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蜂的頭顱扁平碩大,並不能佩戴專屬的武士頭盔。


    那又稱為‘鐵鑄鹿角兜’的裝備會在頭頂兩翼伸出長長的鐵枝,有人說可以在戰場上幫助佩戴者協助防禦、抵抗刀劈,但更多的時候還是用作威懾——在聯合城,就算是在人群中,也能遠遠地就看到這樣的裝扮,平民們自然就會避而遠之,如敬鬼神。


    而現在,哪怕沒有這樣的裝飾。


    兵蜂仍舊帶給了周圍所有人,難以言喻的壓迫力。


    “果然,是他們的走狗。”瞬息之間,傑格與玻對視一眼。


    在聯合都市,受雇傭成為武士的人不少。


    但他們往往就像逃到斯昆鎮的黃俊一樣,窮困潦倒,為了養家糊口私鬥殺人,連武器都要靠主家提供。本質上和貴族豢養的家奴打手沒有什麽區別,隻是還有一個武士的名號。


    這樣的炮灰,是不值得主家為他們著甲的。


    隻有貴族子弟組成的兜帽侍衛私兵,以及帝國官方的核心精銳,才會舍得用上鍛造如此精良的標誌性武士重鎧。


    但是現在,因為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刺客突襲,他不得不求助於這些聯合城的爪牙,提前拋出籌碼。


    另一個黑色轉換者,擋在了反蓄奴者的麵前。


    傑格與玻準備撤退。


    他反而看向了大黑眉。


    而玻的身形更是敏捷。


    基因帶給他的影響,一直延續到蜂巢之外。


    “很好。”兵蜂的話裏像是沒有感情,隻是公事公辦。


    但是,正當他們要衝出包圍圈時。


    這個爵位頭銜,是他自一個沒落世家中買到的,在聯合城的政治體係中,唯有貴族才有資格行使權力……然而,在財政每況愈下的如今,他們也是接受賣官鬻爵。


    由此,他們搭上了聯係。


    他是商人行會中的一員。


    因為,這裏可不是蜂巢。


    而與之相對的,聯合城也曾是以武立國,傳統貴族追溯到最早,都是有軍功出身,他們又被稱為“佩劍貴族”。


    隻是,在外有神聖帝國的聖戰拉鋸,內有反蓄奴者以及北方叛軍的不斷襲擾的情況下,那一位也是若非關鍵戰場,不會輕易出動,幾乎相當於聯合城的護國柱石了。


    格萊德,眼窩鎮的領主,卻又並非傳統的貴族出身。


    血肉之軀畢竟還是有極限。


    敵明我暗。


    其中,正好要依靠商人行會的貿易網絡。


    大黑眉感覺心在滴血。


    傑格雖然一隻手染血,但那是他打在鐵甲上反震的皮外傷,收力及時並不嚴重。


    就在兵蜂武士與大黑眉達成協議的當口,兩人已經撤到了浮空平台,會場的邊緣。


    起碼,也得利用他們在會盟上,幫助自己獲得優勢之後。


    這些兵蜂當中,甚至出現了一個,能讓貴族們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怪物。


    他咬牙道:“好!”


    作為蜂巢王子,被一隻兵蜂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對待,大黑眉從心底裏生出不適,但也無可奈何。


    相比起大庭廣眾之下,他們有的是辦法單獨暗殺破壞。


    兵蜂武士光是依靠護甲,就格開了攻勢,但並沒有急於發動進攻。


    富商出身的他們,往往身著華服,所以又被稱為“穿袍貴族”。


    而且看對方的樣子……不知為何,人家還誤判了自己的身份。


    而開創這個先河的,正是如今帝國內閣的首席,商人行會會長龍恩。


    服務於一方領主的武士長官。他們地位不亞於高級聖騎士,實力相當於百團守衛中的核心,但裝備卻更為精良。


    “三成……除了原有的銷售額,格萊德閣下還需要至少三成的利潤。”兵蜂開口道。


    聯合城,沒有蜂人貴族。


    大黑眉原本沒打算答應這個條件。


    黑色轉換者,原本預計在‘斯托伯的冒險’開設一個秘密製毒工廠,將沼澤地生產的大麻葉運到那裏,製作成黑浸膏以及調配成血色朗姆酒銷往世界各地。


    連趕到的弩手,射出的箭雨也隻能追在她的腳後。


    不過,對付沿途阻攔的普通幫眾,已是綽綽有餘了。


    他們皮糙肉厚、服從命令、思維簡單……關鍵還賤生賤養,向來是聯合都市最中意的絕佳打手。甚至有奴隸販子,專門前往蜂巢族偷獵兵蜂,綁架訓練為奴,用於滿足帝國的軍事需要。


    雖然沒能殺死大黑眉,但是提前逼迫了這些敵人現身,往後再想應對,反而更加容易。


    那麽對方的身份,不言而喻。


    而格萊德不愧是商人行會出身,給出的價碼剛好打在自己的七寸上——黑色轉換者能夠有利可圖,不至於放棄生產,但是銷售的大頭,卻為行會完全占據。


    黑色皮衣下,他隻在胸腹著甲,看起來比武士長官稍低一級……


    又一個武士!


