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這是與邊境地、沼澤地比鄰,還要再往大陸東去的一大片平原,它恰好處在濕潤的雨林與幹燥的荒漠之間。這裏既有來自沼澤的地下水滲入,又有來自廣袤大陸的幹熱長風,砂礫堆積成丘。


    高大的樹木在這裏紮不下根,也就沒有了茂密的叢林,倒是雜草灌木隨季節變化,時常成片地生長,養活了不少以放牧為生的流浪部族。


    至於其他人,在這裏倒是生存不下去。


    黎明,晨曦將至。


    一眼望去,黃色的土丘起伏,點綴著些些綠意。


    一個頭戴皮氈的牧民老漢,領著孫子,驅趕著一群螺角黑羊,循著這些雜草的方向,一路走來。


    黑羊們也是邊走邊啃,有的連草根都不放過。


    “爺爺,我們是不是走得太遠了些?”剛剛有些勞動能力的小迪布擔心地說道,“這都已經有些靠近邊境之地了。”


    雖然他還沒有獨立出來放牧過。


    但這邊境之地的混亂,族中的大人們早向他們這些孩子強調過無數次:據說每年每度來收稅的那些大部族使者,帶回去的牛羊也不是自己留著吃或者加入牧場,而是都獻給了各個邊境地山寨的頭目們,如此才能保得每年平安。


    要是惹惱了哪個砂匪山寨。


    第二年整個部族都要遭到洗劫,女人盡皆受辱、年輕的青壯不是被殺就是被擄上山去,至於沒用的老人與小孩,則多半是曝屍荒野,要不了多久就掩埋在黃沙下,喂了青青雜草。


    至於在野外,如果遇上了他們,就更慘。


    沒有部族的保護,連一絲爭辯的可能都沒有。


    這些事情,小迪布光是想想都覺得害怕。


    “沒事的,離咱們還遠著呢。”老漢伊森慈祥地摸了摸孫兒的腦袋,“邊境地比你想的廣闊和荒蕪得多,就像我們閃之地一樣,有時候走半天都遇不上一個人,不是那麽容易就能遇上砂匪的。”


    這麽說著,他的眼神卻是警惕異常。


    他一邊甩著皮鞭聚攏驅趕羊群,一邊動作機警得像是老羊王,不住地用那渾濁的眼睛眺望遠方,觀察可能的動向。


    風卷殘雲,黃沙蔽天。


    卻看不很真切。


    孫子擔心的事情,他也擔心。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每一個部族有自己的固定草場,但數目不多,而且都是用來圈養蠻牛、加駝這樣的大型動物的。這些大型獸類既可以充當勞力,又可以賣給商人們用作馱獸不愁銷路,關鍵時刻還能送給砂匪當做抵押。


    這才是部族最重要的資產,需要精心嗬護,不能隨意宰殺;如果豢養它們的草場被破壞或者消耗得太多,死上一批重要的獸群,損失就更為慘重,說不定連今年的供奉都交不起。


    但人總要吃飯。


    所以還需要放牧這種伊森帶領的小型黑羊群,可又不能占用部族周邊的草場,那就隻能盡量向外開拓,草越吃越少,難免會探到閃的邊境去。


    部族裏,突逢變故再也沒能回來的牧民,不在少數。


    都是為了生活。


    好在隻要等那些外出貿易的青壯年帶著開幣回來,部族的日子又會好上許多。那一段時間集體殺羊吃肉,說不定還有幾瓶從外麵換來的美酒,大家如同過節一般歡暢,伊森自己也能休息好些時候。


    想到這,老牧民抬起頭。


    卻是想到了他那位領著出欄馱獸,到南邊去貿易的兒子。


    忽然,伊森瞳孔一縮。


    黃沙天際,一個黑點倒映在其中。


    他手中的皮鞭都顫抖了一下,整個人頗為緊張。


    不過很快,他又鬆了一口氣。


    因為,老漢看清了遠處靠近的那個小黑點——那隻是一個人影,或者說是一人一牛。


    周圍並沒有其他人在。


    “爺爺,你看那!”小迪布後知後覺,用手一指來客,隻是沒有像伊森那般神經緊繃。


    “沒事,”伊森說道,“看起來隻是個路過的旅人。”


    閃位於整個大陸的中心,有不少漂流者、遊俠、商人……或者隻是單純迷路垂死的流浪漢,他們都會來往於此,時隱時現。


    “不過我們還是避一避。”


    哪怕對方隻是一個人,但狹路相逢不知底細,自己這邊又隻有一老一少,還有這麽多隻黑羊,難保人家不會起歹心。


    伊森摸了摸插在腰間的鐵鏢。


    當然,就算爆發衝突,他這種摸爬滾打一輩子的老牧民,還是有著防身手段的,有許多不長眼的人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喪了命。


