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地東部,白眉氏族。


    他們的總部營地坐落在一片河穀之中,水草豐美,一邊連接向複仇地的唯一出口,那是東西貿易來往的必經之地;一邊通往群山之外,就是廣袤無際的大草原。


    正可謂是世外桃源。


    如今,白眉氏族的防線全麵收縮,隻在出口的一側設置了大量的防禦工事,將河穀牢牢堵住。


    哪怕知道以喙嘴獸的身軀。


    不可能從水下潛入。


    他們還是用鑄鋼的閘門,放下鎖死了整條河流,隻留下幾個出水口,任必要的生活用水流入。


    防禦不可謂不嚴密。


    因為需要攔截的區域小,加上後方有商人行會源源不斷地從“複仇之穀”運輸來生活和軍用物資,白眉氏族在極短的時間內,竟也是修築起了在強度上絲毫不弱於紅壘長城的防線。


    鐵灰色的金屬板。


    閃爍著冷硬的光芒。


    但是此刻,這一道鋼鐵的壁壘絲毫沒能給防線後的流浪牧民們,帶來任何的安全感。


    “砰!”


    一道通徹河穀的重響爆發。


    鋼鐵震顫轟鳴。


    人心顫動。


    一條粗壯的長頸,竟是從高達十餘米的屏障外,探出了頭來。


    長者期喙嘴獸。


    它在頭蓋外骨骼遮蔽下,拳頭般大小的“小”眼珠,好奇地打量著幕後的景色。


    當察覺到人群與鼻尖的鮮味吻合後,不由得發出一陣興奮的鳴叫。


    “啊啊啊!”


    婦孺們被帶得啼哭了起來。


    憑借他們的防禦工事,能夠擋住一般的喙嘴獸群,但對於長者期喙嘴獸,能發揮幾分作用還未可知。


    見這長頸巨獸,就要再蓄力衝撞。


    有守衛從城頭的藏身處爬了出來,手持長矛抓準機會就衝著對方好不容易露出的眼珠刺去。


    噗嗤一下。


    穿過盔甲一般的骨板縫隙,戳進了肉裏。


    卻隻是刺在了眼皮上。


    那厚重的角質褶皺,牢牢卡住了矛頭,滲出一絲淡紅色的鮮血——可就完全無傷大雅。


    喙嘴獸甚至沒有完全閉上眼睛。


    漏出的眼光。


    仿佛帶著戲謔。


    啪!漿水飛濺。


    勇敢的白眉戰士在重擊下頃刻間化成了一團血糊,暗紅的蕪雜從喙嘴獸的下顎處流下,滴滴答答。


    長頸一掃。


    城頭上其他趕來支援的守衛也盡皆中招,肢體飛濺、血肉模糊,有的甚至還沒來得及揮出手中的兵刃。


    而遠處。


    長頸巨獸的身後。


    遙遙地已經遍布了戰士們的屍體,他們是白眉氏族在外的偵察兵們。


    “任林大人,快撤吧!”青榮拉著身邊的肥胖商人。


    白眉氏族是商人行會在閃地最大的貿易夥伴,他們的駐地也正是設在這片河穀之中。


    青榮滿臉焦急。


    他們之所以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修築起這道臨時壁壘,還全仰仗了這名為任林的貴客的資助貸款。


    複仇地時常會降下天火。


    哪怕是掌握了耐高溫材料的科技獵人們,都不敢在其中肆意探索。


    要想通過複仇地。


    隻有一條狹長的小道,遭受天火的概率沒有那麽頻繁,也被稱為“複仇之穀”,可以被視為溝通東西的生命線。


    任林主導的商會物資。


    就是從這之中運到的,也隻有他們的商隊才有這個實力辦成。


    如果任林在這裏有什麽閃失。


    對他們白眉氏族……


    青榮可承擔不起這樣的責任。


    然而,讓這位白眉使節有些訝異的是,在這片混亂的場麵之下,所有人中竟也隻有這個平日笑眯眯的商人領隊,保持住了鎮靜。


    “沒事的,青榮大人。”任林拍了拍他的手,實則是掙開了對方的拉扯,“我相信我們不會有事的。”


    “相信?”


    青榮心急如焚。


    眼下長者期的巨獸再次撞上了鋼鐵壁壘,原本牢牢釘死在河穀兩側的跟腳,都發生了鬆動。


    懸崖的碎石。


    如篩般落下。


    城頭的守衛還在與對方的長頸纏鬥,灑下無畏的鮮血,卻是作著無謂的廝殺。


    這要怎麽讓人相信?