    這次卻是一個蜂人王子。


    黑色轉換者本就是由蜂人組成,格萊德特意派出他培養的蜂巢族心腹,隱藏其中,毫不違和。


    而此前,他們見到大黑眉被刺殺,皆是無動於衷,直到這個沼澤地大頭領讓步,才接連出手。


    目睹了這一幕的伊爾斯,同樣心生警惕。


    他明白了,大黑眉說的客人是誰。


    那兵蜂武士長官,在外界是統領無數侍從的將軍,更象征著聯合都市治下的城邦,眼窩鎮。


    他們潛伏在沼澤地,必定不是孤身前來。


    黑色轉換者中……有多少個聯合城的士兵?


    有了眼窩鎮以及“穿袍貴族”格萊德所代表的商人行會的支持,大黑眉將一躍超過剝皮人,成為獵犬幫在此次會盟中最有力的競爭對手。


    哪怕,這點支持不過是聯合城投射力量的百分之一甚至更小……但放在沼澤地,這都是無法忽視的陰影。


    這就是蜂人王子的底氣。


    至少,當伊爾斯看到兵蜂武士現身的時候,他就知道——從此以後再像過往那樣對大黑眉施壓,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伊爾斯的心底同樣浮現出一股憤怒。


    這違背了鯊魚村會盟的規矩。


    不讓三大王國的勢力介入,這是所有人默認的鐵則——否則,即便你能在會盟中力壓群豪,登上王座……那你最後到底是沼澤地的王者,還隻是其他國家安插在這裏的一個傀儡?


    沼澤地維持了上千年的獨立地位,將毀於一旦。


    ——此獠,應當共誅之。


    伊爾斯緊了緊腰刀,手掌沁出汗來。


    但是,他沒有任何表示。


    這不是他能夠解決的問題——必須要大格琳出麵,才有可能與之抗衡。


    與大黑眉協商完畢的武士長官,拖著長刀,向被圍住的傑格與玻二人走去。


    黑色轉換者中,不時有蜂人走出。


    也不知是幫眾,還是披著黑色皮衣的聯合城士兵。


    獵犬們茫然失措。


    局麵的複雜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能力。


    按理說,“影人”和他的沼澤忍者(玻),來刺殺黑色轉換者的大頭領,自己有著共同的敵人,應該幫上一把。


    然而,大黑眉的底牌揭露。


    這個蜂人王子卻是與沼澤地外的聯合都市有勾結,相比之下,一起生活在濕地密林的水部落人,雖說相愛相殺,反倒顯得更親切了些。


    傑格與玻,卻是管不了他們的愛恨情仇。


    瘦削的男人一拳打出,拳風未到,身材嬌小的玻卻踩上了他的肩頭,順著拳勢的方向一躍而出。


    阻攔兩人的蜂巢武士反應不及,被女孩繞到身後,直接箍住了脖頸,冒頭仰天。


    下一刻,傑格正好打穿了他脆弱的喉間。


    蜂人的頭顱滾落在地,反蓄奴者們從人群中撕開一道口子,想要突圍而出。


    但這時,身後的武士長官已經追上前來。


    兵蜂的下肢纖細,卻踩得極穩。他邁著看似局促的小碎步,但越走越快,從容不迫,頃刻就逼至了兩人的身後。


    他以粗暴的姿勢拔刀,逆斬出去,同樣的弧線,光潔美豔,野蠻與優雅有機的融為一體。


    刀刃,直撲玻的後背。


    鏗!


    傑格一個回身踢,打在了長刀的中段,鋼刃劇顫。


    但是,下一刻血花飛濺。


    ——兵蜂武士,雙手按柄,順勢一絞。


    正好砍中了傑格的大腿內側。


    他一個踉蹌,玻連忙拉住他。


    “沒事吧!”


    “你沒事就行!”傑格壓低聲音急促道,“否則咱倆誰都走不了!”


    他可不會遊泳!


