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眉一身黑氅破爛不堪,背部露出駭人的血洞,狼狽地在走廊中逃竄。


    他頭上被削去半根觸角,血水一直糊到眼睛裏,而體力已經消耗了大半,不時要以手撐著牆麵才能行走,灼熱仍未散去,高溫把蜂人的手掌燎得起泡,但現在已經顧不得這麽多了。


    大黑眉的黑色轉換者,幾乎全軍覆沒。


    現在,鐵穹頂外。


    一整個高架平台幾乎已經成為了血蜘蛛們的餐盤。


    麵對噬人蟲群,早已是疲憊不堪的幫眾瞬間崩潰,而他們越是混亂,就越無力抵禦血蜘蛛的成群獵殺,直至陷入絕望當中——反觀他們的敵人、血蜘蛛也被殺死不少,但這些蟲子哪怕死去也絲毫不會影響它們兄弟姐妹的鬥誌,甚至事後還可以加餐。


    不止是黑色轉換者,在場的所有幫派都沒有幸免。


    這些有資格參與會盟的幫派,放在沼澤地各處,都算得上貴客,就如曾經的石鼠團派出一個收保護費的暴徒,進到村中也是所有人的座上賓,即便是欺壓一兩人的妻女都無人敢說上什麽。


    但是現在,麵對血蜘蛛。


    他們與待宰的牛羊無異。


    突然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眼前一片迷霧,那是泄露的雨水澆在燒紅的鋼板上蒸騰起來,又遇上煙塵形成的,而大黑眉在其中竟隱隱聽到了一聲嘶吼。


    “將軍還活著!”大黑眉一把攥緊手中甲片,心中狂喜。


    碎片上麵,還有半隻藍色鷹爪,被生生截斷。


    聽聲音,他還在和什麽人戰鬥著——無疑是大格琳。


    他在心中猶豫片刻。


    大黑眉一陣眩暈:有資格使用這種紋飾的,無疑是武士長官級別的人物,而其中進入鐵穹頂的,就隻有席東將軍與柴世——而後者作為貴族子弟出身,用的是兜帽侍衛的標記。


    但對他們這些後廢土時代的人來說,好歹還是可以忍受的程度,至少是值得一搏。


    總而言之,血蜘蛛駐足不前,沒有繼續追殺。


    “哢。”迷霧中大黑眉看不真切,腳下一滑,踩中了什麽東西,讓他嚇了一跳。


    也引走了赤色劍客。


    它們承受不了高溫、幹燥的環境,否則以蟲群的繁衍能力,就不會隻生活在沼澤地,而沙克王國也隻有在接壤的狹長邊境地區,夜間才偶然有血蜘蛛出沒,獵殺想要墾荒的流民。


    唯一能夠逃生的通路,就是大格琳不知用什麽方法趁亂打開的鐵穹頂大門。那一瞬間熱浪翻湧而出,甚至把周圍的好幾個人都給衝飛,他們正好掉落在蟲群中,下一刻就被血蜘蛛瓜分蠶食。


    但是,一旦大格琳戰勝了赤色劍客,那麽自己也是死路一條……


    前有獵犬,後有蟲群,他進退兩難。


    剩餘的獵犬幫成員則隻能堅持到雨水漫灌進通道裏,將高溫稍微冷卻一點,以及通風之後,才敢接著進入其中。


    甚至,出乎意料的。


    因為,沿途看到的聯合城士兵屍體,它們哪怕化作焦炭依舊能夠通過扭曲的形狀看出生前之痛苦——而這對大黑眉來說,意味著整座鐵穹頂內,他可能都再找不到助力。


    看樣式,無疑是聯合城的武士鎧。


    “吼!”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等等!”大黑眉拾起甲片,仔細端詳。


    這片甲胄亮銀似雪、光潔如新……絲毫沒有在火中炙烤、被燃油濃煙熏黑的痕跡!


    若席東是倒在了火場中,根本不會這樣!


    這意味著——


    雖然裏麵的廢氣、烈焰依舊如同地獄一般。


    而大黑眉,卻憑借著身手與對鐵穹頂的暗中調查了解,偷偷潛入了其中,不至於獨自麵對在平台上肆意逡巡的一整隻蟲群。


    這是絕境。


    似乎赤色劍客還陷入了鏖戰——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咆哮的獵食者,倒像是受傷的困獸,雖然凶惡,卻帶上了一絲警惕。


