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潮奔湧,看得北風氏族的勇士們都嚇了一跳,連他們的統帥伯偉都不例外。


    閃地部族出身的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


    埋骨地狼狡詐又凶殘,往日裏哪怕隻有一兩隻靠近牧場,都足以騷擾得一個部族好幾天沒有寧日,讓哪怕是最矯健的勇士也不敢單獨出去放牧。


    一般牧民馴養的骨犬,在它們麵前怕是連吠都吠不出。


    可是這一回,


    它們卻是成群結隊而來,漫山遍野。


    這才是南方那骸骨荒原的常態。


    “放!”


    一聲厲喝驚醒了他們,聽到命令後,他們也下意識鬆開了弓弦。


    箭如雨下,向著四周飛濺而出。


    埋骨地狼們警覺地想要閃避,但狼群匯聚在一起也有壞處,那就是沒法像之前的獨狼一樣跑出複雜的行進路線。


    那些反應最快的埋骨地狼反而撞到了同伴的身上。


    接著是被一根根長箭貫穿。


    長嘯中陸續出現了夾雜的哀嚎。


    “繼續,引弓!”


    反應過來的伯偉接過指揮權,勇士們也行動迅速。


    他們都來不及看剛剛下令的路夢,也慶幸如果不是對方早發現了狼群,要是等到埋骨地狼們靠近白帳,再突然現身,那就不是衝鋒而是撲食了。


    現在還為時不晚。


    北風氏族的這些勇士平時不用放牧,整天都在練習弓射以及摔角、搏殺技藝,哪怕過去因為屈服於砂匪沒什麽實戰的機會,但血氣和膽識還是超過普通牧民太多。


    在伯偉的命令下,一輪輪箭雨潑出。


    每一次都有埋骨地狼中箭栽倒在地,以至於奔湧的狼潮不斷出現空缺,隻是很快又為其他埋骨地狼補上。


    “咻!”


    “咻!”


    伯偉左右開弓,連珠般射出兩箭。


    一箭如前次一般貫穿了一隻埋骨地狼的頭顱,但另一枚似是因為力竭,從一隻埋骨地狼的眼角劃過。


    汁水四溢,它的眼珠被箭矢直接削爆。


    但沒有造成致命傷,反而激起了野獸的凶性。


    此起彼伏的狼嚎聲,在四周響起,像是彼此唱和又像是含著血的呼號。


    埋骨地狼骨板厚實,身體健碩。


    強弓勁弩能夠射傷它們,卻很難將之當即擊斃,不少受傷栽倒的埋骨地狼嘶鳴幾聲,又從地上爬起,帶著貫穿身體的長箭繼續奔跑起來。


    它們身後的同伴則狀似遺憾般舔了舔嘴角的涎液。


    帶著空癟的肚子,無奈跟上。


    流浪部族的遷徙,還是有作用。


    從這裏往南、閃地與骸骨荒原的交界處,已經幾乎沒有了大型牧群。至於那些野生的小動物,根本不夠埋骨地狼裹腹的。


    它們已經在饑餓中行軍了很久。


    再往前,恐怕連頭狼都彈壓不了狼群,埋骨地狼就會在自相殘殺中退散或者轉往他處。


    但對現在的情況來說。


    饑餓也讓現在的埋骨地狼們,變得更加瘋狂!


    遠處的幾百人,在它們眼中已不再是什麽配刀帶弓的強力敵人,而是無論如何都要吞下的血食獵物。


    弓弦震響聲不絕,勇士們的肌肉逐漸酸痛。


    但沒有人敢停歇下來。


    他們知道,自己的北風氏族還沒有走出多遠。


    再加上部族行進的速度。


    別管埋骨地狼們還能堅持多久,毋庸置疑的,它們至少能追上前麵的北風氏族。


    到時候,


    對普通的牧民而言,無疑是一場屠殺。


    補充了食物體力的狼群,並不會滿足,它們隻會食髓知味,在閃地繼續逗留肆掠,甚至追上那些遷徙得更早的部族……這是一串連鎖反應。


    “嗷——”


    一隻明顯比周圍狼群更大的埋骨地狼發出長嘯。


    在這聲音的催促下,不少埋骨地狼衝鋒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它即便不是整隻狼群的頭狼,也是一隻頗具威信的老狼了。


    伯偉瞄準了它。


    當即一箭射出。


    哪知這隻埋骨地狼不但不避,反而撲了上去,當空躍起。


    一口直接咬中了長箭。


    那對幽瑩的綠瞳,仿佛充滿了嘲諷。


    “啪!”


