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溜。”


    一枚玉環從一個北風牧民的的懷裏掉出,從草丘上一路滾下,很快就消失沒影。


    牧民哎呀一聲,滿臉不舍。


    他猶豫著想要脫離隊伍去追,但很快又止住了想法。


    他的懷裏、身邊的馱獸上。


    還有著大包小包,滿滿當當。


    這樣的情況不在少數。


    遠遠的,都看在路夢眼裏。


    “畢竟是以前閃地西部的統治者,哪怕隻是代替砂匪收取供奉,但中間環節還是大有油水可撈。”


    “北風氏族,已經出現了類似貴族一樣的中間階層。”


    “哪怕隻是普通牧民,生活水平也比其他的小部族好得多。”


    比起其他小部族,整個北風氏族攜帶的物資、行囊,要遠遠超出平均水平。


    但是,這也拖慢了他們的遷徙速度。


    路夢想了想,叫來了一直在隊伍後麵敦促的北風族長康曼。


    一問才知道,北風氏族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大規模遷徙過了。


    有年輕一輩的新牧民,從出生起,就過著類似定居者的生活。


    “畢竟以前,都有白眉氏族的人來幫忙……”康曼支支吾吾,這麽說起,就連他都有些羞赧。


    白眉氏族無論是武力還是族人的馴獸能力,都要高出他們一大截,過去哪怕是同樣的喙嘴獸災,在白眉氏族的幫助下,也能比較輕鬆地度過。


    再加上還有可能請到無麵出手,就更加不成問題。


    以至於北風氏族占據著西部的常青草場,日子生活美滿,都快要失去了危機意識。


    因此,在得知這一回獸災,白眉氏族不會支援後。


    他們才那麽慌亂。


    聞言,路夢搖搖頭,說:“那起碼可以放下些輜重吧?隻要帶上糧食飲水、把人畜活物遷走,野獸又不是土匪,剩下的東西它們又不會感興趣。”


    “我也是這麽命令的……”北風族長訕訕道,“但您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那樣看得清,下麵的人多少會陽奉陰違……”


    “暗示的話就不用多說了。”路夢冷笑一下。


    他哪能沒注意到這北風族長在偷偷打量那頂白帳——方圓幾裏地之間,隻有它沒有被打包拆卸走。


    遠行者氏族的人曾經提議,幫路夢拆卸打包,隻是被拒絕了。


    同樣是帳篷,但這白帳的結構和分量都要遠超其他普通的流浪營帳,要白耗不少的時間。


    不過,路夢從這北風族長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


    別看對方下了輕裝簡行的命令,但如果白帳還屬於他的話,他毫無疑問是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它帶走的。


    都是不舍得。


    被戳穿了的康曼惶恐地致歉。


    “我這就命令他們把多餘的輜重都拋下……”


    “現在不必了。”路夢打斷他。


    之前還在北風營地的時候,連留在自己家都放心不下,這半路當中拋下財富那抵觸心理就更大了,幾乎等同於完全的損失。


    “把你們部族的士兵都叫出來。”他下令道,“跟著我斷後。”


    北風氏族超出其他小部族的地方,也在於他們已經能夠供養得起一部分職業士兵。


    路夢的血蜘蛛軍團已經返回了燃燒森林。閃地這裏的荒原和草場,不適宜它們生存,加上也沒有那麽多食物喂養。


    血蜘蛛可以靠同類相食頂一段時間,但總歸還是會不斷減員消耗的,不能長時間駐紮在外。


    現在隻能盡量利用當地的力量。


    “是。”康曼低頭應和,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根據白眉氏族的消息,距離喙嘴獸災爆發、它們遷入閃地,應該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按現在的進度完全來得及,紅之王您為什麽要這麽急切?”


    事實上這也是北風氏族中大多數人的看法。


    所以即便他們的進度遠遠落在其他部族後,也還是沒有慌亂,更加不至於舍棄家財。


    “這種問題問你們的長老或者隨便一個老牧民去,還需要我這個外人教麽?”從路夢的語氣中聽不出喜怒,“照辦就是。”


    看著北風族長退後、召集人手。


    路夢也知道,這一個大部族雖然懾服於自己的實力,不敢生出什麽異心,近乎言聽計從……但在心底裏卻說不上有多麽服氣。


    這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對他們來說,服務自己和服務砂匪,也沒什麽兩樣,隻是換了對象而已。