    青榮打定主意。


    如果防線真的陷落,為了白眉氏族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那就不能失了商人行會的支持……他就是綁,也要綁任林綁走。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想法。


    任林身後那幾個全副武裝的雇傭武士,紛紛按住刀柄,散發出攝人的氣勢。


    青榮吞了吞口水。


    就在他的眼中,長者期巨獸將要發動第三次撞擊,而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之時。


    一根強勁的長箭。


    射向了喙嘴獸的頭顱。


    白眉氏族的守衛也試過遠程攻擊,但那些足以貫穿皮甲的箭矢,射在長者期喙嘴獸的皮膚上,就好像撓癢癢,不是被彈落就隻是嵌在上麵留下白痕。


    這一支長箭卻不同凡響。


    它通體鋼鑄,在空中劃出淒厲的破風聲,甚至帶給人一種鐵簇都要摩擦出火星的錯覺。


    應聲而中。


    喙嘴獸的長頸受力震顫,飆出血來。


    這是它第一次破防。


    有如此力道,射箭的機括必然是世間罕有的強勁。


    但長者期的巨獸。


    畢竟是沒有這麽容易被殺死的,以它的體量,若守衛部隊與城防不夠得力,甚至可以攻破一座正經的小城鎮。


    這麽多年來。


    骸骨荒原有多少人類據點就是因此而消亡,最後隻有聯合城的鍛造之都開頓城,與礦業之首哀礦鎮才能屹立……後者如今也是因為血色叛亂而衰落了。


    長頸巨獸憤怒地回首。


    看到了壁壘之外,一個渺小的人影。


    他在喙嘴獸發現之前,變戲法般將手中的舊世界弩收進獸皮大袍之中,隨後叼起骨笛,悠悠吹響。


    不是多麽美妙的聲音。


    甚至稱得上怪異驚悚。


    因為那正類似喙嘴獸通過長頸共振,發出的嘶鳴啼叫。


    遠遠的。


    聽到這聲音,青榮一愣,反應過來:


    “無麵大人?”


    是,他忘記了。


    在白眉氏族收縮防線,堅守河穀的同時,頂級馴獸師無麵也在外界執行著任務。


    引導喙嘴獸群的任務。


    如今頗具成效。


    白眉氏族也是因此有時間修築好壁壘,之後遭遇的喙嘴獸群也多隻是漏網之魚,可惜這一回漏了個大的。


    但好在,無麵大人及時趕來。


    隻見這個馴獸師雜亂的長發飛揚,他站立在壁壘外的平原,渺小的人與巨獸之間差距甚遠,又沒有任何阻礙。


    可無麵,對它的憤怒直視。


    絲毫不懼。


    隨著骨笛的鳴響,喙嘴獸眼中的憤怒竟奇跡般漸漸褪去,消失不見。


    它的雙目依舊赤紅。


    但蘊含的感情,似乎有所不同。


    幸存的守衛,驚訝地發現。


    原本暴虐的喙嘴獸,突然轉變了態度,渾身微微顫抖,四條粗壯的巨腿跺地,顯得好像有些扭捏……


    和羞澀?


    “這是……”捂住模糊傷口的守衛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反應過來,“發情了?”


    長者期的喙嘴獸。


    活了一輩子。


    原本已經沒有了世俗的欲望。


    然而在無麵笛聲的引導下,它的眼中一片迷茫,也不知是看到了絕世美人還是夢中情郎。


    “嘀——”


    無麵吹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嘯。


    喙嘴獸的神經頓時就像被挑動了一番,噴出一大口白氣,流出雨幕一般的涎液,急切地轉身跑去。


    大地震顫。


    無麵翻身躲過。


    他的臉上帶著用幼年喙嘴獸頭骨做成的麵具,通過引導完全能讓自己在喙嘴獸眼中隻是被視為一具骸骨,而無視。


    以無麵的能力,還無法強行控製喙嘴獸這樣的凶獸,但他熟知這些動物的習性,擅長製造錯覺,也能用另外的方式來操縱利用它們。


    至少能保證。


    自己的絕對安全。


    隨著喙嘴巨獸甩著長頸,興奮地追逐而去。


    這一場猛烈的危機。


    竟是就這麽被他一個人化解了。


    無麵起身。


    站在鋼鐵壁壘前,淡淡開口:


    “讓我進去。”


    這時,所有壁壘後逃難的牧民才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


    “無麵大人!”


