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沃曼接下來準備好的一肚子髒話都咽了下去,一時不知該從何處吐起。


    他其實認得這人——與霍步陽一同,是此次帶領餘燼教團的高層之一,“聖騎士”格裏芬。


    說是“聖騎士”,那是因為對方穿著的是全套騎士鎧配神聖胸甲——據說這一套就是餘燼教團創始人、他們的大團長在斯昆鎮擊殺飛牛時穿著的原裝。


    當然,後來是經過了修複。


    格裏芬本人的實力也相當了得,在加入餘燼教團後,他便負責起了平日的武裝安保工作,主要是護送流民前來斯坤……而在民風彪悍的沙克王國,若黃家兄弟兩人遇到了解決不了的麻煩,也是由他出手。


    一時竟在沙克戰士中贏下了不少尊敬。


    由於表現出來的戰力與路夢在離開斯昆鎮時相同,著裝打扮更是相似,一度有教眾懷疑格裏芬就是大團長的偽裝——對此格裏芬本人堅決否認,加上現在來自沼澤地的消息傳開,這一謠言才算徹底澄清,沒有引發多大的波瀾。


    而在來到閃地後,格裏芬更是配合骸骨團等武裝力量,擊潰了從東而來的喙嘴獸災,其中甚至還有一頭走失的長者期巨獸……這樣的戰績,絕對可以算是斐然。


    但據一條不算秘密的秘密。


    這樣的格裏芬出身聖國,曾是聖國軍隊的一員……但職位,隻是一個普通的哨兵罷了。


    這與其實力,明顯的不匹配。


    沃曼早聽說過他。


    大概也能猜出理由:作為一個奧克蘭人,格裏芬對他們的國教並不是那麽虔誠,甚至充滿了懷疑。


    這在政教合一的聖國,如果暴露出來就算是重罪,不發配到重生已經不錯了,更別提有什麽上升渠道。


    證據之一。


    便是格裏芬看到周圍的蜂人,比如自己和狼騎兵們,並沒有產生什麽抵觸與敵對情緒,甚至還能與沙克人並肩作戰……這無疑完全違反了奧克蘭聖教的教義,罪不容誅。


    不過,據他本人所說,他並非是憤世嫉俗的不信者。


    隻是信仰著真正的天啟,而已。


    一個視科技為魔鬼與洪水猛獸、民眾生活水平停滯不前、祭司頂著宗教的名義盤剝苛捐雜稅的國度……怎麽可能是神在預言中許下的樂土?


    也是因此,格裏芬說話偶爾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更關鍵的是,他真的篤信他說出來的那一切:


    世人被黑暗蒙蔽了。


    而初火讓我們睜開第一隻眼。


    “所以,閣下就是工程部的負責人、大團長應許下的未來築城者……沃曼先生?”黑甲的騎士握住蜂人的手,“您的技藝簡直讓我驚歎——如果說初火大人構思的防線屬於神國的造物,那雖然完美但是無人可知,而您的工作就是負責把它帶到人間,讓我們這些愚昧而缺乏想象力的信者也能以得見,這是僅次於神創世的功績……”


    沃曼被對方晃得愣了神。


    心說,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講的。


    之前臉上的那副表情……分明透著嫌棄……更何況作為奧克蘭人,即便不談聖國國內赫赫有名的神聖基地,他又是從斯昆鎮而來,見證過那樣的軍鎮雄關,看這土牆還不是小兒科?


    可格裏芬此刻眼中的堅定與剛剛的嫌棄……都並非作偽。


    “咳咳……”蜂人清了清嗓子,“叫我沃曼就好,你後麵說的那一大串名號我都不認識……何況這紅壘長城的質量到底如何,我心裏有數。”


    蜂巢族技藝,主打的就是一個量大管飽、神速價廉……但相對應的,也是粗製濫造的代名詞。


    就比如,他聽說過餘燼教團的教義:信徒們對機械義肢的推崇到達了一個堪稱狂熱的地步,理由是這些鋼鐵造物能夠極大增強自身能力,克服生物先天血肉的孱弱……然而沃曼就心想,那是你們沒見識過我們蜂巢族的義肢。


    在蜂巢中,工藝員們會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廢棄機械中拆出有用的部分,特別是各式破損義肢,然後把它們重新拚裝。