    這頭老狼的半身,忽然炸出一個血窟窿,空洞洞的,從正麵能直接看到身後的巨型圓月。


    隻見一根鐵矢,紮穿了它的胸膛。


    帶著腥味的長風卷起路夢的大氅,他單手平舉著舊世界弩,冷靜地扣動扳機。


    老狼軟綿綿的身體掉在地上,眼瞳熄滅之前其中的嘲諷都沒來得及褪去。


    而周圍的埋骨地狼明顯像是被驚嚇到一般。


    出現了一陣騷亂。


    舊世界弩不愧是最接近路夢印象中現代槍械的武器,無論射速還是射程,都超過了一般的冷兵器遠程。


    他發發點射,每一箭下去都是血肉模糊。


    無從閃避,也無處幸免。


    有精明的埋骨地狼發現了規律,專門留心這個白發大氅的人類,隻要他一抬手,就四散而開。


    場麵一時混亂無比。


    可惜對麵是成規模的敵人……這樣的戰局,並不是單個的神射手就能改變的。


    而北風勇士的箭雨,也隻是拖慢了狼群的速度。


    埋骨地狼躍過了低穀,終於還是向著眾人的所在地衝鋒而至。


    在火炬的照耀下。


    人們已經能夠看清每一隻埋骨地狼的全貌。


    透明腥臭的狼涎、瑩綠的瞳孔、蒼白參差的獠牙……變得更加清晰。


    它們的皮毛不似骨犬一般全黑,而是棕紅色的,像是沐浴在鮮血之中又被長風吹得幹涸。


    這樣的毛色在骸骨荒原屬於自然保護色。


    但在閃地的青草地間,就顯得比較顯眼了。


    這也難怪它們選擇在夜間發動突襲。


    “殿下,怎麽辦!”伯偉衝到了路夢身邊,聲音比之前都要情真意切。


    他們最多還有兩輪箭雨的機會。


    狼群就會撲到跟前。


    “還能怎麽辦。”路夢將舊世界弩掛回腰間,轉手握住銘刃斬馬劍,“準備短兵相接。”


    “這……”


    伯偉瞳孔瞬間放大。


    他們知道對方是傳說中的戰爭級,可以一人成軍的存在……但那對等的是人的軍隊,是會投降、會潰退、會害怕的軍隊。


    畢竟有了理智之後,


    反而不會硬抗那些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的敵人。


    而對上這瘋狂的狼群,哪怕他真的有實力一個人把它們都追上殺光,但那需要多長的時間?


    一天一夜?


    有這時間,剩下的埋骨地狼早就避開了他,跑得沒影了。


    重新集結之後,又可以開始獵食。


    但留在這裏的其他人怎麽辦?


    豈不是白白送了狼口。


    “沒錯,”路夢瞥了他一眼,“但如果從來就沒有‘我’,北風氏族該怎麽辦?”


    ——某一條,世界上就不存在‘無名者’的時間線。


    這一會兒,北風氏族還在服務砂匪,雖然也能得到喙嘴獸災來的消息,但同樣的,白眉氏族也不會過來支援。


    北風氏族慌慌張張地遷徙,


    然後,埋骨地狼如期而至。


    所以……


    “能夠擋住狼群的,隻有你們自己。”


    甚至,現在比上述可能性更好的地方在於:因為路夢的安排,北風氏族的勇士留在後方,占據了方圓幾裏最好的地形,至少成功阻擊到了狼群。


    起碼還能拖延時間,讓大部族有撤退的機會。


    說話間,埋骨地狼撲到半山腰,箭雨直直射下,這麽近的距離,哪怕不是那麽嫻熟的射手,都能正中它們的胸膛。


    又一批埋骨地狼栽倒在地。


    接著,又有更多的同類躍過它們的屍體。


    而路夢的話,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勇士們的心弦一震。


    長久的安穩生活,已經讓北風氏族喪失了危機感,忘記了他們所處的其實是一個危機四伏的世界,忘記了常年豐美的草場之外,遍布的其實是無盡的風沙塵埃。


    沒有人,永遠有義務庇護他們。


    砂匪的授權是為了奴役,白眉氏族的幫助隨時也能撤回。


    就算是眼前的紅之王,也是如此。


    甚至比起別人,人家此刻至少還和他們站在一起。


    而真正能夠守護部族、延續希望的,隻有他們自己。


    否則,最後的結局同樣隻有滅亡。


    狼群繼續撲上,北風氏族的勇士們沒有放箭,而是拔出地上的火炬,紛紛拋了下去。


    浸透了羊油的火把砸在埋骨地狼的棕毛上,“唰”得燃起,痛得它們嗷嗷直叫。


    而點點火星帶著油脂落在半幹的雜草上,瞬間撩起一層火圈,向下推去,火光衝天。


    對火焰的恐懼埋藏在野獸基因深處,哪怕是埋骨地狼也不例外,它們被驚得向後退去,又爭取到不小的時間。


    但草丘上的雜草很快就被燃盡。


    圍繞著白帳,喪失了不少火炬的隊伍,也變得更加黯淡,反倒凸顯出天上的月光來。


    黑夜中,那些綠瑩瑩的眼珠。


    更加滲人奪魄。


    埋骨地狼繼續衝鋒,勇士們將箭矢搭在弦上,用盡全力拉滿,死死地不肯鬆手。


    他們知道這是最後一輪機會了。


    “我給你們兩個選擇,”這時,路夢又開口了,“一,跟在我的後麵,我帶著你們殺出去。”