    小迪布則聽話地接過皮鞭,驅趕著原本還在安心啃草的黑羊,一些黑羊像是察覺到什麽,也是抬起頭來,好奇地看向這片沙地上的不速之客。


    隨著來人身影的不斷靠近。


    伊森的注意力卻被他身下的那頭蠻牛給吸引過去:


    “這人……竟是養了一頭獸王。”


    作為老牧民,他一眼就看出了那頭蠻牛身形不正常,它放在野生的牛群中,基本上就是“長者期”的領頭牛。都說人老成精,動物也是如此,有一隻獸王帶領,這個動物的族群基本上在野外就很難消亡。


    當然,如果是被馴化了。


    也不再是實際上的獸王了,隻是部族中的人還是習慣這樣的叫法。


    如果有人能夠馴養出一頭獸王,不僅自己臉上有光,所有人都會欽佩你,像伊森所在的這種小部族,說不定那人都能借此機會成為部族長老甚至成為下任族長的有力候選。


    伊森活這麽大歲數。


    也就在那些大部落,見到過一兩頭加駝的獸王而已,而像蠻牛這麽性格暴烈的動物,他還從未見其中有獸王被人類馴服的。


    所以才嘖嘖稱奇。


    “也有可能是買來的,想來花了大價錢。”老漢心裏想到,“看對方也不是牧民的樣子,哪有這種本事……但連獸王都舍得賣,那主人也是敗家。”


    不知什麽原因。


    從遠古開始,閃這個地區的流浪部族,牧民們天生就擁有一種能力,他們與自己所馴養的動物之間,擁有超出常人的親和力——甚至有人自稱還能與動物對話,但這就純粹是傳說了。


    而馴養一頭獸王,本身事小。


    更重要的是,還能借著它管理麾下的一整隻獸群,可以節約下不少的功夫,比十幾個牧人聯合放牧還省心。


    伊森年輕時不知天高地厚,也有這樣的雄心壯誌,偷偷去野外獸群尋找獸王,想要將之降伏,可每每都灰頭土臉以失敗告終,直到有一次差點丟了性命,這才踏實收了心。


    而如果把獸王賣了出去。


    新主人又沒有他們這些閃部族牧民的本事,也就隻是得了一頭體型壯碩、力氣稍大、殺著吃肉厚實些的普通蠻牛而已。


    他這麽想著,一邊孫子已經把羊群驅趕遠了。


    而那一人一牛也沒有向這邊靠近的意思,隔著很遠的距離,幾乎是平行著與他們交錯而過,漸行漸遠。


    伊森放下摸著鐵鏢的手,也有閑心打量起那牛背上的人來。


    隻見他頭戴鬥笠,遮住了將要毒辣起來的陽光,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而口鼻下巴蒙著一圈長圍巾,這是為了阻隔風沙——看起來倒是很習慣在荒漠上跋涉的樣子,這更加堅定了老漢一開始的判斷。


    對方目不斜視沒往這邊看一眼,伊森也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留意到這人腦後有一叢沒有修剪過的白發用草繩簡單束起,堪堪垂在了肩上。


    “科尼利厄斯!”


    正當老牧民想著要繼續放牧時,卻聽到小迪布驚叫了一聲,接著就跑過了他的身邊。


    伊森一把抓住孫子:“你幹什麽呢!”


    “是科尼!科尼跑過去了!”小迪布的聲線中竟是帶上了一絲哭腔,頗有些急切。


    老牧民這才發現。


    自己的羊群中,竟是躥出了一隻小黑羊,向著那遠去的過路人直衝而去,它行動矯健、速度敏捷,這一會兒已經衝到半途,想抓都來不及。


    正是小迪布口中的“科尼利厄斯”。


    為了培養族人馴獸的技能,增加他們與動物的親和力,大人們會給小孩安排一個類似抓周的儀式,讓他們挑選一隻動物幼崽從小培養,一同長大。


    一般而言,族中長老準備的都是小骨犬。


    這樣長大了,還能作為牧民得力的夥伴。


    偏偏在小迪布履行儀式的那一天,一隻小羊犢不知用什麽辦法,拱開了羊圈的大門,從中一躍而出,一路衝進了營帳。


    結果在大人們的驚呼聲中,慌不擇路,一把頂翻了麵前的小狗崽,直接撞進了小迪布的懷裏,逗得年幼的他嗬嗬直樂。


    為了尊重傳統,也是看這小羊好像真有些聰明,大人們也就沒把它給抓回去,就讓小迪布這麽一直養著。


    當時,正好有一個號稱“無麵”的大部族馴獸師路過,聽說了這件事,對此非常感興趣,親自去看了看小迪布和這隻小羊,之後就給小羊取名“科尼利厄斯”——據說是古語中一種象征著王權的號角。