    運氣好的情況下,能東平西湊出一條完整的義肢,那就可以擺上貨架通過蜂人貿易員能把石頭吹出花的高超口才,再賣出一個好價錢。


    大多數時候,一條胳膊腿總是會少上一些什麽關鍵部件……那工藝員就會充分發揮自己的創造力,用從垃圾堆中淘來的、一些別的零件來替代。


    鐵桶、線圈、酒瓶……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更沒有不能用的材料。


    最後,還總能神奇地運轉起來。


    他們稱為【經濟型】係列。


    不過……若是換上這樣的義肢,別說增強能力,勉強能動不拖後腿就算不錯了——字麵意思上的。


    如果路夢當初給黃傑換上的是經濟型之臂,而不是從科技獵人那采購來的骨人之臂,他的刀術就沒法突飛猛進,以他為例展現能力時,餘燼教團的傳教功效,也會大打折扣。


    巴德想吹都沒法吹。


    不過,有義肢畢竟還是比沒有強。紛爭不斷下,無論是哪裏,軍中都出現了許多殘疾的士兵,外傷容易愈合,但斷肢就是永遠失去了……如何幫助他們重新站起來投入戰鬥、或者至少是恢複正常生活,這也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加上一些因為事故、先天、受害……而喪失肢體的普通民眾,在解決完他們的問題之前,餘燼教團機械飛升的改良性需求,注定是無法滿足了。


    一方麵,醫學部在研究是否有可能實現斷肢重生,但人工智能核心解讀進度停滯,他們也隻是剛剛有些頭緒,還無法投入實踐。


    另一方麵,路夢也找上了沃曼,看能否與某一家蜂巢建立合作,引進經濟型機械義肢的生產線或至少大批量收購——畢竟雖然它們的質量堪憂,可事實上蜂巢族已經是世界上唯一還有能力“製造”機械義肢的生產商了,像其他的高品質義肢,都是科技獵人從古代遺跡中搜刮出來的,幾乎屬於不可再生資源,難以滿足大批量需要,代價也很高昂。


    可即便要求降這麽低。


    也遇上了難題。


    如沃曼、蒼翠、銀影等雖然是蜂人,但都屬於離巢的蜂人,是族群中的流浪者、是被排斥的一方。


    他們的觸角已經無法再接收到蜂巢集體的信息,同為蜂人並不是什麽溝通優勢,反倒隻會讓他們被蜂巢視為異類。


    稱為“無巢可歸者”,


    與其他異族,蜂巢還可以與你打交道、做貿易騙騙錢……可對無巢可歸者,它們卻是沒什麽好談的。


    叛徒。


    另一方麵,蜂巢合作對象也相當難找……隨著多年前死蜂泛濫的爆發、霧人入侵,全大陸最大規模也最有生產能力的西部蜂巢族已經與外界失去了聯係。


    虛榮穀除了啃食聲外,一片死寂。


    剩下的隻有分布在大陸各處的一些蜂巢遠行者之村……它們的生產能力就比較堪憂,而且幾乎都處在聯合城的勢力影響範圍之內。


    畢竟在沙克推行女王新政之前。


    三大國度中,隻有聯合都市不排斥異族人……他們隻排斥窮人。


    至於南部蜂巢族……


    他們的危險程度,不比霧人小。


    麵對這樣的情況,沃曼作為受邀的蜂人顧問之一,也隻能向紅之王表示愛莫能助。


    他們的確在沼澤地與閃地兩大地域紮穩了腳跟,然而在世界局勢已經被瓜分幹淨的當下,再想從夾縫中崛起可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情。


    要想解決。


    恐怕還是在外交與戰爭的範疇。


    至於自己……隻會修牆。


    而對眼前這道立下大功的紅壘長城,沃曼其實是不夠滿意的——如果沒有紅之王的神奇力量加固,這些用蜂巢族工藝築造的土牆,根本無法阻攔獸災,寥寥幾步就會被踏平。


    因此,從職業素養與專業追求的角度出發,麵對格裏芬的讚歎與吹捧,這位愛牆的工蜂,是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他掙開黑甲騎士緊握的手,搖了搖頭道:“我不否認紅之王的功勞,可對我來說,它委實不能算是我修過最好的牆,也不算是什麽成功的作品……”


    哪怕是在沼澤地。


    他也早已舍棄了蜂巢族工藝,學習過並使用著人類現代工程技術,無論是石質、木製還是鐵柵欄,都能做得更好。


    現在的這道紅壘……


    與那些在蜂巢族內部,還孜孜不倦為從未謀麵的女王服務的同胞們修建的東西,又有什麽兩樣?


