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開拔。


    枯黃的草丘上,埋骨地狼毛色深紅,如同與整片大地融為一體,鬃毛與長草一起迎風飄動。


    狼背上的蜂人士兵,因為隻是漫步,坐得挺直,如鬆如旗。


    牧民科內略有些不安地牽著自己的馱獸,看向四周。


    他還從未想過自己,有生之年會和狼群同行……


    “嗚~”


    科內:“!”


    他被一隻忽然靠過來的埋骨地狼,嚇了一大跳。


    好在這匹狼並沒有什麽動作,隻是在他身上嗅了嗅,略帶一絲疑惑和好奇。


    “它好像認得你,按理說不可能……”騎在狼背上的恰好是琪可,她想了想:“你是遠行者氏族的人?”


    “正是。”科內連忙回應。


    “那就沒錯了。”琪可笑道,“這一頭埋骨地狼,是你們族中的馴獸師負責訓練的。”


    “是這樣嗎?”科內有些意外和欣喜,“遠行者氏族又出了一位馴獸師,他是誰?他們……還好嗎?”


    “它還能夠辨別出一些氣味,說明那馴獸師還是你的近親。”琪可摸了摸狼頭,一扯韁繩,令它速度慢了下來,“那麽,你就是小迪布的叔叔吧?我有聽他提起過。”


    “迪布?”科內一愣。


    這他倒是沒有想到。


    在自己的印象裏,出發前那侄子還隻是一個小不點……雖說小孩子在大人眼裏,常常總是長不大的。可這還不到兩年,對方都已經可以參與馴養巨狼了?


    “哈哈……從馴獸師來說,他還有些不夠格,”琪可以自己的專業角度評判道,“奈何醒悟得早。”


    小迪布的確占了年紀的便宜,不像其他部族的馴獸師,通常都是五大三粗的,體重騎不上埋骨地狼。


    他卻能夠如同掛件一般,跟著各位還不熟練的蜂人騎手,一起坐在狼背上出行,一旦有什麽突發狀況隨時都能夠幫忙調控。


    為此,頗受狼騎新兵的歡迎。


    而迪布·遠行者,在自從見證了紅之王驅使蟲潮軍團的英姿後,他自己也像是有了目標,專精於練習馴獸一道,異常刻苦……哪怕是同樣具有天賦的琪可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有著與埋骨地狼共同訓練經驗的小家夥,成長得相當迅速。


    未來前途,恐怕不止於此。


    “至於遠行者氏族……”琪可聽對方問起,一想到這個閃西小部族的變化也是頗多感慨:“他們……你們遠行者和沼澤地的剝皮人接洽,建立了前哨貿易站,從沼澤地運來的物資,第一步就是要先通過遠行者的部族營地。”


    在如今閃地建設如火如荼的背景下,有大量物流需求周轉。


    哪怕隻是提供一些基礎服務,來往的人流稍微駐足一下,創造的收入就遠超以往。各類貿易機會也都有優先權,物資琳琅滿目,數不勝數。


    遠行者氏族在閃地的最邊緣,西部又緊臨邊境地,過去時常受到砂匪的侵擾壓榨,放牧也沒有足夠好的草場……如今,這地理位置反倒成為了他們的優勢,能夠成為沼澤地與閃之間的第一站。


    遙想一下最初,連最普通的行會商隊,都不願意在遠行者營地駐足;又或者即便留下,他們也隻能得到一些大部族淘汰下來的殘次商品,即便這樣都還奉若珍寶……


    現在隻能說,區位倒轉。


    族長帕拉達至今都認為,當初率先向紅之王表態的舉動,實在是太正確不過……甚至,這可能是他自覺一生中,都不會再有機會遇到的重大抉擇。


    幾乎改變了整個部族的命運。


    當然,這一個小部族的前途變化,也不過是整個時代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而已——這一點琪可就深有體會。


    “真好啊……”科內感歎的聲線微微顫抖,哪怕隻是從對方的口中,聽到關於家鄉部族變化的隻言片語,他都覺得異常激動。


    自己作為遠行者的代表,率領馱獸商隊出發,不遠千裏穿越骸骨荒原,冒著被獸災襲擊的風險,避開攔路劫匪,最後也要頂著城邦警衛的歧視白眼……不就是為了能夠換到更多開幣和部族緊缺的物資,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哪怕這隻是一個盼頭。


    結果沒想到。


    他遠行這一趟。


    原本遠在天邊的目標,居然就快要實現了,如同觸手可及。


    比起以前,已經好了無數倍。


    堪稱天翻地覆。


    “山野氏族的大人……好好,我就不那麽生疏了,”見對方示意,科內改口道:“琪可妹子,那小迪布他怎麽沒有跟著來?”


