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水麵上,篷船緩緩飄過,遠處的嘈雜仿佛和它沒有絲毫的關係,隻留下尾部的渦輪機在發出轟鳴。


    因為燃料換成了蒸餾酒精,它也不再冒出黑煙,隻餘下夜幕中的一點幽藍。


    然而,不似外表上這般平靜。


    船艙內,大尖牙的心中翻江倒海。


    篷船平穩,他整個人卻像是坐在了漩渦當中,頭暈目眩。


    事到如今,他怎麽還能不明白——


    鯊魚村中,出現了沼澤忍者。


    剝皮人臨陣換將,冒出來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副頭領。


    而此刻,他們是同一個人!


    “那個時候夥食不好,”路夢捋幹一絲額發,又小酌了一杯,“我還很瘦。”


    船外的雙刃團成員卻絲毫沒有反應,再聯想到燃氣渦輪的莫名停機,他們的結局可想而知。


    路夢伸手探向後背,握住倒垂的刀柄。


    對方隱匿身份如此,在暴露的那一刻,就像是藏刀出鞘,不可能有人能再活著出去。


    如今的路夢,隻是幾個手腕翻轉,親衛們就盡皆倒下。


    這倒是實話。


    自己怎麽沒能發現……


    大尖牙表情凝固,卻是因為深深的絕望。


    半截鐵麵掉落在地,露出這個男人的完整麵容。


    道道身影拉長,踩得整艘篷船的船板都開始震顫。


    但是,坐在案前的兩人,都沒有什麽表情。


    親衛們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什麽樣的人。


    而沼澤忍者中,領頭的那位,正是如此的身量。


    又逐漸虛弱。


    除了悍不畏死外,他們中的許多人,還接受了聯合城的專業訓練,正是隱藏的精銳。


    他的上半張臉還能稱得上英俊,但一直藏起來的下半張臉,卻遍布縫合的痕跡,嘴唇幹癟萎縮,包不住滿口牙齒,它們參差不齊遍布鋸齒,介乎犬牙與鯊魚之間。


    但真正的原因,還是當時他遮住了麵容,沒有絲毫泄露。


    就是為了避免對方逃竄……


    下一刻,哀嚎聲四起。


    如果都做這樣了,別人還能產生哪怕些微的聯想,那隻能誇獎一句對方的思維敏銳,天馬行空。


    而此刻,毫無疑問。


    “哢。”


    這樣的麵容,隻要見過一次就會印象深刻,無法忘記。


    但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大尖牙想到了更多。


    但他清楚。


    所有大頭領中,隻有他親自到過黃水村,並且恰好見證了沼澤忍者帶領村民們掀起叛旗的一幕;也是他,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其他巨頭。


    一聲輕響,大尖牙的麵罩開裂。


    有的死士親衛,甚至搶先一步封鎖了船艙的出口。


    “你是黃水村的……!”


    船艙內發生如此的打鬥。


    ——而能夠繪下這種畫麵的,隻有神經錯亂的瘋子。


    是被血蜘蛛榨幹了。


    路夢麵不改色,是因為這樣的敵人甚至都不值得他上心。


    船艙內的親衛已經紛紛動身,手中雙刀如鉸,向著坐在大頭領對麵的這個人撲去。


    無需血肉劈刀對人形生物的傷害加成,mk1改進型的月刃刀,連聯合城的武士重甲都能貫穿,更別說人體脆弱的血肉之軀了。


    那個撲向門口的死士,隻剩下半截身子,去勢未盡滾出船艙,隻在布簾上留下一大抹血跡,如同肆意的藝術畫。


    眼前的就是敵人!


    必須要在這裏把他拿下。


    就在這當口,沒等大尖牙下令。


    朵朵血花盛開,如同打翻了一桶桶猩紅的顏料,潑滿了整個船艙。


    他的動作仿佛是那麽緩慢,因為所有人都可以看清;但他的動作又是那麽的快,因為所有人都反應不來!


