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正是睡眠的時間。


    哪怕是閃地的建設,到了這個時間段,倒班的工人也逐漸回舍休息,養精蓄銳。


    然而,外麵並不寧靜。


    “喔喔喔!”


    人類雖然已經休息了,可夜間正是喙嘴猩猩的活動時間,馴獸師驅趕著它們,頂替上了空缺的崗位。


    屋內,查德待在自己分到的房間,伏在桌前,借著手中的照明棒靜靜閱讀著書冊。


    若是有同伴見了。


    一定會驚訝地說他暴殄天物:


    房間裏明明準備了獸油和燭火,在深夜的固定時間段甚至可以輸送電力,提供照明……


    可查德偏偏用的是從科技獵人裏兌換的一次性照明棒,它光線柔和、流明清晰,關鍵是離開了中心的一定範圍後,就會神奇降低亮度。


    不會暴露自己。


    這讓手持照明棒的科技獵人,能夠在黑夜中視物,又不至於被遠方那些盜匪、以及某些渴光的怪物發現。


    需要的積分。


    也是不菲。


    然而此刻,查德隻是拿著這樣的生存道具,借光閱讀著他的那本筆記——如此無論是從屋外的窗戶、還是從門縫向裏看去,都隻覺得漆黑一片,住下的人已經睡著了。


    查德手中的。


    正是此前交由路夢翻譯的筆記。


    不過,這位科技獵人並沒有如正常閱讀一般,直接翻閱上麵記下的譯文,仿佛之前記載的條目根本就不重要。


    他隻是根據自己在每一個條目上圈畫出來的一些字詞,然後把它們摘抄到單獨的一張油性紙上。


    而這些字詞,居然漸漸組成了文句——


    查德的謄抄。


    竟是一種加密手法。


    他真正想要知道的,根本就不是筆記上列出來的那些條目,而是這轉抄之後的句式。


    他將那些不懂的詞匯收集又拆分出去,再從古書上找到同樣擁有這些詞匯的段落,摘抄到筆記上。


    這樣如果有人能完全翻譯上麵的文字,查德隻需要將自己真正需要的詞匯釋義提取出來,再重新組合就能得到答案——對方卻不會知道他的用意。


    一滴汗水從他的額前滴落,打濕在紙麵,暈開了一個墨字。


    查德的筆停了下來。


    他擦了擦汗水。


    他為這計劃準備了很多年……然而唯一的問題是,自己低估了古代文字的解讀難度。


    南方並非科技獵人傳統的活動地帶,哪怕是駐站的那些老機械師,都沒有一個能完整將自己的筆記全部解讀出來的。


    他們打趣說。


    如果有誰認識上麵所有的文字……那肯定是從古代一直活下來的老家夥。


    比如從未刪除過記憶的骨人。


    當然,玩笑歸玩笑,世界盡頭有全大陸唯一的大學,聚集了無數機械師學者;而在黑色劃痕,有著如今最大的圖書館,所有科技獵人收集到的古書都要先送到大圖書館備份,某種意義上連機械師都隻能吃二手貨……


    在這兩個地方,肯定有人研習一生精通此道。


    雖然這個比例肯定也相當之少。


    隻是沒想到……


    查德咬了一下筆根。


    沒想到他存著試探的心思,將這筆記交給那個自稱“路北遊”的人,最後竟真的就這麽解開了。


    柳斯是通過詞典的對照,確認了對方翻譯的準確度;而查德卻是根據自己整理的密文,肯定了這一點。


    如果路北遊是在胡編亂造。


    最後重組出的結果,肯定狗屁不通……然而它們現在雖然說不上流暢,但至少已經可以閱讀了。


    “不過,這裏怎麽……”查德用筆尖敲了敲桌子,“少了一段。”


    是自己記漏了?


    還是到底對方的水平比不得那些機械師老學究,有錯漏也很正常。


    “喔喔喔!”


