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後,所有還停留在船上,來不及撤離的漂流者,也一齊抬頭向上看去。


    目睹了這番景象,霎那間,原本湧動的熱血瞬間平息,鴉雀無聲。


    林棘的麵色一變:“它怎麽這個時候就下來了……明明至少應該還有半天的時間!”


    礁石號戰艦距離他們的絕對高度其實還很遠,然而對方的艦體修長如同古老的蠻族長船,看在眾人的眼中,就是一柄懸空的巨斧。


    當然,如果它真的照這麽落下,兩船相撞,礁石號的確可以如同刀砍斧劈一般,僅靠船體強度就將渡鴉號貨船砸得粉碎!


    林棘心中驚懼,她明明已經發出了正確的信號……


    “加速撤離!”見狀,查德對還留在船上的漂流者下令,“還沒有搬走的貨物就不要了……人都找齊了嗎!”


    他問的是那些被挾持的客商。


    “黃大哥已經帶人去搜索了,但是還有沒有剩餘我們也不敢保證……”一名漂流者答,“這都要之後清點完才知道!”


    他沒有來得及說的是,這出身4號社區的黃相跑得也太快了,後麵的幾人跟都跟不上。


    “剩下的就不管了!”查德果斷下令,“先讓所有人都撤回來,黃相斷後,不用擔心他跳不回來。”


    林棘有些意外又略帶賞識地看了他一眼:緊急關頭下沒有被衝昏頭腦,更沒有固執地一定要救人,而是先保存自己的實力。


    決斷還是相當理智的。


    至於萬一真的還有客商滯留在貨船上,在這種天傾般摧枯拉朽的災禍下,也隻能自認倒黴。


    “那個……再把你的手電借我用一下。”不過林棘還抱有一絲希冀,再次向查德請求道,不過這一回就一點都不酷了——這種製式裝備她原本也有,隻是在一開始泅渡潛入窪地瀉湖時,就入水泡壞了,在當時那種天氣下,能夠保全自身和隨身的長刀就不錯了。


    “還有,我說的那人……”


    “送你了。”查德頭也不回地將手電一拋,“至於那人……你就別惦記了,這種情況下沒空,也沒必要找他。”


    林棘接過手電,心裏一緊,可也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她抹去燈罩上的雨水再次打亮了強光,照向上方的戰艦。


    她心存的一絲希望便是:礁石號上的人或許是誤讀了自己剛剛的信號或者沒有接收完全,從而下達了下吊戰艦的決定。


    現在,就要偽裝成駱有生的身份,示意渡鴉號依然在停泊休整,命令對方暫時止在半空——


    可是,就當手電燈光照亮上空的時候,這名審查官渾身的血液就涼透了。


    光柱照亮的不僅是礁石號船艦下方的鐵鏽與藤壺,還有一個人影……一個墜在半空中的人影。


    男人一手抓著礁石號上垂下的鐵錨鋼索,一邊作勢用手掌擋了擋剛好照在他那半張鐵麵上的強光,微笑出聲:“小林侄女,好久不見,你已經出師了嗎?”


    “這次回去,記得代我向阿爾克大哥問好!”


    說完,守望者朗聲大笑。


    他束在腦後的長發幹爽如新。


    秦在半空,按理說是極其渺小的一個人影,可聲音卻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邊。在這狂風驟雨交加、鋼鐵戰艦下墜的鑽井深洞中,僅是他一個人,卻好似比這所有的東西加在一起還要更加有威勢。


    雨水打在林棘的臉上,她的頭發已經完全濕漉漉的了。


    可感受不到一絲涼意。


    “秦……你果然已經走出了這一步,而且還不是一天。”審查官直呼其名,“但為什麽此前從來沒有向總部匯報過,明明……”


    “明明可以成為一條你們更好用的狗是嗎?”守望者冷笑,“可我偏偏覺得現在的樣子更加自在。”


    如果說有哪一個組織,即便是戰爭級也不會得到如同在世俗裏的那般絕對的尊重,那便是科技獵人或者說它背後的機械師了。


    世界盡頭見證過太多的曆史,知道連千古的文明都將化為灰燼,更別提某一個個人。從更現實的角度來說,他們也擁有著反製措施。


    對他們來說,真正永恒的隻有那些曆代智者所凝淬出的知識、真正象征著文明頂峰的精華。


    當然,如果你真的擁有強悍的個人實力,出於實用目的,機械師依舊會拉攏你,給予極大地自主與權限——但這並非是討好,而是交易。


    有借有還。


    曆代殞命於險境的戰爭級獵手,可也不在少數。


    其中甚至還有被蟲群吞沒的……那便是蟲之主毀滅西南中繼站的一役,因為有近乎可以組織其一個內環的守望者全部葬身,至今那片遺跡仍被稱為“守望者之環”。


    由屍骨組成的內環!


