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清晨,林間霧氣未散。


    鯊魚村的使節團在通報之後,就遠遠地駐足,不再靠近。


    腐爛鎮的守衛從塔樓望去,能看到他們隻是一小撮人,不是軍隊規模,大概堪堪滿足穿越沼澤密林所必要的團隊配置,由此也放下心來。


    這與以往來過的幾波使節,沒有什麽差別。


    “沼澤地之王……”有人竊竊私語,“他們也配打這個名號?”


    即便是大格琳,在過去也隻是被大家稱為鯊魚村的霸主而已,要說統治整個沼澤地,公認為王……她也沒有這個資格。


    不過,獵犬幫的舊部們,敬她如神。


    覺得大格琳成王是早晚的事情。


    結果,現在大格琳身死。


    一些自稱親曆鯊魚村一戰、遠遠旁觀過鐵穹頂廝殺的外圍幫眾,則偷偷稱呼那一人為“血之主”。


    “不是還有我們……”守衛自覺失言,很快把話咽了回去,隻是說道,“水部落的臣服是有他們的道理,沼澤忍者那邊不是說路北遊是前代影人的傳承者,這次回歸沼澤地就是取回他們本該有的王位之類……”


    紅之王,是聯軍一方的稱呼。


    除了部分人在酒桌上信誓旦旦外。


    相比之下,紅之王這個稱號還好理解,畢竟據傳這一位沼澤地之王找回了失落已久的銘刃,它的鋒刃便是緋紅色的,這樣也能宣稱正統地位。


    作為勝利者有這個自信,哪怕隻是幾個使節,也不會被一座城鎮的守軍給驚駭到,鎮定自若。


    “這說法當不得真。”同伴卻是搖頭,“我都已經聽了好幾個版本,一個比一個玄乎。”


    當時隻是路夢與大格琳的默契而已,哪怕有人懷疑,終還是得不到驗證。現在外麵最通行的說法,依然是前代影人刺殺了沼澤地之王的舊故事,畢竟流行了許多年,早已深入人心。


    如今人群市井中流傳最多討論度最高的,早已不是先人的陳年舊事,而都是關於那位新任沼澤地之王的傳說。


    卻聽聞有人坐上了她都沒能成就的位置,心裏難免憤憤不平。


    “嗯?”隨著霧氣完全散去,人們的目光卻是首先被隊伍中的一頭巨獸吸引過去:“……好大的一頭蠻牛。”


    前代影人、大格琳、大哈什之間的秘辛並沒有流傳出去。


    同伴還想說話,臉色卻一變:“頭兒下令了。”


    “不愧是鯊魚村來的人……”


    至於路夢,揭示真相對他而言也沒什麽好處。


    不過……一般幫眾沒有準確的信息來源。


    他實則是一隻披了人皮的蟲母,每頓飯都要吃一雙童男童女……


    麵對可怕的敵人,難免會將之妖魔化。


    很快,幾聲巨響,箭支正好插在他們的四角,圍成了一個方形。


    新王已立,舊王當死。


    “還有什麽‘紅之王’……”聽了同伴的話,守衛也想起了什麽,滿臉不信的樣子,“大概是說他的刀吧,訛傳成現在這樣。”


    “少說幾句。”有同伴捅了他一下,低聲道,“連南方濕地的水部落都臣服了,四方找不到一個能站出來反對的,這不是沼澤地之王又是什麽?”


