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秩序!”


    城頭的守衛呼喝著。


    壁壘兩端,閘門洞開,原本相隔的人群匯聚在了一起。


    有牧民在其中找到了自己失散的親人,執手而泣。


    也有人終於是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


    默默無言。


    獸災以來,白眉氏族接納過人數最多的一批逃難牧民,正在有條不紊地進入河穀壁壘。


    “你是哪個部族的?”


    “什麽職業?”


    “會馴獸嗎?”


    白眉的士兵們,在仔細盤問新加入的人群:如果所在部族已經進駐了河穀,那就安排他們在一起。


    如果整個部族已經失散。


    那就另行安置。


    而落難牧民當中,擁有較強天賦的馴獸師是最受歡迎的,一旦報出自己的身份、證實能力,就會被白眉氏族以禮相待。


    正是用人之時。


    事實上,馴獸師們在獸災當中,存活下來的可能性也更高,因此所占的比例還不少。


    或許在遙遠的過去。


    也有其他的族群擁有溝通獸類、為己所用的能力,但隻有在閃地,這份能力才會在優勝劣汰中隨著血脈而富集,最後演化了獨具特色的流浪部族。


    “我不是馴獸師。”


    青年答道。


    “嗯。”負責記錄的白眉士兵在紙上一勾,倒也沒太在意。


    有沒有馴獸能力,


    到時候一測便知。


    基本不存在有人為了更好的庇護待遇,從而謊報的可能。


    而馴獸師報出來,就有這麽多的好處。


    也不太可能有人故意隱瞞身份。


    那不是閑得沒事做嗎?


    即便不是馴獸師,白眉氏族也很歡迎年富力強的成員加入,無論是參加訓練成為守衛,還是幫忙修築工事城防,都是非常重要的。


    而能夠活過獸災的。


    不會有多少老弱婦孺。


    “那麽你就去……”士兵抬起頭,就準備給眼前的青年分配任務。


    隨即,就愣住了。


    原本要安排他去打灰……這話突然就像是忘記了一般,怎麽都說不出口。


    青年:“怎麽了?”


    “啊,沒什麽……”白眉士兵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搪塞過去。


    他要怎麽說。


    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的容貌震驚。


    哪怕是以前的少族長。


    似乎都遜色了半分。


    媽的,一定是個花花公子。


    士兵意識到這點後,才注意到從排隊的落難牧民,到白眉氏族的營帳,都有不少熱烈的視線朝這邊看來。


    聚集在青年的身上。


    然而這青年本人,卻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到這點,舉止行為都很正常,大大方方,在一眾疲憊激動的人群中,顯出一絲磊落。


    “你有什麽特長?”士兵收起心神,為了掩蓋思緒,下意識多問了一句。


    “會一些刀術。”路夢答道,“對醫術也略通一二。”


    開啟了美型模組的他。


    如今可以說麵目全非。


    “這……”士兵略一沉思,“守衛已經滿員了,但會醫術,當個軍醫也可……去兵營報道吧。”


    獸災當前。


    最辛苦的守衛也是所有安排中相對待遇最好、地位最高的。


    但對他來說。


    更重要的是別把這人放到後方,免得禍害其他人……


    路夢戴上獸皮兜帽。


    遮住了那張哪怕已經抹上了塵土,都自帶濾鏡光環的側臉。


    再按照指引,朝著兵營走去。


    “你的職業?”


    “馴獸師。”一道清脆的女聲。


    平淡的回答卻引來一陣驚呼和豔羨,盤問的士兵也重視起來,一邊登記一邊通知同僚準備過來接應。


    尤其是,對方還這麽年輕。


    未來一定大有可為啊。


    白眉士兵的表情不自覺帶上了一絲不該有的諂媚——對方現在雖然是來逃難,但之後多半會加入白眉氏族。她以馴獸師的身份很快就能爬得比自己高得多,剛好就是頂頭上司也有可能。


    這個時候上心一點。


    總沒有錯。


    然而,琪可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無視了周圍熱情的白眉士兵,穿過圍觀的人群,直看向那道背影。


    好看的男人總沒有好看的少女有吸引力,更別提是高貴的馴獸師大人。


    人群的注意力。


    已經完全從路夢的身上移去——又或者不單純是這一個原因。


    一路上。


    琪可已經見證了,對方隻要想,隨時就能隱去自身存在感的能力,而無論頭上頂著怎樣的臉:熠熠生輝還是隱於幽暗都在一念之間。


    “紅之王殿下……”她心想。


    “為什麽……”


