天巳的整條胳膊幾乎全都被花白色的羽毛覆蓋住了,整個看上去簡直就像一枚巨大的翅膀。這時候鏡頭中的明媽又伸手輕輕地拔下了一根羽毛。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隻見整條手臂上的羽毛全都撲簌簌地一齊脫落了下來。可真像隻拔了毛的雞翅膀——明若星產生了不太恰當的聯想。但是他忍住了笑,認真地去看視頻剩下的三分鍾。羽毛脫落幹淨之後,何天巳的身體還在繼續變化著,又長出了一層褐黃色的、細密的絨毛,隱隱約約還可以看見黑色的斑點,看上去倒像是某種哺乳動物的皮毛。視頻的最後,這層褐黃色的皮毛也開始了脫落。視頻到此為止。何天巳是否恢複了原狀,還是繼續變化,明若星不得而知。但是對於林先生剛才提到的“混沌”,他倒是有了非常直觀的感受。“怎麽會這樣?”“如果單說這種現象,其實也沒那麽罕見。”陸先生捋了捋胡子,心裏顯然已經有了些主張,“這要是早幾年,讓那伽來做這個測驗,你也可以看見他在蛇和鳥類之間來來回回地轉變。”“所以您的意思是,何天巳的身體裏,現在至少有四種占據主導地位的基因?!”“是四種、一種、還是一百種,現在誰都說不清楚。”陸先生又開始玄妙起來:“你也看到了,何天巳的身體狀況還在不斷發展中。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說到這裏,他又反問明若星:“剛才聽你母親的意思,你不想讓亞安局的人了解那伽現在的情況?”事到如今也沒什麽需要隱瞞的了。明若星幹脆坦誠表示不想讓何天巳淪為試驗品。“如果實在有必要,我們會主動和有關部門聯係。所以還請諸位先生幫忙,暫時替我們保守這個秘密。”林先生道:“山中修行之人,原本就應當不問世事。你帶那伽來找我們,我們更不能辜負於你的信任。但是那伽的情況非常特殊,切不可等閑視之。若他有什麽身體不適,醫院能做的,我們卻未必能夠幫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