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罵了半晌,卻見南宮義隻是撐地起身,複又低頭跪好。看似溫順的皮相下,每根骨頭仿佛都在表達無聲的抗拒。掌心處傳來火辣辣的疼,南宮堅握了握拳,盯著兒子瞪了半晌,終是咬牙道:“跟我來!”二人進入室內,來到書房。南宮堅按下了書架上的某處機關,緊接著,兩側的書架竟緩緩移動開來。原來裏麵還有一間暗室。“進來。”南宮家主定了定神,率先負手走了進去。暗室四角皆燃著常年不滅的照明符,將室內照得通亮。南宮堅來到一張紫檀木桌案前,望著身後第一次進入這裏的兒子,低聲道:“你還未繼承南宮家家業,某些秘密本不該讓你知道……”他說著,怒其不爭地瞪了南宮義一眼:“可你天生就是個死心眼,今日我便讓你明白,你的好兄弟為何必須要死!”說罷,打開了放在桌案中央的一個錦盒,從中取出了一封信封。他一邊拆信一邊問道:“你知道洛先知前日去世了嗎?”一旁的陸非辭聽到此處,突然一怔,心中隱約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洛先知是當世有名的先知,生來眼盲,一生預言過許多災禍,從未失手,頗受世人尊敬。三百年前,也正是他預言了妖王降世,並通知通靈署的人早做準備。而他本人卻因此泄露了天機,最終暴斃而亡。南宮家主打開了信封,取出裏麵的信紙,緩緩道:“世人皆道他是因為預言了妖王降世才暴斃的,其實不然,他最後留下的預言,是關於陸非辭的。”“什麽?”南宮義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南宮家主將信紙遞了過去:“洛先知最後的預言,你自己看吧!”南宮義雙手顫抖地接過,泛黃的信紙上,隻有短短二十餘個字,字字誅心。鋒利的筆鋒刺得他眼角生疼,他瞳孔一縮,失聲道:“不可能!”南宮家主的表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了信中的預言——“陸非辭此子,身負魔根,需盡早除之……否則來日必將墮魔,為禍人間!”話音剛落,屋外突然劈下一道驚雷。雷聲響徹雲霄,穿過密不透風的牆壁,傳入了暗房。陸非辭站在角落裏,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洛先知預言自己將會墮魔!?怎麽會呢……他自幼遵循師父教導,以除魔衛道、濟天下蒼生為己任,怎麽可能與魔人為伍?何況就算未來之事不確定,那“身負魔根”又是怎麽回事?他修行十餘載,從未感覺自己和魔有任何關聯啊!“不可能……”南宮義搖了搖頭,喃喃道:“一定是哪裏弄錯了……”“此事若非事實,洛先知的死又如何解釋!?”南宮家主高聲喝問道,“他預言妖王降世的代價也不過是失去了聽覺,可泄露了此事後直接暴斃而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南宮堅的眸中一片冷意,沉聲道:“這意味著,陸非辭來日將會變成比妖王更可怕的怪物!”南宮義捏著信紙的手突然一抖,怔怔地抬起了頭。南宮家主繼續道:“何況這樣的事,從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陸非辭天生十二道靈根,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通靈天才,這樣的人一旦墮魔,你想過後果嗎?你賭得起嗎?”南宮義道:“有燕天師在,六郎不會的……”“燕行客也會有老死的那一天!”南宮堅一掌砸在了桌案上,厲聲道:“何況陸非辭二十多歲便修至天級,將來未必不會成為下一個燕行客,屆時他若墮了魔,世間還有誰能攔他?”南宮義沉默半晌,猶不死心地問:“那麽隨他一同去圍剿妖王的人呢?那也是七十餘條人命啊!”“這是他們的使命!”南宮家主的目光沉了沉,閉眼道:“妖王現世,他們本來也該前去圍剿,如果能順利將妖王拖住,為恒城百姓爭取到撤離的時間,那他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至於之後的事……”南宮堅突然睜開了眼,冷哼道:“就讓燕行客去替他的寶貝徒弟報仇吧。”南宮義低頭望著信紙上的那二十六字預言,臉色越來越白。南宮家主的聲音再度響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此番機會難得,一旦錯過,以後再要動手可就麻煩了。倘若現在除不掉他,來日受害的便會是天下人!天下人與一人孰輕孰重,難道還要我教你嗎?”南宮義道:“六郎那樣的人,怎會墮魔呢……”南宮家主目光如炬:“你問道多年,當知天命不可違。再堅定的心智也會有被世道摧垮的一天,你若不願他墮魔,恰恰應該直接給他個痛快,也省得他來日被俗世所誤——萬劫不複。”聲音字字如鍾鳴,撞擊在了南宮義胸口。手中的信紙頹然滑落,化作一地黯然銷魂的絕望……畫麵再轉,就是血月下與虎妖的對話。再然後,是他沉痛而蹉跎的後半生。昔日裏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逐漸收起了笑容,變得像一塊亙古不化的寒冰,眉眼中滿是冷意,不再溫和待人,甚至不再與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