    何等唏噓與諷刺。


    這一切,彼時還隻是一個基層獵手的秦,就已經牢記於心。


    “抱歉,剛剛我說錯了一句話。”也就是見來人是林棘,他才饒有興致地多說幾句:“你就算能夠回去,恐怕也見不到阿爾克大哥了,因為……”


    “他注定將會死在霧島!”


    就像上一批守望者那般。


    為怪物裹腹!


    “老師他不是你說的那樣……”林棘瞳孔驟然放大,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下意識剛要反駁,就聽到身邊傳來一道急切的喝令:“趴下!”


    接著,就被查德給拽倒了。


    同一時間渡鴉號的船帆放平展開,整張特製蒙布籠罩了甲板,這原本是用來遮蔽雨水躲避風浪的設計,但科技獵人采用的材料強度之高,它也足以防備好幾輪箭雨。


    哪怕僅僅是貨船。


    所有還沒來得及撤離的漂流者,在查德的命令下一同倒伏,尋找著掩體前往下方船艙。


    受蒙布遮蔽,雨水的拍打聲瞬間小了起來。


    可下一刻,它又驟然響起。


    是箭雨!


    就在光柱照出守望者秦的同時,礁石號上的射手與機弩就一齊放弦,將成匝的羽箭向著他們拋射而來。


    加速了幾百米後。


    箭落如釘。


    “原來是這樣。”查德心中了然,剛剛林棘與秦看似對話流暢,但他們實則相隔甚遠。


    尋常人這般說話,別說聽清了,就是連口型都對不上。


    以林棘的實力還做不到,那唯一的可能便是,秦的體能與感知,都已經到達了非人的境界。


    秦能夠脫穎而出,在眾多守望者當中做到獨自一人主政窪地瀉湖的地步,外界一直有傳聞他早已經晉升了戰爭級,然而他本人矢口否認又從不展現實力,就連黑色劃痕總部對此的態度也相當含糊。


    以至於明麵上的戰爭級獵手,隻有阿爾克一人。雖說有這麽一位極其出色的,那也就夠了。


    如今,他們算是徹底撕開了麵皮,不再掩飾,而在黑色劃痕看來:他們也不知道這位守望者的實力太強,對於大家來說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查德拉住沉默的林棘,箭雨拍打在蒙布上的聲音震耳欲聾,讓他不由得大喊:“從船艙下方走,走原本的逃生通道……然後跳船!”


    湖鎮的漂流者們,因為要來往泅渡,各個都水性極佳,單純跳入暗河不會有生命危險。唯一的問題是現在距離水位還是太高,光是下墜的衝擊都有可能殺死他們。


    查德心想,還要找機會重新啟動渡鴉號的吊索,讓它下墜到接近暗河的高度,同時也能躲避上方的礁石號戰艦,兩者不能接觸。


    這工作隻能自己來做,所以他的話也是隻對林棘說的,更何況對方作為審查官,還要作為見證,將目睹的一切帶回黑色劃痕。


    之後科技獵人要如何內鬥,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林棘神色一動,顯然僅靠短短的幾句話就聽懂了查德的意思,但她並沒有動作。


    查德又是急切,正要催促,不料猝不及防間,林棘飛起一腳踹中他的腰側,速度之快竟讓這個精通武術的科技獵人都沒來得及躲避,從甲板上滾翻出去。


    一陣旋轉,正好落進打開的甲板艙門,摔下內艙。


    “要留下的是我。”她衝上去一腳踩實艙門,“單純一個普通的科技獵人,或許無法取信於人……”


    林棘環顧四周:“但擋不住悠悠眾口。”


    漂流者們已經都下了內艙,而在外圍,原本2號社區與鑽井空洞銜接的大門也在徐徐關閉。


    中央社區禁止下等社區的居民與打手升降,然而若是他們主動關閉通路,上層社區的人也無法打開——隻是過去沒有人“傻”到會這般做而已。


    鋼鑄的閘門,鏽蝕古老卻又堅不可摧。


    林棘剛剛直立起身子,她的體量修長,受蒙布阻隔,頭都有些抬不起來,可是下一刻她心頭警鈴大作。


    連忙翻身躲開。


    一連串的炸響,這一回空中降下的不是箭雨,而是礁石號上射出的魚叉炮!


