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起。


    安晨魚一早就坐在院中茶寮裏,微風吹起長裙似蘆葦蕩,綢布淺覆勾勒出長腿輪廓的美妙,繡花履輕輕晃著,恍如慵懶的貓尾巴。


    她捧著本書,正認真讀著。


    她其實已經很少看書了。


    事太多,哪有時間?


    她本該在塌上休息,因為她睡眠嚴重不足。


    但事太多,又多不確定,是否成功根本不取決於個人,這哪睡得著?


    所以,她一大早就叫醒了玲兒,讓她泡了壺茶,又從她床頭拿了本書,來到茶寮讀了起來。


    書是一本詩篇,說的是風花雪月,悲歡離合,傷春悲秋。


    一個“立誓要振興安家,讓安家在這亂世裏完成階級躍遷”的理智商人,本不該,也不會對這種書感興趣,但她偏偏從玲兒那邊拿了過來,然後此時和玲兒討論起來,哪個詩句好,哪個句子表達了什麽含義。


    再一小會兒,童娘子,英兒也到院中練刀了。


    玲兒則是看早膳去了。


    少年打著哈欠走了出來,然後往安大小姐這邊走了過來。


    待他到來,安晨魚放下詩書,歎了口氣,看著遠處剛欲升起的朝陽道:“以我那大娘的脾氣,頂多再過兩天,她就會火急火燎地趕來上河縣。”


    宋成輕聲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安晨魚沉默了下道:“不,我知道。


    我那大娘和大兄一樣,從來都不善經營,而善破壞,搗亂。


    如果此時是個太平盛世,我會慢慢陪他們折騰。


    可如今......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安家也沒有了。”


    她深吸了幾口氣,道:“我那大兄勾結盜匪想要殺我,溪兒為我頂了條命,這種事,大娘哪會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就讓她感受一下被盜匪截殺的滋味吧。”


    “我滿手血腥...”


    “我從不否認。”


    “隻希望未來安家的孩子,能用幹淨的雙手,在太平的世界裏,捧著書去學習之乎者也,而不是在險惡的人心鬼域裏蠅營狗苟。”


    宋成握住她的手,道:“會有那一天的。”


    說著,他又看向遠處的童娘子。


    童娘子虎氣,直爽,有時候會裝著有點城府,可其實...很有限。


    所以,總得有人虛偽功利,才能讓身邊人天真無邪。


    安晨魚輕輕點了點頭,忽地又顯出猶豫之色,但感受著男人手上傳來的溫度,還是道:“還有些事。”


    “你早該說了。”


    “和我們猜想的一樣,縣裏不讓各方勢力動,該哪座城的就哪座城,不許隨意遷離。”安晨魚輕歎一聲,“縣尉對我們還是不錯的,悄悄透露了點消息,說是三大勢力都派了內務使去各縣城鎮場子了,為的就是不亂。


    現在,來我們上河縣的白駝莊內務使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要知道知縣,縣尉都隻是內務弟子,那這內務使想來定是很強了。


    這還不算什麽,最讓我頭疼的是北方......那邊消息被刻意封鎖了。


    這些天,我派了好多人,根本不知道六鎮那邊如何了。


    路封了...


    信息也斷了...


    但肯定很糟。


    我打算小股小股地遷移出去,然後到了南方再重新組合起來,如此才不顯眼。


    但每一小股想要遷出去,都要花費許多代價,找到合適理由,且充斥著無數不確定因素。


    知縣,縣尉他們也決定不了,凡是當地大一點的勢力要走,都得由前來的內務使決定。”


    宋成道:“你收購那些牧場,馬場勢力怎麽樣了?”


    安晨魚道:“談了,但因為現在情況特殊,交易擱置著,沒有進行。包括倒賣我安家產業,也擱置著沒動。”


    “安姐,你銀票是哪兒的?”


    “漢平府錢莊的。”


    “那都換成真金白銀吧。”


    “早換了。”


    “安姐,實在不行,我們就帶真金白銀走,哪怕到了南方再發展。難點就難點,總比走不了好。”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南地不比北方,那邊馬場少,魔獸也少。多的是礦場,桑蠶這些...而我是準備做牧場魔獸的,那樣才好在未來的鬼潮裏有自主權。


    小宋,你曉的吧?


    這一次城外居然還有不少人和野獸活了下來,他們都是抱群縮在很小的一片地方的,人數越來越多,但都在郊外,不許入城。


    可這...也足以證明未來,掌控著大量魔獸馴獸的人,才有鬼潮中安穩保全自身的資格。


    這是可以移動的安全土壤啊,就好像一艘...堅固的陽氣之舟,行駛在茫茫陰海之上。”


    宋成想了想,忽地抓住中間一個點,問道:“不讓進那些人進城,是擔心其中有鬼仆?”