    從實力上說,這埋骨地狼群雖然凶殘。


    但距離困住路夢,還遠得很。


    “伱們知道,以我的馴獸能力,也有很大把握把你們帶出去。”


    常規狀態下,路夢可以同時強控或者震懾三十隻野獸,這是這個世界的上限,但他還可以通過模組解除這個上限。


    當然,以路夢現在的感知力和精神強度,還沒辦法拉滿256的數目,打個比方來說就是算力不夠、cpu要炸了。


    畢竟要精分成256份,不是瘋子也成了瘋子。


    上一次操縱血蜘蛛軍團,直接控製的節點還沒有過百,他就有些頭暈目眩。


    算是目前的極限。


    但哪怕是這樣,配合他自己的戰力加上北風勇士們也不是拖後腿的累贅,要一起衝出狼群綽綽有餘。


    然而,


    聽到紅之王發話,一線生機就在眼前,這些北風氏族的士兵卻沒有一個回話。


    這些或年輕或滄桑的麵孔,隻是緊緊咬著牙。


    側臉的肌肉,繃成堅毅的直線。


    他們知道這個選擇代表著什麽,也知道路夢沒有說出來的深層含義。


    他們這些留守的人是可以突圍,


    但突圍之後,狼群沒有了目標吸引,就會衝著遷徙的北風氏族而去,長驅直入,一路沒有任何阻礙。


    失去了這處陣地,


    他們這些人也不可能再追上狼群的速度。


    隻能跟著紅之王流浪,或是成立新的氏族、或是加入他的麾下……


    當然,好歹能留下一條性命。


    路夢像是等待回答,刻意頓了頓,然後說著:“第二個選擇……”


    一道聲音打斷了他。


    “放!”伯偉怒吼道。


    繃緊的長弓一瞬間釋放,奪命的利矢根根射入埋骨地狼的胸膛,勁力大到甚至連箭杆都折斷,一連串的血花飆射。


    “第二個選擇……看來不用聽了啊。”


    路夢止住了口。


    他看到北風勇士們紛紛拋下了長弓,然後抽出了自己的尖刀利槌,握住了長槍劈刀。


    鐵器寒芒森然。


    刹那間,殺氣凝重得有如實質。


    便是連埋骨地狼,眼中那極盡饑餓的瘋狂,都被震退了幾分。


    “我爸爸腿腳不好,他肯定走不快的……”有青澀的聲音說道,“紅之王殿下,還請你幫忙,代我多爭取點時間。”


    “我那老婆子身上總共就沒幾兩肉,就是喂給狼吃也吃不飽嘛,”一個聲音帶著笑意,“還不如換我來,我的骨頭硬,說不定可以堵上那些畜生的嘴。”


    “對啊對啊,我……”


    遍野狼嚎嘶吼,草丘上的人們竟是一片歡聲笑語。


    他們不是不害怕,


    而是身後就是至親的家人、是支撐他們在這個殘酷世界上堅持下去的念想。


    路夢最後看了一眼伯偉:“你不是閃地的人,我以為你起碼會願意跟著我走。”


    “紅之王。”伯偉的笑容裏略帶苦澀,“我的家鄉的確不在閃地……但是您覺得,一個人會對把自己賣出去的家鄉,還保有多少的感情呢。”


    “順便分享一件喜事,我的女兒去年剛剛出生,她很可愛的……有機會您可以代我去看看。”


    聽出對方話裏最後的得意,路夢笑了笑:“那還真是讓人羨慕啊。”


    “嗷——————”


    一聲比以往更加嘹亮悠遠的狼嚎,響徹在原野上。


    遠處,一隻身形異常高大,渾身遍布刻骨疤痕的埋骨地狼,緩緩探出頭來,仰天長嘯。


    在它的催促下,狼群無視了怪異人群帶給它們的震懾,如同逆流的潮水一般,淹上了青丘。


    埋骨地狼終於撲倒了眾人的麵前。


    然而,就在北風勇士滿腔無畏,要這麽衝向它們時,他們卻見到了令人詫異的一幕:


    隻見路夢手持銘刃,沒有揮向埋骨地狼,


    而是將刃口直接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一拉,血光突濺。


    以路夢現在的【韌性】,尋常兵刃已經很難傷到他,但以絕世的銘刃,要破開他的血肉肌理還是輕而易舉。


    “紅之王!”伯偉不禁驚叫出聲。


    “不過,其實你們應該聽完我的選項,”濃腥的血水染紅了路夢的大氅,但他麵不改色,“如果你們選擇死戰……”


    “那我也可以保你們平安無事!”


    接著,他搶在眾人之先,直接撲入了整個狼群之中!


    長風吹過,


    甘甜的腥氣,讓餓獸們徹底瘋狂。


    感謝文癡、lzzq兩位朋友的打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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