    知道了他們都是一家人後,這位遠行者氏族的馴獸師也不再那麽拘謹,便是看周邊長相凶惡的埋骨地狼,都覺得這些小狗慈眉善目的——畢竟在那位紅之王手下,它們已經不再是噬人奪命的凶獸,反倒成為了保護自己的力量。


    而後,他問出了關心的問題。


    這一回,琪可倒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神秘一笑:“那小家夥也不能總是和狼群混在一起,最近埋骨地狼這邊也用不著人……‘他們’還有別的工作。”


    說完,又是一甩韁繩,驅著身下的埋骨地狼前去,趕上排頭的隊伍,重新領隊去了。


    留下科內一頭霧水:


    “別的工作……”


    遠處,幾十頭高大的喙嘴猩猩被長繩,牽在狼群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向前走著,穿過渺渺草原。


    休息時間,露營。


    磁針在羅盤中轉動,最後逐漸停止,可偏轉的幅度相當之大,科技獵人合上手腕上的蓋子,看向天空烏雲、點點星光,順著隱約的月輪指出的方向:“快到了……”


    羅米一拍他的腦袋:“我們跟著人家身後……到沒到,他們還不清楚麽?”


    柳斯一笑,也沒生氣。


    他看的是複仇地的方位。


    從複仇地向東,很大的一片區域自然磁場都會受到影響,在野外極難判斷方位,就連科技獵人在這些地方的遺跡探索都是很大的挑戰。


    “求人不如求己嘛。”他說。


    “既然這樣,那我幫你看看。”羅米一邊走著,登上一處高聳的草丘,一邊卸下箭矢舉起十字弩,借著機身上的目鏡,朝地平線外看去。


    這對搭檔平日裏柳斯博聞心細,羅米神經略有大條,可在作戰定位上,柳斯卻是一個近戰前排,羅米倒是一個手穩得不行又有耐性的狙擊手。


    對此,柳斯曾經開玩笑說這是因為對方從不看書,視力保養得好;而自己看壞了眼睛,反倒不會被敵人濺出來的血嚇到。


    “怎麽樣。”他轉頭問道。


    卻沒有回應。


    “嗯?”柳斯看著同伴端著十字弩,愣住原地仿佛凍僵了一般的樣子,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你自己看。”羅米猛地轉過頭,把手中的十字弩推到柳斯的手中。


    隻在一刹那。


    柳斯看到了同伴眼中的震驚。


    他學著對方,緩緩看向目鏡:“這有什麽……”


    隨即,聲音停滯了。


    夜幕降臨,星光點綴著漆黑的蒼穹,目之所及一片草原上常見的雜草,顯出深秋時分的破敗,這景色就如任何時候向外遠眺一般,人們原本並不在意。


    然而,透過目鏡。


    荒蕪的大地上,卻有一堵突兀的城牆直接撞進柳斯的眼簾,它高聳如同連接到夜幕,而如果轉動視線,向著兩側又延伸不見盡頭。


    以高精的裝備拉近視距,都可以看到:漂亮的青磚石沒有如廢土上其他的建築一般被歲月侵蝕,顯示出嶄新的年輕;磚縫間的黏合劑不似水泥,而是一種不知名特殊材質,它們在月光下紅得好似要滴血,神秘又堅不可摧。


    這是一道新修的龐大建築。


    人造的奇觀。


    “一道……”柳斯終於回過氣來,放下手中的十字弩,緩緩開口:“長城!”


    如同一道屏障,將遠處的草原、天際和大地、此界與彼岸……通通一分為二。


    沒有了目鏡輔助,隱約隻能看見一點點凸起,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山脈的延伸……柳斯的視力的確不夠好,又是在夜間,差一點就不會注意到。


    然而此刻,兩位科技獵人誰也不會忽視——就在自己的前方,橫亙著一道仿佛沒有邊際的高牆長城,表側磚石結構、拔地而起。


    這是怎樣的偉業?