    甚至,服務砂匪時,還能更加作威作福一些。


    不過,知道畏懼也就夠了。


    “你就是北風氏族的統帥?”路夢看著眼前一個中等身材、皮膚深棕的人。


    他的身後,還跟著幾百個體型說不上壯碩卻很精悍的部族勇士。


    “伯偉·北風。”男人按著皮胸甲行禮。


    路夢:“伱看著不像是個牧民。”


    “我以前是哀礦鎮的人,血色叛亂後被賣到了閃地。”伯偉點到為止,不願多說,“北風氏族的勇士們不止這一些,但剩下的還要沿途保護遷徙的族人們,請紅之王見諒。”


    “無妨。”


    路夢點點頭。


    哀礦鎮曾是南聯合城的一個繁榮城邦,如今已經破敗……說是被賣到閃地,那應該就是作為奴隸了。


    雖然閃地的奴隸製氛圍沒有那麽濃厚,但這個叫伯偉的男人能從奴隸出身做到一個部族的軍事統帥,應該還是有些本事的。


    “跟我來。”


    夜色漸深,哪怕月上中天,四周的光線還是逐漸黯淡下來,留守的勇士們間隔著點起火把,點點火光像是鋪在地上的群星。


    北風氏族的隊伍也逐漸遠去。


    人聲寂靜。


    隻餘下一頂大型白帳孤零零立在草丘山頭。


    眼下,這一頂白帳就是整個閃地西部唯一的建築,留在這裏的人,也是最靠近未來獸災前線的人。


    時間漸漸過去。


    留下來的部族勇士有些焦躁。


    他們看著那個身披毛絨大氅,站立在白帳前的男人,不禁有些懷疑。


    這紅之王嘴上說著讓人們輕裝簡行,但自己莫不是舍不得這頂華美的大帳,所以才讓他們留在這裏看護?


    神遊天外間,他們見到路夢掀開了簾帳。


    隻見裏麵沒有勇士們想象的華美裝飾、誘人美姬、金銀財寶……卻隻有一排排的露營床,和白帳的外表相當不匹配。


    這種野外的露營床非常簡陋,隻是一張厚實的草氈加上毛皮,頗受流浪漢的歡迎。


    他們這些牧民對此也並不陌生,行軍時經常用到。


    隻是,他們沒想到:


    紅之王居然在原本高貴的族長大帳中,擺滿了這些粗陋的野外露營床……一個人也睡不來啊。


    粗略一看足有上百份,這是要幹什麽。


    搞大通鋪不成?


    路夢檢查一番後,又出了白帳。


    他剛想說些什麽,忽然一頓,下令道:


    “引弓!”


    聞言,幾百個北風勇士紛紛引弓搭箭,保持散陣距離,警惕地看向四周。


    隻是他們的神色,還有一些茫然。


    “你們都沒聽到嗎?”路夢輕聲說。


    人們麵麵相覷時,伯偉臉色忽然一變。


    角弓上的箭矢,指向了遠處的一座草丘。


    深夜黯淡,隻有天上的月光灑下,他們都看不得很真切。


    這時,一陣風吹過。


    青黃的長草紛紛壓低下去,卻突兀地顯出了兩點綠色的瑩火。


    那是一對瞳孔。


    “埋骨地狼!”伯偉咬著牙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古狼群早已滅絕,但它們的生態位不會就這麽空缺出來,一定會有其他生物占領。


    其中最常見的一種。


    就是骨犬。


    它們已經遍布整個大陸。


    但鮮有人知道,骨犬們還有一類活動在骸骨荒原的近親,它們更強壯、更高大、也更野性凶殘。


    它們是埋骨地狼。


    這一隻埋骨地狼好似也察覺到自己被人發現,它伏在地麵上的身軀慢慢站起,不僅超過了齊膝的牧草,也漸漸超過了一個成年人的半腰、半胸……


    最後,遠遠地就這麽望去。


    那對綠色的螢火瞳孔,像是懸浮在了空中。


    相比起骨犬,這起碼是它們中的頭犬大小。


    還得是多年的長者期。


    就在埋骨地狼站起來的那一刻,它也向著草丘下發起了衝鋒,四肢狂奔,一對瞳孔在夜空中劃出搖曳的弧線。


    “嗷嗚嗚————”


    被突如其來的埋骨地狼嚇了一跳,但北風氏族的勇士們並沒有慌亂,尤其是他們的統帥伯偉。


    從發現埋骨地狼開始。


    他的箭矢就一直鎖定在它的身上。


    隻見轉瞬之間,埋骨地狼就衝下了草丘,朝著白帳所在的這一道草丘衝來。


    “嘣!”