    屋外,一陣嘈雜的聲音響起。


    那是喙嘴猩猩在休工後,再次聚在一起,履行著它們的儀式。


    之前進城時。


    科技獵人一行就已經見過。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位紅之王又會打扮成祭司的模樣,一邊在獸群麵前展示“神跡”,一邊又在閃地牧民當中,表現他的馴獸能力……查德思索著。


    他閉上雙眼,用古武術的秘法調整著呼吸……雖然完全不理解為什麽教會自己的那人,能夠懂得這樣的法門,但關鍵時刻居然真的有用。


    心思沉靜。


    思維越發敏捷,感知成倍提升。


    隔著厚厚的牆壁,查德都能夠聽到旁邊房間裏傳來的鼾聲——這些同伴倒是睡得踏實。


    哪怕外麵已經嘈雜一片。


    對此他也能夠理解。


    科技獵人在探索遺跡的過程中,周遭環境山崩地裂、電閃雷鳴都是常態,他們都能夠風餐露宿。


    如今在城內,在文明的據點中,不管條件如何,比起那些地方,可是已經好上了太多。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總部才會想要在大陸上的各個地方,都設上中繼站的吧——畢竟每一個內環成員都是從最基層的科技獵人爬上去的。


    他們最清楚幹著這行當的人,遠行萬裏之後,最想要的是什麽。


    不過是一個家的感覺。


    中繼站……哀礦鎮……閃……


    查德抓起藍灰色的大衣披上,又將已經整理好的密文貼身掖好,按滅了照明棒。


    伴隨著一道輕微的吱呀聲。


    房門開啟又關上。


    整條樓道,隻餘從各處傳來的呼吸聲,漆黑一片。


    ……


    ……


    閃地平原,一頭壯碩的白色巨獸捶胸頓足,發出怒吼。


    一頭成年期的喙嘴猩猩,就相當於兩個正常人類的體型,而這隻巨獸,又要比它們這些同類還要大上兩三圈。


    長者期喙嘴猩猩。


    第一個借助白帳神力建立起“猩猩部落”的巨猿——也是第一個狼騎兵被剿滅的“亡國之君”。


    越是擁有智慧的生物越是容易被欺騙……然而像它這種已經活過了近四五百年的異類,又另當別論。


    喙嘴猩猩本就智商高。


    這隻獸王就已經逼近了人類。


    區別在於不會說話而已。


    在它的眼中,自己曾經的臣屬、本該被征服的子民……如今竟都已經匍匐在了麵前祭壇上那個黑袍人類的腳下……這是何等的恥辱!


    甚至就連它自己,都要給對方當牛做馬……馬是什麽?


    ——老實點。


    後背紋著銀灰初火的黑袍祭司,吹響骨音,警告了它一下。


    白色巨猿的肚子發出咕嚕嚕一陣巨響,最後還是沒有什麽動作。


    閃地的人類。


    相當怪異。


    他們擁有著和獸群直接溝通的能力,更強者甚至能夠影響動物的神經、思維、生理活動……乃至直接操控它們。


    而麵前的黑袍人。


    無疑就是其中的最強者……?


    至少,在巨猿存活的這幾百年裏,還沒遇見過,有閃地之人能夠直接影響到它們這些族裔的。


    就像那些長脖子凶獸。


    同樣難以控製一樣。


    對方現在可以做到了……那應當就是他們中的最強吧?


    長者喙嘴猩猩老老實實將發放到自己籃中的食物,拿出一份恭恭敬敬地遞到黑袍人的麵前。


    別說足有半籃的食物在它的粗壯的手指間,顯得都像果子一般微小……就是相比起麵前的這個黑袍人類,仿佛喙嘴猩猩伸手一抓就可以將其捏成粉碎。


    但是,它可不敢這麽做。


    不同於其他的同類,或是被神奇的力量吸引,或是被馴獸能力幹擾,或者單純是因為這裏管飯……這頭長者期喙嘴猩猩臣服的唯一原因就是,自己曾被這個不起眼的普通人類按在地上暴打。


    那時對方並未披黑袍,一頭白發在風中張揚肆意,手中甚至沒有拿兵器,就這麽舉著拳頭把體型遠超自己的猩猩巨獸打了個斷骨筋折。


    那場麵不亞於凡人與神明相擊——又將至拉下神壇。


    由此獸王聚集的臣屬才一哄而散、轉投門戶。


    至於長者期喙嘴猩猩自己……若不是白色聖所實在給力,它懷疑自己都要見太太奶了。


    因此,它所臣服的。


    是力量。


    不過周遭的喙嘴猩猩還理解不到這一層,它們隻見得自己原先的老大現在都畢恭畢敬。


    恥辱是不會有的。


    反而更覺得跟對人了。


    隨著黑袍祭司再次登壇高呼、振臂一揮,全體猩群中爆發出了熱烈的嘯叫,充滿了繼續打工的動力。


    “初火大人。”一名馴獸師走上前去,“可以結束了。”