    【紅之王的不落長城】。


    實話說,在旅途中,科技獵手一行人已經向瀨戶琪可等人打探過此前那場獸災,驚歎之餘也留意了那路北遊用於對付群獸的辦法。


    修築了一道牆。


    這算不得多麽機智,因為辦法誰都會想,可真正的難點在於如何實施他,如何去做到。


    背後需要的,是龐大的人力、物力……和能調動起這一切的權威與組織力。


    他們聽說,即便是傳說中擋下獸災的、紅之王的不落長城,其實也隻是一道臨時的土牆——而能夠做到這地步,就已經算是奇跡。


    隻是,這樣終究算不得永恒之物。


    別說應對得了幾次獸災……哪怕是缺乏維護的話、風吹日曬幾年自己都可能會坍塌。


    因此,羅米和柳斯雖然佩服,卻對未來實際將看到的景象沒有什麽太高的期待——作為科技獵人,見證過太多古代遺跡,此後現代文明的新造物已經很難再給他們帶來什麽震撼了。


    結果,這樣的預期,卻被自己剛剛看到的畫麵,給直接打破得粉碎。


    “該不會是錯覺吧?”羅米訕訕一笑,“海市蜃樓什麽的。”


    柳斯沒有為這個玩笑回應。


    即便是海市蜃樓,也說明遠處必有實體……結果還是同樣的。


    能夠修築這樣一道粗略估計高達數丈的堅實長城……哪怕借助了原有地勢,也讓人難以想象。


    而這樣的建築,別說再來一次獸災了,就下一次來的都是長者期喙嘴獸,恐怕都無法攻破。


    說好的土牆呢?


    工程量巨大。


    物力、人力……時間,以及關鍵的設計工藝、統籌能力……柳斯沉思著,這些要素都缺一不可。


    城牆上,有風吹過。


    工蜂沃曼,靠著鐵皮扶手,一邊欣賞自己的傑作。


    他的身後,還側立著一位兵蜂,身著浪人的服飾,灑脫坦蕩。


    “荒野橫陳,廢土漫漫;新牆拔地,巍峨聳然;磚瓦齊整,鐵鏽猶新……”工蜂砸吧砸吧嘴,“這詩怎麽樣?我昨晚剛想的。”


    “不如巴德先生的一分。”迪烏老實答道。


    “嘁。”沃曼撇了撇嘴,“伱讓我和他比。”


    隨後又繼續扶著圍欄搖頭晃腦,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麽。


    來自反蓄奴者的浪人迪烏,見狀也是覺得有些有趣又無奈: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對牆體本身如此狂熱執著的人。


    涉及到這工蜂修的牆,如果要說它壞話,指定跟你急……便是戰爭級的麵子,都不好使。


    遠處,修建工作其實還在進行當中,距離完整藍圖,在原有土壘基礎上改建完工的就是一半:它們主要是與複仇地比鄰的一部分。


    看著這位工程部負責人的背影,迪烏根據自己與對方的相處……他相信如果沃曼可以,不會樂意隻是在城頭看著,隻享受設計的樂趣,而一定會直接下場幹。


    隻不過,這工蜂前不久搬磚剛閃了腰……之所以扶著扶手圍欄,那是因為不扶著就站不起來。


    就這都不回去躺著。


    已經可以說相當狂熱了。


    遠處,忽地傳來一陣陣長嚎,是狼群的長鳴咆哮。


    不過,城頭上的人沒有絲毫的驚慌……如今閃地上能夠找到的埋骨地狼都已經被“收編”了,不可能是新出現的狼群……或者說這樣還更好。


    隨即,對方的探照燈亮起。


    打出一閃一滅的信號。


    “是他們回來了。”迪烏說道,以他的感知早有察覺。


    “正好。”沃曼扶著腰,哼唧了兩句,“我這裏又缺‘人手’了。”


    向城下望去。


    那些正在搬運磚石、修建長城的人群中,不止是工程部的成員以及從各大部族招募聘用過來的勞工……最為顯眼的還有一些馴獸師。


    這讓人頗為意外。


    隻不過,他們並沒有自己動手,而是各自催使著馴獸手段。


    在所屬馴獸師的命令下,無數高大、而毛皮發白的身影,在老老實實地勞作著,它們除了還不嫻熟外,動作流程竟是與人類無異,甚至力氣還要更加之大,進度更快。


    難以置信的,


    是一頭頭白色的喙嘴猩猩。


    “喔喔……”其中最大的一頭、已經是長者期巨獸的喙嘴猩猩,發出無奈的聲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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