    那麽,這片甲胄的主人,無疑是席東了。


    換作野生蟲群,從來沒有機會打過這種富裕仗。


    甚至,或許是因為血氣旺盛、肌肉勁道的緣故,他們還讓獵殺者們更加歡喜——這對於每一隻血蜘蛛的成長,都是大有裨益的。


    他定睛一看,卻是一片被削下來的甲胄。


    “赤色劍客!”他當即判斷出來。


    “大格琳真的已經如此強大?”大黑眉不由得詫異,心下更生畏懼。


    至於血蜘蛛,反倒是望而卻步了。


    席東躲過了大火,而這甲片被打落,是在之後的事情,或許就是大格琳所為。


    他決定悄然接近,暗中觀察。


    他原本還心存僥幸,覺得以席東的實力或許能堅持著逃出生天,到時候自己還能有所依靠……但現在看來,大格琳布下的殺局著實狠毒,就連聯合城的將軍,都逃不出這場大火……


    當然,這一個過程中能夠逃生的獵犬,也是少之又少。


    對此,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


    而大格琳仗著體質,直接衝進了鐵穹頂。


    雖然能夠通過命令讓蟲群強行通過,但要不了多久,就會行動緩慢,脫水而死——除非是進化到蟲母那般,全身甲殼覆蓋鎖死,同時結構變異。


    但這也側麵印證了,那個聯合城將軍活到了現在。


    並且還有一戰之力。


    否則就不可能隻是掉落這一小塊甲片,而是整個人躺屍了。


    大黑眉原本打算暗中窺視赤色劍客與大格琳的戰鬥,但說實話以他自己,也不一定能保證襲殺大格琳,還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但加上席東可穩操勝券了。


    到時候無論是繼續戰鬥,還是趁亂撤離,都有了更多把握。


    他決定趕快與席東匯合。


    對方的情況也不一定樂觀……必須抓住這一生一次僅有的機會!


    於是,大黑眉不再躊躇,當機立斷地向廝殺聲的方向趕去,而那,正是鐵穹頂的王座大廳——


    蜂人王子潛在迷霧中。


    大廳天窗洞開,雨水傾瀉而下。


    而屋外烏雲密布,屋內的照明線路早已被大火燒毀,現在電燈全部熄滅,整個大廳籠罩在蒸騰的霧氣中,反倒顯得像是在黑夜一般。而地上遍布的屍體脂肪被烤出與燃油混雜在一起,仍在頑強地燃燒著,成為了僅存的光亮。


    大黑眉甚至看到。


    一個燒幹的頭顱,那空洞的眼眶裏還在噴吐著明黃的火。


    “!”


    但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其他東西的身上。


    如山的巨人,緋紅的刀光,如蛇如龍的槍影,以及在場上纏鬥的三人……他們每一次衝鋒都如同率領千軍,腳下的力量大得像是要把鋼板都踩得凹陷。


    凡是在這裏的人,視線都會被他們吸引。


    那是對最純粹力量的憧憬與恐懼。


    可對大黑眉而言,更重要的是,他看見了——


    迷霧之中,隱隱有一個身披重甲的身影!


    “將軍!”他不由得叫出了聲。


    正當時,身披重甲的‘席東’如遭重擊,有一道拳頭直接打在他的身上,沛然大力推得他連連後退,但他好似也察覺到了闖入的大黑眉,略一遲疑,趁勢向這邊衝來。


    “將軍,快!”大黑眉既心急又心喜,迎了上去。


    他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告訴對方——大格琳的欺騙、血蜘蛛蟲群、鯊魚村的變故……但是現在都來不及了。


    “那是赤色劍客,想辦法繞開他!將軍和我一起先殺了大格琳……”現在隻能揀最緊要的說。


    赤色劍客不分敵我,哪怕是席東將軍在場上,也可能遭受攻擊,就像剛剛一樣——這是最麻煩的地方。


    不過,大黑眉再不似一開始的絕望。


    他已經找到了……


    後續的計劃與話語,忽然卡在了喉間。


    大黑眉,看清了來人的樣貌。


    他的確身披聯合城武士鎧,上麵也被削去一截,與自己見到甲片吻合……


    但是,青年的白發散逸,目如寒星。


    這一張平日裏看起來甚至有些溫和的麵孔,映在大黑眉的眼裏,卻讓他似遭惡鬼,周身如墮冰窟。


    一瞬間,蜂人王子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隻能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路,北……遊。”


    而他的手上,握著的。


    正是那柄標誌性的月刃長刀,它如今染滿碎肉鮮血。


    ——是你。


    為什麽?


    我的席東將軍呢?


    被燒死的不應該是你麽?


    你為什麽穿著他的衣服……


    世界上比絕望更可怕的,隻有自以為抓住了希望,轉瞬間才發現那隻是泡影——就好似稱王的迷夢一般。


    終結泡影的,是一道逆劈白光。


    刹那間,一股劇痛襲來,蜂人王子纖細的腰肢被斜劈成兩截,大黑眉那身特製的蜂人內甲根本無法阻擋月刃分毫。他的下半身還留在原地,可上半身直接飛出,砸入了聯合城士兵還在燃燒的屍堆之中。


    一股煙塵掀起,火苗四濺。


    一頂隻有將軍才能佩戴的武士鹿角盔滾落在大黑眉的臉邊,上麵遍布著焦炭的黑漬,隨即又被鮮血浸透。


    路夢隨手殺死一個大頭領,重新將長刀舉過肩,調整好呼吸。


    他身上的重鎧,浸透了鮮血,順著光滑甲麵滴落。


    有赤色劍客的,也有他自己的。


    麵對這種級別的對手,就連他也不敢保證全程無傷,而一旦被攻擊,外觀模組無法掩蓋動靜,以大格琳的敏銳必然會察覺到異樣——


    於是之前趁著一次迷霧,路夢更換了模組,讓武士鎧自然顯現。


    “你怎麽做到的!”當他再次出現時,大格琳大驚。


    連赤色劍客都愣了一瞬:又來一個敵人!