    弓弦振響。


    沒等箭矢射到,埋骨地狼忽然腳下變奏,行進路線變成了之字型,像是一道閃電一般穿了過去。


    長箭釘在了它的身後。


    顯然,這種從骸骨荒原高地而來的野獸,也並不缺乏應對人類獵人的經驗。


    隻是,伯偉的雙臂,仍然拉滿著角弓!


    射出剛剛那一箭的,並不是他。


    就在埋骨地狼躲開一箭,衝勢力盡之時。


    “啪!”


    黑暗中的螢火,忽然熄滅了一顆。


    伯偉這時才鬆手,飛旋的長箭直直射中了狼眼,緊接著正麵貫顱而過。


    埋骨地狼淒慘地“嗷嗚”一聲,直接栽倒在地。


    “好樣的!”


    身邊的勇士為他們的統帥喝彩。


    埋骨地狼像近親骨犬一樣,頭部背部都覆蓋著厚厚的骨板防禦,要用這鐵箭直接正麵一擊必殺,隻有抓住眼睛的弱點。


    但麵對一頭高速移動的埋骨地狼,想要射中眼睛這麽小的目標,談何容易?


    伯偉也是舒了一口氣,在毛皮護腕上擦去手心的汗水。


    他轉過身,抓住長弓,對著路夢行了一禮:


    “獻醜了,希望沒有驚擾到紅之王殿下。”


    語氣中,謙遜又帶著一絲自得。


    畢竟對伯偉來說,這一手也算不得輕鬆,好在沒有失誤,第一次在紅之王麵前亮相就有個不錯的表現。


    不過,讓他驚訝的是。


    自己適應閃地生活已經很久了,但對方居然比他還要更早發現這隻隱匿潛伏的埋骨地狼。


    果然是名不虛傳。


    其他勇士反應過來,也紛紛想要出言附和。


    這一插曲,讓他們的神經重新緊繃了起來。


    但好在,來的隻是一隻埋骨地狼,它們也不是閃地的本土生物,威脅不到太多……


    不料,路夢卻打斷了他們:


    “幹得不錯,但不要鬆懈。”


    “我的命令不是下給你一個人的,”他的視線從伯偉轉向眾人,“不要去看,而是要去聽。”


    夜空中,隻有草地低伏的窸窣,以及風聲嗚嗚的聲音。


    但是,很快。


    在場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那不是單純的草聲與風聲,而是有什麽東西在草地上匍匐而過、壓倒踩碎了草莖,以及從牙齒間漏出的,壓抑不住的嗚咽聲。


    【基礎屬性:感知86】


    當然,等到其他人也能察覺到的時候,說明來的東西不再是單個的小動物,而是成群的雜音重疊在一起……它們已經逼近!


    就在這時,一陣大風吹過。


    濃烈的腥臊氣撲鼻而來,有如實質。


    風向變了。


    雜草伏下,露出一隻隻埋骨地狼壓低的身子。


    黑夜中,不知道有多少綠瑩瑩的眼睛在閃動,如同幽靈鬼火。


    它們的背脊,則組成了灰白色的浪潮。


    這些畜生,是無比老練的獵手,之前利用逆風向與環境音,掩蓋著自己的氣味與動作。


    不知不覺中,已經逼近了這片草地。


    那頂反射著月光的白帳,就是黑夜中最突兀的目標。


    “別愣著了,引弓搭箭。”路夢說道,“同時做好近戰的準備,把它們攔在這裏。”


    他一抖大氅,右手握住了一把似刀似劍、泛著紅光的兵刃,左手則提著一把造型怪異、弓臂內收的十字弩。


    “要是這狼群追上遷徙的隊伍,可就不堪設想了。”


    骸骨高原,那是野獸們的世界,而它也是因為荒原上無處不見的各類生物骸骨而聞名。


    喙嘴獸,隻是其中之一。


    它們的活動,必然會擠壓到其他生物的生存空間。


    或是躲避,或是覓食,其他的獵食者成群遷徙,提前涉足閃地,這也是可以預料的事情。


    而埋骨地狼一波波的出現,不過是喙嘴獸災爆發的前奏。


    當然,哪怕是前奏。


    也有可能是毀滅性的。


    “嗷嗚————”


    隨著一聲更響亮悠長、更肆無忌憚的狼嚎。


    無數的埋骨地狼一同咆哮起來,像是能震得長風倒卷,令人心髒幾近驟停。


    緊接著,狼背組成的浪潮奔湧起來。


    朝著困守草丘孤島的人們,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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