    這艘戰艦正位於渡鴉號的正上方,礁石號平時在湖水上巡遊,並沒有考慮過針對水下的對手,因此設計的炮口角度略有限製,這一輪齊射頂多動用了四分之一的火力。


    即便如此,鋼鑄的長矛列雨依舊足以將整艘渡鴉號的甲板給覆蓋,密集如同天譴審判!


    原本還能夠抵擋一兩輪箭雨的特製蒙布,在一瞬間就被大力撕裂。


    這一件或許是整艘貨船上單價最高的設備部件,就這麽化為了破布。


    漫天翻飛。


    撕裂了蒙布的魚叉炮,繼續向下,釘向甲板——而其中一枚正瞄著林棘的後心!


    審查官躲開了最密集的陣勢,卻不再閃躲,這一次她的長刀就在自己的腰側,纖細的手指握住刀柄卻如鐵鉗一般緊緊鎖死,借著轉身的扭力,拔刀!


    科技獵人不似一般勢力摳搜,魚叉炮裝填的長弩都是全鋼打造,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動能,然而林棘手中的是上古刃行者鍛造的利器,又以極其精湛刁鑽的角度,正切在箭矢與弩身的焊接處。


    火花爆濺。


    拳頭般大小的箭頭,直接拋飛出去,剩下的長鐵棒橫打在林棘的胸前,讓她一個趔趄,撞在了船舷上,差點就要往後翻出去。


    審查官強行止住身形,留在甲板上,有著特製作戰服的保護,林棘的皮膚上應當留下了很大一片的淤青,但是並沒有大礙。


    第一輪魚叉炮,已經射完了。


    墜在半空的秦,向上擺出了一個手勢,顯然剛剛就是他下令自己的屬下們開炮。


    以他的身份與實力,要親自對付這麽一個小輩還是太掉價了,何況能夠遠距離解決對手,就不要靠前。


    這既是他的傲慢又是他的謹慎。


    不過,遠遠地看到林棘起身,秦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驚訝,他帶著玩味的表情說道:“當年我跟大哥他一起出任務的時候,才見他一刀斬斷遺跡機關,除此之外還沒有見其他人用出過……他倒是在教你的時候從不藏私。”


    “老師是何等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哪像你這般對待自己的同僚和手下。”林棘撇了一眼上方的礁石號,哪怕她其實並看不清,卻也能想象那些水手哪怕是船長戰戰兢兢的樣子,“他的品性,就是再來三個你,你都趕不上!”


    “畢竟是負數呢。”最後,她笑道。


    “但活下來的會是我。”秦不置可否,豎起了第二根手指——礁石號戰艦上轉載的本就是雙聯排魚叉炮,他們甚至不需要交替射擊與重新裝填,就可以緊接著打出兩輪毀滅性的攻擊。


    林棘一邊說著,試圖激怒對方,眼底卻是死盯著船頭固定住吊索的掛鉤,之前漂流者一方就是用她攔截下下墜的渡鴉號,但是現在自己卻是要解開它,讓貨船繼續下行。


    若非顧忌如此,林棘在剛剛就可以借勢翻身入水了。


    隻是,還來得及麽……


    “等等,大人……不要開炮,不要開炮……”這時,忽然一個狼狽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哭腔:“求求您,不要開炮啊!”


    聽到這有些熟悉的聲音,秦皺起了眉頭,在他超絕的視野中,隻見渡鴉號的甲板已經被摧毀了一層,露出了中間的夾層,而這是漂流者們沒有搜索到的地方。


    隻見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人一邊喊,一邊驚恐揮手,他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柄大斧架在一對衣著華麗的夫妻脖頸上,他們應是客商的領隊,所以被駱有生的人單獨押送。


    男人正是格林、那位消失又被裹挾上船的2號社區管理者。


    他的身邊,還有一堆人質,瑟瑟地站著,看起來都是被挾持了。


    林棘的目光也被吸引過去,然後直接愣住了,她在其中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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