    格裏芬看了看他的樣子,忽然閉上了眼。


    “你在幹什麽?”沃曼作為工蜂,有話直說,好奇道。


    “我在看你的表情。”格裏芬閉著眼說道,“我在聖國的時候,除了在戰場上,幾乎看不到別的異族人……也就見不到他們除了憤怒與恐懼之外的表情,這讓我們一度認為世界上,除了奧克蘭人之外,其他所有生物都是不會笑與難過的。”


    “久而久之,我也失去了判斷他們表情的能力……這讓我在來到斯昆鎮以後,還頗有不便。”


    “後來,我學會了不用眼睛去看。”格裏芬轉過頭,正對上瞪大眼睛的沃曼——這個奧克蘭人緊閉雙眼,可好像真的在與他對視一樣,“神會告訴我他們的感受,這是天啟……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


    “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


    “他們說得果然沒錯……”沃曼嗤笑了一下。


    這個人類的確有些神神叨叨的。


    他原本不太在意,可對方的下一句話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想,我該問一個問題:沃曼閣下,你認為的‘牆’,是用來幹什麽的?”


    “遮風擋雨?要不就是抵禦外敵……”工蜂隨口說道,他並沒有太想過太多,可對方提到牆,興趣讓他止不住回答,“就像在蜂巢族,我們大家都是因為要保護女王和她的子嗣……”


    蜂人喜雨,因此最關鍵的還是守護族群,避免同胞遭到殺戮。


    “那麽,您以前修建的那些牆,做到了嗎?”格裏芬睜開眼睛,微笑:“又做到了多少呢?”


    沃曼一愣。


    誠然,他在離巢之後,在過去就已經是一個知名的工程師,所以才會被紅之王聘用……可之前除了協助修繕腐爛鎮的石牆之外,自己修建的都是那些頭目頭領的華麗宅邸,它們為了阻隔下人窺探和彰顯財富的。


    要防備的,也是小偷與暴民。


    格裏芬沒有再看他,而是看向綿延的紅色長壘、自顧自說道:“我作為一個哨兵,在聖國換防也見過不少的雄關,它們有的從古屹立至今,有的早已經成為了廢墟。”


    “無一例外,修建它們的人,都說是為了要保護我們的家園、家人,讓大家不受黑暗的侵襲,能夠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於是包括我在內,無數人在聖火的號召下,踏上戰場,前往了神聖基地。”


    “我效忠於高階審判官塞塔閣下……前往的是,對霧人防線。”


    “嗯。”沃曼應了一聲。


    心中卻是起寒。


    作為蜂巢族,他更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那些僵屍化同胞的恐怖。


    更別提在前線上,麵對如藍色的潮水一般湧來的怪物……哪怕是身披重甲的聖騎士們,也會被淹沒。


    “壓製死蜂泛濫的過程,艱辛但也算得上順利,我們花費了三年的時間,一步一步推進到了霧島邊緣……”格裏芬回憶著,“這一過程無需謙虛地說,我也立下了不少戰功……哪怕我們牧區的祭司不喜歡我,最後也不得不承認——那個‘格裏芬小子’擁有了在聖火下受封為聖騎士的資格。”


    “也就在這一時節,正逢霧島大霧退潮,能見度史無前例提升到最高,霧人的活動範圍也受到限製……我所在的軍團收複了一個關鍵的廢棄神聖基地,聖國軍隊完全能以此為前哨,趁機一舉深入霧島。”


    “恭喜。”沃曼說。


    顯然,聖國的軍事行動沒有成功,格裏芬也沒有收封為聖騎士……他隻是沒有想到,聖國居然取得了這樣的戰果與勝機——若是成功,死蜂泛濫的範圍至少將會被嚴格控製在霧島內圈。


    但是他更沒想到——


    “後來我們撤軍了,沒有接戰、也沒有再前進一步……而是將那座神聖基地讓給了霧人,連帶的還有十幾個剛剛遷回人口的農莊。”格裏芬拄著長劍,眼神像是上麵的鋒刃一般逼人,“我的高階聖騎士長官,平時就喜歡違禁喝酒,那天酒醉把一根柱子認作了他相好的隨軍娼婦……後麵的我就聽到了真相:瓦爾納特審判官在東線取得大捷,正準備回水泡山莊接受聖主褒獎,也要趁機挾恩受賞;可國中朝政已經被兩位高階審判官瓜分,伱受利我受損,此消彼長。如果塞塔因為進軍霧島延誤了時機,不能回朝對峙,那朝中就可能會出現對他不利的提案——而這,才是最緊要的。”


    對聖國內政,黑甲騎士沒有再多說,而是掏出一本厚厚的書冊,交到沃曼的手中:


    “相比之下,你們修建的這道牆……至少不會後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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