    “為什麽我不允許你們透露我的身份?”營帳內,路夢請老牧民在麵前的羊毛氈上座下,一邊說道。


    作為軍醫,他向長官驗證了自己的能力之後,惹得對方相當重視,於是就被分配到了一間專門的營帳,裏麵還有用柴火燒著的大小瓦罐,咕嘟嘟冒出草藥的香氣。


    空間也是相當寬闊。


    並非其他逃難者能比。


    這老牧民,赫然就是之前回答守衛問話的代表,也是他告知了白眉氏族,說無名氏族的路北遊他們,並沒有隨著眾人一同來到河穀。


    “因為如果知道我在這裏,”路夢坐定,“你們就進不來了。”


    “白眉氏族他們……”老牧民一開始有些不敢相信,但一想到他們通告之後,那漫長的等待時間,便也能想象到對方高層所發生的爭議。


    能夠在獸災中存活下來。


    老牧民不是缺乏智慧之人。


    即便不清楚細節,也大致明白道理,相信路夢所言必有所據。


    當下隻是歎氣,行了一禮。


    就退出了營帳。


    而對路夢來說,一路上的見聞,加上對喙嘴獸出現頻率軌跡、動態異常的觀測……他已是想通了原因。


    難怪——


    此次獸災強度之暴烈。


    事在人為。


    喙嘴獸的總數取決於它們的老巢骸骨高原,或許有周期性變化,但還是有規律可循。老練富有經驗的閃地牧民,了解習性,也不該輕易被打個措手不及。


    以白眉氏族的實力。


    更加不至於如此。


    然而,即便喙嘴獸群的總數不變,但如果它們一股腦兒同時被引向某處,集中進攻呢?


    對當時遭到喙嘴獸襲擊的部族來說,那就是前所未有的災難。


    而且,獸災之下。


    各地遷徙、聯絡通訊斷絕。


    不知道外界情況,就會想當然按照常理推斷——其他地區的遭遇也和自己一樣。那獸災的程度就被無限製誇大了。


    這就是信息差和時間差。


    如果路夢不是一開始就修建了漫長的對喙嘴獸防線,能夠從受到攻擊的各地,都同時得到消息。


    一旦被這麽對付。


    恐怕也很難準確判斷形勢。


    畏縮之下,還要應對違背習性、神出鬼沒不講道理出現的喙嘴獸群,那自然是會疲於奔命。


    而能夠讓喙嘴獸,


    某種程度上,違背它們的習性……


    除了安裝模組之後的自己。


    還有……


    路夢站立起身。


    ——計劃中,琪可這位馴獸師,能用山野氏族本來的身份啟用人脈,而其餘那些化身“無名氏族”的狼騎兵們,有部分離開埋骨地狼,此刻就待在老牧民所在的部族當中。


    因為基數大,即便摻入幾個蜂人也不太顯眼,對流浪部族這樣無所不包的組織方式就還在可接受範圍內。


    而路夢之所以能說服他們。


    全靠了刷臉……


    並非如此。


    【醫療天使(b級)】


    救治,產生額外的派係好感度。


    生死之交。


    歃血為盟。


    在以無名氏族的名義,接觸了最初幾個部族後,他們就融入了其中,再借對方的身份,來接濟收攏剩餘的逃難部族。


    那位白眉士兵的感覺是對的。


    的確有許多落難的牧民,其中不乏適齡少女,他們將視線投到了路夢的身上,關切熱烈。


    卻並非傾慕。


    而是感激與崇敬。


    可以說,如今除白眉氏族之外,再剩餘的半個閃東部族,都或多或少接受過他的恩惠——哪怕當時,他們並不知道這青年的真實身份。


    路夢從帳篷中翻找出一個藥箱,整理好白眉氏族準備的藥品之後,想了想,又從自己的貼身背包中,拿出幾管沼澤地醫學部生產的藥劑,一齊放在當中。


    年輕的軍醫,把藥箱掛在肩上。


    然後掀開簾帳,報備之後,向著如今白眉氏族的兵營走去。


    ……


    ……


    青榮掀開簾帳。


    滿帳篷的藥香味——看來李嬤嬤病好之後,收拾照顧得不錯,原本蕪雜的味道一掃而空。


    隻是因為缺乏光照。


    依然有一股沉鬱的氣息,揮之不去。


    “姬海,”昏暗中,青榮提著食盒,“我來看你了。”