    銀月一閃。


    他們是雙刃團豢養的死士,麵容打扮都與大尖牙極為相似,平日出門在外可以作為大頭領的替身,而真正危急的時候,則毫不吝嗇為了保護大頭領而死。


    但是經過這麽多年的偽裝,普通的沼澤地人,竟也漸漸忽略了大尖牙名號的由來。


    路夢收刀。


    一條血線在大尖牙的臉上崩開,卻是剛剛順手劃過的時候,不小心多用力了一寸。


    【近戰技能:砍刀63(大師)】


    學無止境,還得繼續練習……他暗自思量。


    但雙刃團的大頭領,並沒有死。


    男人的嘴角抽搐,牽動起常年不見天日而慘白的皮膚。任血水滑過麵頰甚至浸到了眼睛裏,他都渾然不覺。


    他畢竟是雙刃團的大頭領,更是南聯合城選定的代理人。


    這短暫的時間裏。


    大尖牙已經想清楚了。


    從黃水村的叛亂開始,這個沼澤忍者就如同幽靈一般,在這片濕地密林掀起了滔天巨浪;覆滅石鼠團殺死大阿爾的一擊,更是將陰霾帶進了所有人的心裏,讓位高權重的他們都不免惶惶不可終日。


    但是一度,在石鎮被攻陷後。


    這些人的活動,就像是終止了一般。


    似乎是認清了地位,察覺到光憑他們自己,不可能與參與會盟的整個沼澤地派係為敵,一心轉向了守成之勢。


    叛軍的巔峰,似乎也就僅限於此了。


    這讓包括大尖牙在內的,許多沼澤地幫派都鬆了一口氣,鯊魚村的氛圍,也不似最初時那麽緊張。


    仿佛隻要會盟順利結束。


    這一朵逆流浪花,就會自然消逝在時代中。


    因此,大尖牙、大黑眉等人,才會生出了更多別樣的心思。


    相比之下,剝皮人更換了副頭領?


    就更是盛宴之中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


    正是這一點點的不和諧,成為了他們致命的紕漏,將所有的線索貫穿在了一起。


    “阿遊?”


    大尖牙死死盯著路夢,雙眼赤紅。


    不僅是因為流進眼裏的血水,更是激動之下,蠕動著爬遍滿眼,更是要跳脫炸裂般的猩紅血絲。


    他意識到自己最初推測的錯誤。


    整件事,並非是那個老剝皮人的操縱指示——換成是過去的大格雷親至,也做不到這一切的事情。


    對麵之人,可不是什麽莽撞的新人。


    那是一個幽靈!


    是他,滲透進了剝皮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剝皮人幫眾對這個新任副統領也異常崇敬……但毫無疑問,之前那個副頭領阿沙的落馬,和他脫不了幹係。


    怎麽偏偏。


    是他贏得了包括大格雷在內,所有剝皮人的信任。


    借此,這個被整個沼澤地通緝的最大凶徒,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鯊魚村,參與到審判“他自己”的會盟中來!


    這是何等的大膽和狂妄。


    但真相揭曉之時,卻又不由得讓人脊背發涼。


    而雙刃團的大頭領,大尖牙。


    從逃離黃水村開始,就一直在躲避著這個幽靈——和他接觸過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中,自己就是曾經離他最近的。


    時至今夜,終於。


    在這艘無人知曉、靜謐航行的篷船上。


    他被這隻過往的幽靈,徹底抓住了。


    “也可以叫我路北遊。”


    路夢按住刀柄,站起了身。


    從進入沼澤地以來,他反倒是本名用得比較多。


    知道這個馬甲的,隻有剝皮人們。


    “等等!”大尖牙慌亂地想要後撤,他不是大阿爾也不是大黑眉,對上這樣的敵人,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為什麽到現在才找我!”


    他還有一個問題,也是最後的希冀。


    到現在,他不會天真到覺得自己當初能逃離黃水村,是對方的疏忽——將計劃考慮到這種程度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紕漏?


    以對方的實力。


    有無數次機會,可以上前來殺了自己,卻都沒有動手。


    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


    路北遊並不想殺自己?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這個雙刃團大頭領還有用!就像聯合城的貴族看待自己的一樣。


    他被人瞧不起、鄙視、威脅過……但還從來沒有拋棄!


    有用的人,是不會死的。


    “……”


    路夢看著他的樣子,笑了。


    他想起了黃水村的那個小女孩。


    當時他喂食血蜘蛛到形銷骨立,連沼澤民們看到都會不由得嚇一跳,但小盈兒卻不怕自己……他就順手給了她點錢買糖吃。


    他又想起了那個想要保護僅存的家人、唯一女兒的老父親。


    林實隻是個普通的沼澤村民,又勞心勞力到早衰,體質比不上路夢這種怪物,在被幫眾們打傷後,渾身骨骼碎裂……即便有著自己和鍾醫生聯合診治,還是落下了終生殘疾。


    這個家裏,唯一的勞動力,便算是廢了。


    後來,林實醒來……即便知道這對父女會感謝他,但路夢還是沒有去見他們,而是直接帶著黃水村的年輕人們,迎向了石鼠團的先頭部隊。


    走之前,隻是委托就任臨時村老的華永,多加照料。


    對方一口應下,這本就是應有之義。


    而來到鯊魚村後,那個黃水村的年輕守衛,阿全這麽問道:


    “路先生,你打算怎麽辦?”