    話語間,玻已經拖著這個男人,縱身躍入了水中。


    弩箭紛紛射入,如同雨點一般,掀起片片波紋,但並沒有看到屍體漂浮出來。


    兵蜂武士佇立在岸邊,手中長刀微微顫抖。


    他回刀入鞘,鬆了鬆爪子。


    那個男人的鞭腿力度之大,讓他差點握不住刀,隻是勉強還擊出去。


    現在手還有些發麻,是以無法追擊。


    兵蜂懷疑。


    若非自己的武器是出自骨人鐵匠製品,換成一般的改裝刀,它甚至有可能被踢得變形。


    這種技藝……可不像是他們說的影人……


    而更像格萊德大人提過的,那些……


    兵蜂的腦子向來不好,現在有點想不起來。


    不過沒有關係,等到事後,向格萊德大人派來的貴族侍從報告就好,那位才是他們此次沼澤地一行的決策者,相信他能夠分辨出來。


    自己隻需要負責砍人和傳話。


    僅有的思考,用於戰鬥就可以了。


    “快追!”身後的大黑眉,趕上前來。


    他向著黑色轉換者下令,自己隻是暗暗躲在兵蜂的一側,眼露驚喜。


    聯合城的精銳,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之前被迫交易割肉的不快,瞬間一掃而空。


    而這次來參與晚宴的。


    還隻是他們中的一部分力量——畢竟,眼窩鎮的士兵,可不隻有蜂人,其餘的人手,則是藏身在了黑色轉換者的附屬勢力之中。


    他開始覺得。


    有了他們的幫助,哪怕沒有赤劍團,也能夠和獵犬幫爭上一爭。


    然而,蜂人王子的心中,還有一塊陰霾,始終未能消散。


    這一刻,甚至更為濃厚。


    那就是:捕捉沙克公主的失利。


    如果那個時候能夠成功,也不用在製毒貿易上,對眼窩鎮讓利;甚至,如果有這個人質在手,他還能申請與商人行會更高層次的存在合作。


    得到的支援,可就不止這一點了。


    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可謂是空手套白狼。


    大黑眉以做賭場發家,他自己同樣是一個資深的賭徒,蜂人王子此刻就感覺自己錯失了一場翻身的賭局,內心像是被火苗燒灼著一般。


    他壓下這股焦躁,恢複了麵上的冷靜,看著兵蜂準備寒暄幾句。


    蜂人王子笑道:“碧眼大人……”


    武士長官剛要點頭,忽然,他腳下一滑,向後栽倒。


    在大黑眉逐漸錯愕的眼神中,身披重甲的他,仿佛慢動作一般,摔進了背後的鯊魚村深潭之中。


    噗通!


    水花四濺,白色泡沫橫飛。


    “碧眼大人落水了!”


    露天懸空的會場大廳上,黑色轉換者與混雜其中的聯合城士兵,亂作一團,場麵一片狼藉。


    為了追捕逃走的兩個刺客。


    水性好的幫眾,已經跳下水去搜捕,離得遠了。


    而在岸上的,以及聯合城士兵們,多是並不怎麽會遊泳。


    ——這位武士長官,碧眼同樣如此!


    而且,他的身上穿著聯合城的全副武士重鎧,掉進水中就如同渾身綁上石頭灌了生鐵一般,那會徑直沉底,便是想掙紮都做不到。


    突逢變故。


    一邊的伊爾斯,也驚呆了。


    他的身邊聚攏了獵犬幫在會場上剩餘的人手。作為鯊魚村的主人,獵犬天天生活在這建立在大澤上的城市,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水性極佳之人。


    不會遊泳的,一個失足,早就死球了。


    伊爾斯忍不住麵露微笑。


    他,並不打算施以援手。


    對方已經圖窮匕見了,這個時候,再趕著湊上前去,真當自己是冤大頭不成?


    不過,伊爾斯並不覺得問題有多嚴重。


    岸邊水滑,失足而已。


    黑色轉換者有這麽多幫眾和船隻在,哪怕不會遊泳,硬趕著撲上去,都能把那武士長官撈出來——現在就已經有人大呼小叫地行動了。


    他隻是樂得見對方丟一次麵子。


    叫人知道:這裏是沼澤地,不是你們聯合城。


    濕地密林,隨時都能殺死你們的士兵和將軍——這方麵,鯊魚村,還隻是其中最安全的一個地方。


    連這都搞不定,還敢擺譜?


    他很期待看那碧眼大人,喝了滿肚子泥水,被迫做人工呼吸的樣子。


    不過,伊爾斯也有疑惑的地方。


    他記得很清楚,剛剛兵蜂武士距離平台邊緣,還有一步的距離。


    而以碧眼的實力,便是在激戰中,都能站定如山,行走如風……不至於這麽輕易地就跌入水中。


    想來想去,大概就隻能解釋成意外。


    伊爾斯沒放在心上。


    人有失足,蜂也不例外。


    ——全場的所有人都未曾發現。


    就在碧眼兵蜂落水的前一刻,夜幕下,一隻濕漉漉的手從平台下倒掛而出,猛地握住了它纖細的腳腕。


    而那手臂上,纏著墨綠色的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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