    他們則說,因為那個叫做路北遊的男人,能夠號令血色蟲群。


    如果有人問起原因。


    而他們甚至還維持著原先的站位。


    它頭上犄角如長矛一般衝天而起,嘴角咧出獠牙,整張臉都被厚厚的骨板覆蓋……更關鍵的是,這頭牛的體型,比腐爛鎮購置的耕牛,要大上兩倍有餘,頗為吸引人眼球。


    聽到的說法自然五花八門,有的甚至頗為玄奇。


    下一刻,箭上還未熄滅的火星,順著提前抹好的鬆明燃燒起來,噌得一下,將四支巨箭化成了火炬,火光猛烈衝天而起,驅散了霧氣,顯出使節團的人來。


    窺探著使節表現的阿池暗中讚歎。


    甚至有傳言。


    相信的人並不多。


    如果現在還不了解當世英雄的一二,便是喝酒吹牛都沒人願意找你。


    從這個名字來看,就帶有尊敬的意味,並且肯定了他沼澤地之王的身份。


    對於腐爛鎮的人,更是如此。


    他們離風暴的中心雖遠,卻尤其關心那個據說打敗了大格琳、甚至將聯合城的軍隊都驅逐出去的男人,這不隻是出於好奇,而是因為對方確實有可能影響到自己未來的命運。


    當他自叢林中走過時,那些身披甲殼的嗜殺凶獸都會俯首跪拜。


    隻是,在背地裏。


    至於血之主,想來是望文生義來的以訛傳訛。


    不過,那些霧氣中的人們並沒有動靜。


    接著,腐爛鎮這一麵的四個城垛塔樓,嗖嗖各射出一隻巨箭,直衝鯊魚村使節團而去,威勢驚人。


    好比是一隻蟲母當上了沼澤地之王……這就相當離譜了。


    大概是他們的馱獸……這是很自然的想法。


    不過如果他們能走到近處,就能發現這頭野牛的眼底深處,竟泛著一絲血紅色。


    它的身邊。


    一個頭戴鬥笠的青年,手持著鐵鏈打製的韁鎖,默默仰望腐爛鎮,仰望這座在沼澤地中以城防著稱的雄關。


    使節團中,當先的一人走出。


    他摘下兜帽,竟是一個蜂巢王子。


    “泥鎮事務官銀影,代表沼澤地之王,出使貴地。”


    銀影的聲音清朗,哪怕隻是在城下,依舊傳出很遠,引得城上守衛一陣騷動。


    “銀影?”


    “和射擊之眼一起接收泥鎮的人……”


    鯊魚村一戰後,名聲大躁的不隻是那位沼澤地之王一人,有許多原本的無名之輩,或者一般的人物,隨著聯軍的崛起,在之後也顯赫起來,紛紛嶄露頭角。


    比如神射手蒼翠。


    據說他曾經也在黑色轉換者中當值,可頗為不得誌,甚至連一個普通的蜂人小隊長,都敢欺壓排擠他,周圍人更是沒有察覺其天賦。


    直至遇到了當時還處在微末的、未來的沼澤地之王。


    才得以一飛衝天。


    決定勝負的鯊魚村一戰,還不是他暴露在世人麵前的高光,畢竟身處在狙擊位,無人得見蒼翠的出手。


    直到沼澤地之王派遣他收複泥鎮。


    這座城鎮也並不似報告中那般,很快就喪失了抵抗意誌,僵持之時,這位神射手起手三箭,將城頭躲藏在士卒身後的幫派大佬接連射殺,箭無虛發。


    震懾得整個泥鎮守衛,無人敢出來主持大局,這才開門投降。


    從此以後。


    “射擊之眼”的名號,才響徹整個沼澤地。


    人們也更佩服那位沼澤地之王的遠見卓識——從這個角度說,連蒼翠這樣的微末之人都能得到發掘,那些自恃有能力的人才,也不再擔心自己如果投靠聯軍會被埋沒。


    當然,至於那沼澤地之王本人,私下裏也時常與射擊之眼切磋箭術,學習進步互有勝負……就沒有多少人知道了。


    銀影,則是與蒼翠一同進駐泥鎮之人。


    在攻打勸降泥鎮的過程中,他並沒有發揮多少作用,可是在占領泥鎮之後,蒼翠畢竟隻是一個射手,此前沒有身處過高位,沒有管理城鎮的經驗,更不知道黑色轉換者治下,泥鎮錢業的彎彎繞繞。


    如果隻有他一個高層。


    恐怕泥鎮是能打下來,但要不了多久,裏麵的財富就會被有心之人轉移走,他們隻能拿住一個空殼子。


    好在,還有銀影在。


    他原本就是黑色轉換者的高級幹部,又是一個蜂人王子,在組織與管理上頗有天賦,那些泥鎮之人的操作、暗渠,完全瞞不過他的眼睛。


    由此,才能快速掌控秩序。


    挑選這兩人帶兵收服泥鎮,可以說正是絕佳的操作,也凸顯出那位新任王者對於沼澤地形勢的認識——因為這個原因,許多人並不相信他是個外來者,如果單從外界了解沼澤地,絕不可能如此準確地把握細節。


    此後,銀影也一直主管泥鎮的事務。


    不過相較於幫派割據時期,他更像是受到委任,而非有自己的勢力、號稱大頭領。


    “難怪……這一輪的使節來得這麽快……”阿池略一思量,恍然大悟。


    其實不久前,他們才接待過一批鯊魚村的信使。


    按照正常流程,等他們返程回複,高層再商議對策,之後再派出新的使節……期間稍一耽誤,路途就以月計。


    這一回,新的使節之迅速。


    讓阿池心中都有些忐忑。


    不過,這一輪是由銀影帶隊,那就好理解了——泥鎮夾在腐爛鎮與鯊魚村之間,路途更近,來往更為便捷。


    恐怕是聯軍方麵,將處理腐爛鎮的事宜分管給了泥鎮。


    這是好是壞?