    安晨魚點點頭,道:“那些鬼仆是能混入人群裏的,哪個勢力都不可能讓他們冒險入城。可總得有人出城,所以...他們入城其實也是遲早的事。”


    夫妻倆正聊著,遠處玲兒已經送來取來早膳了,茶裏茶氣的粉裙姑娘喊著:“姑爺,大小姐,童娘子,英英,用餐啦。”


    ...


    ...


    兩天後。


    上河縣南,曠野,雨如穿心針,正簌簌落著。


    兩輛馬車在十數匹快馬的擁簇下急匆匆地往北方縣城而去。


    這些騎兵並未著甲,但顯然多是練家子。


    馬蹄飛踏,濺起泥水。


    輪轂奔馳,快欲懸空。


    前麵一輛馬車簾子掀開,內裏露出個婦人臉龐,那臉慍怒猙獰,催促著:“快!快點!!再快點!!”


    這正是安家大夫人。


    而為了確保救場的萬無一失,她甚至請來了老太爺。


    老太爺也是擔心大孫子的安全,事實上,他心底也已經想把家業全交給大孫子。


    在他心裏,安長盛那孩子雖然不學無術,但總歸還是自家的種,大不了讓人輔佐他就是了。總會學好的嘛。


    之前之所以交給安晨魚,一來是因為對方才華天賦,二來是想著用一個自己挑的贅婿來捆綁她,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敢自己招婿,真是不懂規矩,不知尊卑,不明這如意商會究竟是誰的。


    此時,老太爺滿臉嚴肅,思索著如何救自家大孫子。


    至於什麽勾結盜匪,錢多給點就是了。


    而什麽劫掠自家商隊,劫了就劫了吧,這也能見得長盛那孩子並不完全不學無術,好歹還知道用手段的。


    至於死掉的關溪,家奴罷了,死了有什麽事?


    老太爺已經決定,這一次哪怕付出再多錢,也要救下安長盛。


    狂風卷雨,似蒼蛟遊道...


    翠鬱的茂盛林中,十多個彪悍無比的精銳武者,加上十餘名擅長野外設伏的盜匪正隱藏身形,好似獵人在等獵物。


    眾人全用黑布蒙著臉。


    雨水裏,一道看著年輕的身影看向身側兩個強壯高大的身影,道:“兩位叔,一會兒全殺了。怎麽處理屍體,讓王悍他們來,他們是老盜匪了,這方麵專業。”


    其中一道身影扭著脖子,壓低聲音,好似對著空氣在怒道:“吊?讓你吊,老子今天要甘泥娘。”


    年輕身影有些尷尬,道:“叔,冷靜一點,殺了就好。”


    另一道板寸頭身影,冷聲道:“聽說這玩意兒派王悍截殺過安大小姐,安大小姐命大才逃過一劫,今天必須讓王悍殺她。


    媽的,想斷我們武館的路,老子先讓伱死!


    小華,這次你做的不錯,這種事確實不該讓先生親自出手。


    欸,你說先生他是怎麽練的?


    怎麽就練那牛逼呢?”


    年輕身影“噓”了聲,道:“叔,來了來了,準備動手。”


    這說話三人正是趙華,許師傅,熊大師傅,而旁邊的還有不少武館精銳...


    武館,好狠鬥勇,可不是什麽善茬。


    這也就在宋成麵前看起來還像文明人而已。


    那日,安長盛飛揚跋扈,早把武館得罪了個精光。再加上其所來目的,以及趙華從中斡旋,這才有了今日這殺局。


    ...


    ...


    馬車,騎兵快速至了。


    而在風流雨幕中,數根本是垂地的絆馬索陡然繃緊,直起。


    騎兵,馬車根本沒看清,就算看清了也來不及多,一個個兒猛撞到那繃緊的鐵索上,頓時人仰馬翻。


    武者,盜匪從林後一湧而出。


    大夫人,老太爺探頭到外,才看了幾眼,就發現自家護衛被砍得飛快,而領頭的一位勁境高手竟也被人壓製著在艱難抵抗,兩人駭地急忙縮進車廂。


    須臾,熊大師傅操著把大刀飛快來到車廂前,一刀隔著車廂捅進去,給大夫人來了個透心涼。


    另一邊,許師傅抓著大斧,來到老太爺馬車前,也沒留手,更沒廢話,手起斧落...


    可憐這如意商會兩人來救場,卻連上河縣都沒能入,就連同隨行護衛,死在半路。


    ...


    安大小姐“拚盡全力”保了安長盛幾天,不為別的,就為釣魚。


    若安長盛被砍了頭,大夫人哪兒還會趕過來?


    隻是,她沒想到老太爺也被釣來了。


    ...


    次日...


    晴。


    菜市口。


    安長盛,兩名隨從被押到刑場,隨著令牌落地,劊子手一口酒霧噴於大刀。


    刀落...


    人頭滴溜溜滾開。


    安長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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