    小迪布不知道那位厲害的無麵為什麽給一隻羊取這個名字,讀音太長他也有些記不住,所以有時候也隻叫它“科尼”。


    不過在和小迪布一起長大的過程中,科尼利厄斯的確比其他的羊聰明,讓小迪布馴養放牧的能力學習得很快,甚至超出同齡人一截,二者也培養出了不小的感情。


    然而此刻,伊森狠狠拉住了孫子:“……算了。”


    沒想到在這關頭,一向聰明的科尼居然不聽話了。


    他一看,那隻小黑羊一路狂奔,還發出咩咩的叫聲,也引得了那路人的注意,讓他令蠻牛停下腳步,翻身下來。


    接著,還沒等科尼頂著長滿螺紋的角撞上那人,就被他一把撈起,驚得手舞足蹈,咩咩亂叫。


    頭戴鬥笠的路人,看了這羊一眼。


    然後隔著沙丘,遠遠地和爺孫兩人對望。


    伊森頓了頓,卻沒有開口討要。


    他不清楚對方的為人和來曆,沒必要節外生枝,哪怕會損失一頭羊——這世道,別說落在別人手裏的東西,有幾樣能拿回來的?就是自己手裏的,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為人搶了去。


    更別提,是荒漠上的一隻羊了。


    換算過來,就是一頓飽餐和接下來好幾天的幹肉……關鍵時刻,也相當於過路人的一條性命。


    小迪布察覺到肩上爺爺的手掌用力,也隻能憋住淚水,靜靜看著,懂事的沒有作聲。


    隻是想著,如同夥伴一般的科尼,恐怕馬上就要化成這陌生人的一頓羊肉,心中難過,眼眶越發紅了。


    遠處,那人又看了看手裏提著的羊,對上了它澄澈有些懵懂的眼睛,遲疑了一下,忽然說:


    “科尼利厄斯?”


    小迪布一驚,他怎麽知道科尼的名字?


    但隨即反應過來。


    自己之前下意識叫過它名字,應該是被聽了去,對方遲疑,或許是想不到有人還會給羊取名字吧。


    隻是,讓爺倆都很意外的是,這過路人放下了“這頓羊肉”,然後一踢科尼的屁股,說道:“回去吧。”


    小羊還有些躊躇,卻見他一拍巴掌,渾身一顫,下意識就像得了什麽命令似地,調頭往回跑去。


    小迪布驚喜地迎上前。


    一把抱住了科尼,同時也在責怪著它。


    很快,他意識到了什麽,抬頭用力喊道:“那個……謝謝!”


    對方靠著牆一般的蠻牛,擺了擺手。


    老牧民伊森卻眯起了眼睛。


    自己孫子的馴獸天賦他知道,科尼又聰明有靈性,從小為伴長大居然還失控,本就稀奇——而剛剛對方的舉動更是讓他在意。


    不是一般的驅趕動物。


    倒像是控製了它們似的。


    即便在整個閃地大大小小的部族中,這也是極少數人才有的能力。比如那位無麵大人,據說他甚至能在凶猛的長頸喙嘴獸群中穿梭,而不被它們視為食物。


    在這片平原,時常有喙嘴獸肆掠,輕則殘殺牧群,重則襲擊部族人畜皆無。


    無麵光憑這一項本事,不僅幫助自己的部族壯大了好幾倍,到其他部族中也都是被奉為座上賓,可以說是整個閃之地最受重視的人物。


    難道這個普通的過路人,竟也是閃部族出身,甚至還有著堪比無麵的動物親和力?可作為老牧民,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如果是平時,伊森一定會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畢竟例子隻是一頭小羊而已。


    但加上他身邊那頭獸王級別的蠻牛,再有這樣的表現……就不得不讓人懷疑。


    “老丈!”一道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卻正是對方,“你們是東邊哪個部族的?”


    “這個……”沒想到他突然搭話,伊森警惕起來。


    “是我冒昧了。”路夢察覺出對方的戒備,知道老牧民不願隨意泄露身份,擔心引來禍端。


    他也不在意,隻是笑了笑,然後說道:


    “沒別的意思,隻是想提醒老丈:再往前麵快到邊境之地和沼澤地的交界了——近來可能有些不太平。”


    “兩位最好還是早點趕回部族,提醒族人們,最好是準備遷徙,避避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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