    泥鎮的力量與壓迫自然比不上整個聯軍,但他們處理問題會更為迅速……留給自己下定決心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了。


    “原來是銀影大人親至!”雖然腐爛鎮城高,一般弓弩無法射上城樓,阿池還是在觀察到使節團中沒有蜂人射手後,才探出頭來高聲喊道,“不知這一次,又有何用意?”


    城上的守衛,也頗為緊張。


    能夠讓一個掌管城鎮的事務官,親自帶隊……這一次的使節團,規格遠超往日,恐怕不是隨意搪塞就能過關的了。


    對他們而言。


    沼澤地之王威勢雖盛,卻遠在天邊,更加像是一個傳說,也不覺得和自己會扯上什麽關係。


    倒是其餘那些高層,是實打實可以理解的強人。


    就如銀影。


    在一般的幫眾、士卒眼中,已經是這一生可能都無法觸及的大人物了。


    “隻是奉紅之王的命令,慰問一下腐爛鎮的諸位兄弟。”銀影隻口不提他們彼此間若即若離的關係,話說得親切,“這一次,也帶上了一批大家急需的補給品……”


    他在滿城守衛的眼皮底下,指了指身後高大的蠻牛。


    它的背上高高隆起,捆著大包小箱,看態勢,幾乎裝了兩隻成年加駝所能負載的量,頗為誇張。


    “數量不多,聊表心意。”


    “不過,池城主能不能讓我們先入城呢?”


    阿池剛要說話,之前被甩掉的黑衣人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以至於周圍的親衛都沒有發現。


    他一出現,就高聲叫道:“都有些什麽東西?”


    阿池麵有怒意。


    可黑衣人直接無視了他。


    城下的銀影聽見別人的聲音,也愣了一愣:“有醫藥品……”


    “還有燃油。”


    醫藥在這個世界,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高價值的硬通貨,有時候比同等重量的開幣還要值錢,有價無市。


    沼澤地的醫療資源掌握在雙刃團手中。


    以往獵犬幫稱霸的時候,當然能夠從中分享,可現在雙刃團覆滅,取而代之的是新成立的沼澤地醫學部,腐爛鎮這邊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至於燃油。


    過去都是從跳舞骨人處購買,然後由走私行商運送過來。


    隨著大格琳身死,人走茶涼。


    腐爛鎮與聯軍還有隔閡,連接他們的自發商路也斷絕了。


    可以說,銀影帶的東西雖少。


    卻都能解腐爛鎮的燃眉之急。


    阿池心中一動。


    “池城主,”黑衣人這時卻低聲說,“這些東西,我們也可以提供……”


    “提供?”阿池瞥了他一眼,“是搶來的吧?”


    黑衣人笑笑,不作聲。


    就燃油一項來說,產油地黑色沙漠與沼澤地之間,還夾著漫遊地與邊境地——而這兩片地區,恰好是盜匪橫行的區域……他們確實在做劫掠的生意。


    其中搶的一些,說不定就是原本計劃送去跳舞骨人的。


    發展到後來,商隊也不再反抗,直接撥出一部分來當做孝敬的路費,買家也承認了這是自然的損耗。


    期間可以說形成了一條龐大的產業。


    不過,黑衣人心中也有疑惑……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截到來往沼澤地的運油商隊了,這些燃料哪來的……莫不是之前的儲備?


    阿池剛想下令,放銀影等使節入城。


    他突然心中一寒,想到了什麽,開口道:“銀影大人身份高貴,按理說應當請入城款待……但也正因如此,腐爛鎮城小地卑,不一定能容得下各位。”


    “不如,我派人就在城外設宴,保證不會虧待。”


    “之後,各位就請回吧?”


    黑衣人站在陰影中,感覺他意有所指,冷笑了一聲。


    銀影則是皺起了眉頭。


    這話說得奇怪……而且聽意思,他們居然連補給品都不要了?


    他剛要回應,突然就止住了。


    然後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隨即,微不可察地點頭。


    片刻,蜂人高聲說道:


    “池城主這就生疏了……何況哪有禮物不到,就讓兄弟們款待的道理?”


    他讓出一個位置。


    那頭戴鐵鬥笠的青年,遮住了視線,就這麽牽著高大的蠻牛,緩緩走出眾人身前。


    “不如,讓我們的使節,先帶著補給品入城……”


    “也好彰顯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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