    那個年輕人,是那麽崇敬他;但此刻的路夢,已經成了剝皮人的副統領,能夠正大光明地參加整個沼澤地最盛大的權力宴會。


    即便拋掉石鎮、拋掉黃水村,他也依舊能扮演一名食物鏈最頂級的獵食者。


    把其他所有人,都搬上餐桌。


    饕餮分食。


    作為在沼澤地最早跟隨他的人之一,阿全直麵自己,問出了這樣的話,需要多大的勇氣?


    路夢的回答是……


    “你自己的實力並不強,很容易遭到暗殺,所以你豢養了很多死士、替身,許多需要你親自出麵的場合,其實都是由他們扮演的……”白發青年走到一具親衛的屍體邊,揭開他的麵罩,“大黑眉、伊爾斯……有許多熟悉你的人,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這一點。”


    大尖牙的心頭一顫。


    屍體的麵罩下,那張臉竟也是遍布縫合疤痕,牙齒殘缺。


    他們當然不可能人人都與大尖牙一般,天生如此。


    卻是為了扮演大頭領,做到在任何情況下都天衣無縫,才由雙刃團的醫生手術改造,強行撕裂麵容,變成了這副模樣。


    “唯一的例外是,有一些必須要由你親自執行的任務,才不得不本尊出馬……”


    路夢看向他:“比如……”


    去黃水村尋找唯一的配型素材。


    與沼澤地巨頭們會麵,傳達準確的信息,使用手腕。


    以及,現在。


    這未必是出自大尖牙的意願。


    而是有人讓他不得不這麽做。


    否則,你一點都不幹事,這雙刃團的大頭領,我為什麽要扶持伱?


    而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確保抓住他的本尊。


    當然,為了不放過。


    路夢在整艘篷船上,都沒有留下活口。


    “這麽晚了,你想要幹什麽,又是去見誰呢?”


    他說完,平舉月刃刀,挑開船簾,遙望出去:


    “……赤劍團。”


    那一片鐵皮棚屋,正是赤劍團在鯊魚村的駐地,遠遠地已經能看到赤劍團成員們站崗的身影。


    但詭異的是,那裏卻是漆黑一片。


    沒有絲毫照明。


    這些南方濕地的外來者,一身紅衣的幫眾們,好像並不覺得奇怪,仿佛理應如此。


    與其說這是一個幫派的駐地。


    倒不如說像一座不見天日的監牢,是在守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路夢眺望著,輕輕點頭。


    大尖牙踉蹌起身。


    ——終於,這個男人明白了。


    的確,自己能夠從黃水村離開,是對方有意為之。


    但,並不是為了放過他。


    而是要將沼澤忍者入侵的消息散播出去,要讓這個麵目猙獰的男人,用他雙刃團大頭領的權威,為這一情報背書,增加可信度。


    而在來到鯊魚村後,不動手。


    更是因為路北遊刻意誘導,要將他們和雙刃團綁定在一起,暗示大尖牙是操縱剝皮人副頭領更替的幕後黑手、是攪動會盟的鯊魚村陰謀家,以此“幫忙”承擔下所有可能針對像剝皮人的敵意……


    想到此處,大尖牙竟是感到一股悲涼。


    是的,他的確是有用的。


    但自己真正的用處卻是,給對方背鍋,成為擾亂渾水的一枚棋子。


    而若是再拖久一點。


    大尖牙便可能將情報與伊爾斯坦誠交待,互通有無,從而揭穿一切的陰謀謎團。


    所以在這前夕,路北遊出現了。


    從此,真相永遠不可能為人知曉。


    他是有用的。


    但他的死,對路北遊最有用!


    湖麵波濤起伏,篷船邊倒映出虯結的古木,而頭頂雙月光芒漏下,反襯得黑水更顯幽深。


    一道風聲滑過,如同嗚咽。


    但細聽裏麵又好像藏著呼嘯般的怒吼,充滿憤怒與不甘。


    隨即,一道輕微的入水聲響起,很快就消散在了夜晚的靜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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