    年輕人還是被捆在銅柱上,他手上被鐐銬摸出的傷口,這時已經結痂,看樣子很快就能好。


    姬海抬起頭,


    雖然隻是無聲笑笑,但臉上能夠出現笑容,對他來說,已經是相當難得。


    “你來了啊。”他說。


    青榮點點頭,走到年輕人麵前蹲下,打開食盒,一邊擺開一邊碎碎念著近期發生的事情。


    而姬海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大多數時候,


    隻是靜靜地把青榮遞過來的食物,嚼碎咽下。


    除了巫馬族長和負責照顧他的李嬤嬤,青榮就是外界唯一能接觸到這位曾經的白眉少族長之人了。


    因為,他是姬海的好友。


    或者在流浪部族中,這叫做伴當。


    從小在一起長大,無論姬海做什麽,他都應該跟隨左右——上戰場就為他衝鋒陷陣,平野放牧就為他軋草牽羊。


    而如果姬海能夠成為白眉新一任的族長。


    青榮也就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位高權重。


    ——本該如此。


    如果姬海沒有“瘋”的話。


    或許是念及青榮畢竟陪伴了自家兒子那麽多年,巫馬在心底也將他看做後輩,族中有什麽事務,也派遣他充當門麵出使。


    時間一久。


    反倒是青榮的名氣開始在閃地鵲起,姬海這位曾經頗受關注的少族長,則逐漸淡忘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青榮:“伱知道嗎?壁壘裏最近出現個有名人,好像是來自一個叫遠行者的小部族……說是長得比你還帥呢,我也沒見過,總覺得不可能……”


    “說這個幹什麽,”見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姬海苦笑一下,“我對男人又沒有興趣。”


    “你當年可是我們白眉一枝花……好了好了我錯了,你沒這個稱號,但聽了這消息就沒點危機感麽。”青榮擠眉弄眼,“現在姑娘都把媚眼拋給人家了。”


    “在這裏,我隻能看到你的臭臉,就是有再多的姑娘我也看不見。”姬海語氣平淡,“你不是會關心這種無聊事情的性子,那人能入我們青榮大人的眼,肯定不是因為長相。”


    青榮沉默了。


    哪怕對方被關在這裏許久,直到世人淡忘……他還是足夠了解自己。


    青榮之所以知道那個小部族出身的難民,還是因為下麵的兵營報上來的結果——是來聯合請賞的。


    那叫霍霍的年輕軍醫。


    以一人之力,治療積壓的傷病員,救人無算。有一些原本已經被放棄的重傷患都被他從生死線上拉了起來,的確可以說立下了大功。


    而讓青榮在意的,還有另一個細節。


    被那軍醫治好的士兵。


    各個感激涕零泣不成聲……康複後前來送禮與羊皮錦旗的人,據報告說甚至都把對方行醫的營帳給擠塌了……如果他不是一個軍醫而是一個統帥的話,士兵們恐怕都要為他上陣殺敵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


    有這麽誇張嗎?


    青榮很無語。


    如果不是下屬報告中說,這軍醫的確手藝高超、醫德過人值得信賴……他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繃帶上麵下藥了。


    沼澤地特產的那種。


    但換位思考,青榮覺得如果是自己被人救下性命,那的確怎麽感激都不為過。


    他之所以在白眉氏族。


    也是因為如此。


    可是……


    “可是,你為什麽隻挑這種事和我說呢。”被綁在柱子上的年輕人,微微抬起垂著的頭,如此問道。


    “姬海,你就別為難我了。”青榮繼續苦笑,“族長說了,這次獸災的情況不讓我告訴你,也叫你別操心——上次事發之後,巫馬伯伯就警告我,要是再有下次,連我也不能見你了。”


    姬海無聲輕笑一下。


    上一次,巫馬在會上力排眾議,決定救濟落難的閃東部族……這一消息,正是青榮偷偷過來告訴姬海的。


    見到好友的模樣,青榮猶豫道:“姬海,你也不要怪巫馬伯伯……”


    “我知道。”年輕人打斷他,隻是低聲說:“其實,我很為他驕傲的。”


    “你說反了吧……”


    “沒有,因為我……沒有什麽值得他驕傲的地方。”姬海不再言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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