    黑袍祭司點點頭。


    帽簷微微掀開,露出的卻是一張半鐵麵具,上麵還帶著醫學標識。


    “哦對了……”


    沒等他動作,馴獸師又補充道:“餘燼教團那邊也在催您露麵,好像是有人私下改造自己,結果發炎了。”


    “……這種事也需要我出麵麽?”黑袍人開口,聲線帶著一股機械質感,像是安裝了什麽劣質變聲器,聽起來相當嘶啞難聽……不過聽在餘燼的教眾耳中,這說不定是天籟才對:“生了這種病往那機械維修床上一扔不就好了,我過去又幫不上什麽忙。”


    “是這樣的,那人是個新教眾,還沒有來得及培訓,所以才會幹出違背禁令的事情來。”馴獸師解釋道,“趁這機會您可以上前好好展現一番神跡……我的意思是可以在他躺上機械維修床的時候,您就在一旁念禱詞——巴德先生已經改良過了,我有幸試聽了一遍,相當優美。”


    “……”一陣沉默。


    如今匯聚在這裏的大致是三股勢力:對沼澤地中人來說,路北遊就是他們正兒八經在鯊魚村大會上橫掃一切、平推密林的沼澤地之王,效忠於他沒有什麽好說的。


    而在餘燼教團中,對方則是創始人大團長,是承接了天啟、要帶領餘燼重燃的初火,同時也是黑暗與萬機神祇娜爾可在人世間的代行者。


    這樣的他,能夠掌握機械的力量,幫助病人康複,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馴獸師的意思明顯就是,希望初火借著機械維修床的力量展現“神跡”,順帶勸告教導這些剛加入教團的新教眾,讓他們不要走上歪路。


    ——而對閃地牧民來說,他們雖然同樣接納了餘燼教團宣揚的初火概念,卻是形成了結合自己民俗的本地版本,崇拜的是紅之王的馴獸能力。


    對機械改造,反倒不太感冒。


    這三股理念各有差異的勢力能夠糾結在一起……還真是全憑了他們說到底推崇的是同一人。


    是路北遊。


    他成為了人們的最大公約數。


    “……好吧。”黑袍人歎了一口氣,“帶我去教團禮拜。”


    代價也就是,每一個地方都需要他,在這裏剛剛顯示了馴獸能力,另一邊又趕著催了——


    獸群正在散去,在馴獸師的催趕下回到原有的地方。


    黑袍人逐漸走下高壇。


    他鐵麵下的鼻翼忽然聳動了一下,然後轉頭開口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什麽味道?”


    被他問道的馴獸師一愣,連忙四處轉了轉,一邊吸氣:“……沒有啊。”


    一定要說的話,隻有閃地常見的青草混合著獸群的騷氣,這對牧民來說已經習慣了。


    “……不對。”


    黑袍人頓住了。


    自從那件事過後,他的感官就異常敏銳,不隻是視覺,還有聽覺與嗅覺——而這味道在逐漸變得清晰起來,越來越濃烈。


    他忽地按住嘴巴。


    幹嘔了一聲。


    “初火大人!”馴獸師連忙扶住他,“您怎麽了?”


    這一變故來得突然,惹得周遭的士兵與即將離去的其他馴獸師,都將視線看了過來。


    有人匆忙地上前。


    眼中的焦急如同快要外溢。


    這麽久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這位大人如此失態——


    “不要管我!”黑袍人忽地甩開他們,略帶驚恐地看向遠處,伸手指道:“回到你們自己的崗位……”


    “尤其是——”


    控製住獸群。


    可他的命令已經晚了,幾乎是在頃刻間,順著草原的大風,一股淡綠色的煙霧刮過。


    如果是在白天,它的顏色將異常清晰,所有人第一眼都能發現異樣。


    偏偏,


    現在是月上中天的深夜。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惡臭。


    現在所有人都能聞到了,那極致的刺激從鼻腔一直深入肺腑,勾得肚子翻江倒海,讓他們都要幹嘔出聲。


    可比氣味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遠處,群獸嘯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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