    聲浪掀天。


    城頭上,傷痕累累的守衛們,也終於放鬆下來,有人支撐不住,就這麽失血昏厥倒下。


    不過,隨著閘門洞開。


    那個得勝歸來的長發馴獸師,才是眾人視線的焦點,繁花加身。


    青榮收起眼中的豔羨。


    又帶著一絲驚疑看向身邊的商人貴客:“大人,您早知道了?”


    “怎麽可能。”任林嗬嗬一笑。


    “我隻是信任他罷了。”


    “要知道,白眉氏族的各位隻需要奮力與喙嘴獸作戰,但要真正抵抗住獸災,無麵大人得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


    “……您說得對。”聞言,青榮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但還是隻能點頭稱是。


    正如對方所說。


    獸災發展到這個階段,白眉氏族能堅守到今天,還沒有多大的損失,的確多憑了無麵之前提出的策略。


    看看壁壘後的這些牧民。


    他們都是東部其他破滅部族的成員,運氣好的還能過來尋求到白眉氏族的庇護,隻是就被安置在最外圍。


    如果防線出了什麽問題。


    首當其衝的就是他們。


    但這些人也沒有別的怨言,畢竟至少還能有條活路。


    像那些來不及趕到。


    隻能往其他方向遷徙,甚至慌不擇路跑向西邊的部族……想來已經全部葬身於喙嘴獸之口了。


    看看這些人的代價。


    青榮又怎麽會對無麵生出不滿:若不是因為他,哪怕白眉氏族不會落得同樣下場,想來也會相當狼狽。


    不過,


    無麵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


    他能引開前來河穀方向的喙嘴獸群,自然沒有精力照看其他的部族。


    而白眉氏族按照計劃收縮。


    原本的前線隨之放棄。


    南方的喙嘴獸群可謂是長驅直入……從這個意義說,閃東的其他部族,之所以會有如此遭遇,也是被波及。


    青榮目送著任林帶著武士離開。


    對方走向了被簇擁的無麵,流民們滿懷感激的淚水,絲毫沒有思考到之前自己的部族破滅,某種程度上正是因為這位馴獸師的策略。


    畢竟他們看得見的。


    就是無麵勾引走了剛剛的那頭長者期巨獸,讓好不容易幸存下來的大家免遭於難。


    而被眾人包圍。


    無麵的臉上,依舊戴著喙嘴獸的頭骨,嘴角好似浮現出溫和的微笑,可整體來說還是很難判斷他的表情。


    “族長邀請無麵大人,原本隻是想讓他從一旁協助……”有感於無麵的人氣,青榮喃楠道,“但現在,已經是讓他挑了大梁。”


    無麵的人望。


    如今無論是在白眉氏族內部,還是在整個閃地東部,都要比任何一個白眉姓氏的人高。


    人隻知有無麵,不知有白眉。


    這是大勢所趨。


    連帶著無麵原本出身的部族,也在白眉氏族的內部大會上,被邀請為了座上賓,參與討論——這在以往的部族曆史上,是從未有過的。


    而在那次大會上。


    族長巫馬原本提出,現在局勢已經穩定下來,有著壁壘的守護,河穀內的白眉營地也沒有後顧之憂……是時候適當地主動出擊。


    總不能一直這麽讓獸災肆掠。


    必須重整秩序。


    而且白眉氏族還有兵力,配合上無麵的輔助,作戰也會事半功倍。


    結果,他的提議。


    遭到了眾多族老與千戶的反對。


    理由也很簡單。


    白眉氏族如今已經安定了下來,那就不要節外生枝。


    萬一壁壘出了差錯呢?


    士兵們在外,想要救援都來不及。


    更何況,


    打仗,總是要死人的。


    白眉氏族內部,也劃分為各大派係,士兵戰死,那就是他們各自不可挽回的損失。


    最開始的激進主戰派。


    在第一次與喙嘴獸群遭遇時,就已經損失慘重,造成在部族中話語權一落千丈。


    必須保存實力。


    這是剩餘人的共識。


    至於說喙嘴獸……既然無麵有能力解決,那就交給他去解決吧。


    青榮搖了搖頭。


    回身朝營地走去。


    另一邊,人群散去。


    無麵看到了雇傭武士,以及他們身邊穿著華服的任林——對方笑眯眯的。


    無麵走過去。


    “成為英雄的感覺如何?”任林說道,語氣似乎帶著一絲戲謔。


    馴獸師沒有回答。


    隻是比出一個手勢。


    那是一個數字。


    他開口:“八頭。”


    加上今天這一隻,總共八隻長者期的喙嘴巨獸。


    無麵已經全部掌握了它們的行蹤。


    “不管你是要對付血之主,還是想踏平白眉氏族……”馴獸師緩緩說道,“我想這都已經足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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