    可氣味分明還是……


    緊接著,硬生生挨了一刀。


    “東大陸的小把戲,”路夢在廝殺間隙隨口道,“那裏還有能裝成人類的骨人,以及裝成骨人的人類——他們的技術才叫出神入化。”


    雖然轉瞬換裝同樣詭異。


    但隻要沒有目睹這個過程,就還在可理解範圍內,不至於讓有心之人深究到其真正本質。


    果然,大格琳隻是冷笑一聲。


    她也沒指望得到答案,隻是暗自警惕。


    而兩人對赤色劍客的圍殺,卻是異常順利。


    赤色劍客雖強,但武藝本就略遜於大格琳,加上一個同等可怕的路夢,瞬間就落入了下風。


    大格琳與路夢的配合,也是默契無比。


    任何一人出手牽製,讓赤色劍客露出破綻,另一人總能準確地領悟對方的意圖,快速攻入,在巨人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凶駭的傷口,毫不留情。


    換做其他人,早就死了無數次了。


    但,巨人還是屹立在那裏。


    路夢殺死了大黑眉後,大格琳也適時撤出,再次將赤色劍客包夾在內,仿佛又恢複戰鬥一開始的對峙,隻是所有人都身染鮮血,胸膛起伏,忍不住大口呼吸。


    “大黑眉……”大格琳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


    ——沒想到,是死在你的手上。


    她麵無表情,隻是輕哼了一聲。


    而被兩人包夾的赤色劍客,高大的身軀不住顫抖,那是修複傷口的肉芽在瘋狂蠕動,但傷勢之嚴重,讓這一過程都帶給了巨人無比的痛苦,就連已經喪失理智與大部分痛覺的他,都不由得發出呻吟般的嘶吼。


    可就連這吼聲,相比起一開始的咆哮。


    都顯得有氣無力了許多。


    哪怕是這種生化改造後的怪物,堅持到現在,也已經快是要油盡燈枯。


    事實上,現在換路夢或者大格琳任何一人。


    都有可能殺死他。


    但是,兩人都沒有動手。


    他們的目光,既在赤色劍客身上,又在彼此之間——


    一旦殺死了赤色劍客,就意味著兩人的對決;


    兩人也都知道,不可能永遠拖下去。


    隻是,誰都不想讓步。


    那巨人手中的銘刃長鋒,淌著他自己的血,卻依舊緊握;誰也不想先上前,主動承擔這樣一個怪物的殊死一擊。


    那會對接下來的力量對比相當不利。


    要知道,在此前的合作中,誰接下來受各種程度的傷,都是在默契中估算平均分配好的,否則,他們寧願不出手。


    時間流逝,雨落淅淅,火焰滋啦爆響,伴隨著肉芽逐漸停滯的黏膩蠕動聲……一切的一切仿佛倒計時般,空氣越發凝滯壓抑。


    這時,大格琳再次聽到了那聲呢喃。


    “影人……”


    她心中觸動,嘴角浮現出一絲譏笑:“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在惦記嗎?”


    這話,她不是對著赤色劍客說的。


    而是對這具曾名為‘大哈什’的軀殼,對那個過去曾經為王的倒影,亦或是那一點還藏在它心底僅剩的人性。


    對方毫無反應。


    對此,大格琳本也沒想得到回答。


    然而,她卻聽到另一人說話了——


    “影人?”路夢長刀一指迷霧中的某處,“不就是在那麽。”


    赤色劍客猛然扭頭。


    隻見,一個頭戴沼澤忍者呼吸麵罩,身形纖細瘦長的人影愣在了原地……她原本潛伏著,想要伺機而動,隻是以她的實力在這樣的戰場上真找不到機會幫忙。


    空氣,凝固了。


    影人小姐手中握著‘刃之一’無鐔刀,那是路夢之前暫時還給她的——隻見刀鋒止不住地顫抖,哪怕是一個剛握刀的初學者都不會抖成這個樣子,都快能夠篩糠了。


    影人:“臥槽……”


    下一刻,赤色劍客直接從路夢與大格琳的包圍中衝出,無視刀鋒與槍尖正直指他的背脊,向著迷霧中的影人直撲而去。


    而他的眼中,赤紅的雙眸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血海沸騰,狂風呼嘯。


    這個巨人爆發出了今夜以來,最為恐怖的咆哮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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