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路夢重複了一遍,“能夠被我們的首席顧問如此看重,還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他話裏這麽說著,但表情上絲毫沒有受寵的樣子。


    “你聽說過‘船’麽?”巴彥微笑著,“用聯合城那邊的俗語來說,我們現在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如果我沒有猜錯……無畏者出逃的那一天晚上,你去過監獄塔。”


    他親身勘察過監獄塔。


    那拚湊出來的,第三人的痕跡。


    現在看來,除了眼前的這位,不會有別人了。


    巴彥之所以要了解他,不僅是他與聖國為敵,存在合作的可能性;從更壞的角度考慮,一個顛覆了樞紐站秩序的人,未免不會在其他的地方引起混亂。


    這樣的人就像雙麵開刃的聖騎士十字,用得好了能殺敵,一不小心也可能傷己。


    “且不說是不是真的,”路夢不為所動,“這也許隻說明我是骸骨團的同謀,你這最多叫抓住了把柄,但不足以把我綁在伱的船上。”


    跟在領隊的身後,戰士們魚貫而入,手握陳舊的兵刃,快速占領了房間的各個角落。


    說起來,在中繼站結識的那個刀客路夢,也住在斯昆。


    “我們怎麽辦?”露卡詢問道。


    現在再想翻牆逃跑也來不及了。


    然而,他不是衝上了二樓。


    克拉爾之選的人數太多,隱藏不了——他們也無意隱藏。


    他注意到,路夢的神情凝重起來。


    一開始巴彥還以為對方是因為在和自己協商合作,所以有些放不開。


    骸骨團的無畏者,與首席顧問巴彥立下了約定。


    正是因為有這個信心,巴彥才敢孤身出行。


    現在看來,恐怕不是這樣!


    路夢緩緩開口:“你是說克拉爾之選找不到你?”


    露卡再次確認沒有漏下死角,無奈轉向一邊:“巨人閣下。”


    巴彥臉色一變,湊身貼上去。


    能夠和這位稱號‘巨人’的女戰士合作,露卡其實也很激動。


    “我對這樣的把柄沒有興趣,這隻是合作的基礎。”巴彥說道,“就好像你找上我一樣,我也需要確定你路夢不會和克拉爾之選合作,這樣才能相信你——你已經證明過了。”


    黃俊深吸一口氣。


    這下輪到黃俊變臉了,比艾達還誇張。


    這位無角人不再顧忌首席顧問的麵子,開始掙紮起來。


    然而空無一人。


    “幫我,同樣是在幫你們自己。”


    一道青光從腰間躍出,架在了巴彥的脖子上。


    “平皮人,你幹得很好。”


    門外的微光透入,照在沙克戰士的身上,可以看見他們頭上的犄角長短不一,但都各有殘缺。


    是骸骨團。


    “又一個……”一道女性的聲音響起。


    “等等。”黃俊攔下他,“這是卡文?”


    雖然這個人類在雷霆競技場上展現出的實力有些出乎巴彥的意料,連瑞恩回來後都點頭稱讚,但畢竟巴彥來找路夢合作,看中的並不是他的武力,而是情報和布局——這也才是他曾經顛覆樞紐站的關鍵。


    他以前也是軍中的戰士,懂得通過地麵的震動來判斷附近是否有大軍行動。


    “走二樓翻出去,隻能寄希望這些外地人不熟悉斯昆鎮的巷道。”巴彥做出決斷。


    “快走!”巴彥當即便向門邊跑去。


    看到路夢在追著一個無角人,艾達當即舉起分段斧。


    壞消息是,現在的計劃並不順利。


    “都不要動。”路夢冷聲道。


    克拉爾之選真正的核心力量。


    她皺著眉:“克拉爾之選們像是得到了什麽確切的消息,所以傾巢出動了。”


    隻是行動機密,他們需要小心隱藏,等待與後續援軍匯合,露卡並沒有機會偷偷拜訪這些人。


    巴彥沒有理會路夢的介紹,也不知道身邊的這些人在想些什麽。


    結果,從現狀來看,克拉爾之選似乎在今晚押上了全部的籌碼。


    艾達和黃俊注意到了危險,也不再言語,紛紛握緊武器,就要衝出來和路夢站在一起。


    克拉爾之選!


    “很顯然,他們找上門來了。”


    直到龍恩的出現。


    巴彥點點頭:“不過你也不要壓力太大,我放出了假消息,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到我。”


    露卡記得。


    露卡則想到了那個在監獄塔下,救過自己的黑衣劍士。


    根本不給她們各個擊破的機會。


    難以想象,王國的前百團守衛居然和前陣子叛出斯昆、剛鬧得沸沸揚揚的骸骨團成員站在一起,雙方還很熟識的樣子。


    不過也可以理解,看情況巴彥的背部受了很嚴重的傷勢,損壞了脊椎,所以隻能總是佝僂著身子,顯得很矮小。


    “短時間內,斷角人和無角人的地位還難以改變,但隻要你們繼續存在下去,那就是一個機會,就是一道火種。”他指了指自己頭上同樣消失的犄角,“雖然不是每一粒種子都會發芽,大多數的火星最後也會熄滅……但隻要數量多起來,總還是有希望。”


    大家還在搜查的時候,黃俊就不經意朝路夢那邊瞟了一眼。


    身後,路夢還隔著距離。


    雖然知道沙克王國還遠比不上聯合都市的國力,沙克族也不拘於禮儀小節……


    現在光是站在這裏,都能夠聽到從街道兩側傳來的腳步聲。


    他的兩側,黑衣的沙克人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隔出一片空地。


    拿龍恩作比,那就是說明眼前的這個巴彥,在沙克王國也是類似地位的實權者。


    把首席顧問、一個國家的實權者提在手裏!


    換做龍恩,不知有多少貴族樂意去舔他的鞋底,若是未經允許,連碰到他的衣角都是莫大的冒犯——如果他允許,那就是莫大的榮幸了。


    路夢手持著直刃刀,轉向戴著牛骨麵具的克拉爾之選。


    他麵無表情,隻是稍稍偏開了一寸長刀。


    艾達當即變了臉色,看起來是沒想到首席顧問居然是個無角人。


    地位僅次於皇帝。


    他們的身形比其他人要更加高大,臉上帶著牛犢的頭骨麵具,隻是每一副麵具的牛角都被砸碎了一根,斷角處尖銳如刺。


    “我認得……”


    他聽說過北遊大師有一個無角人學徒,莫非是提前安排在這裏的。


    來找路夢隻是為了額外上一層保險,他並不真的指望能全靠這個臨時盟友就保護住自己的安全。


    而且說起來,他還真有骸骨團的邀請函。


    ——如果他現在的動作不是在逃跑,會更加有風度一些。


    他們警惕地四顧。


    在場的三人,隻有路兄弟得到了對方的信任,讓他帶著最合適。


    皇帝是由各城市推舉產生的,但內閣大臣的席位隻在幾家大貴族間世代流傳。


    他把巴彥放下,卻箍在身前。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偽裝了,先前那股與底層流民無二的卑微頹廢一掃而空,身上重又升起鬥誌與冷靜。


    路夢站在了長街上。


    而且看這個巴彥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還很信賴他的樣子。


    他取代了恒城的貴族,成為首個入閣的平民——然而他要比任何貴族都要可怕。


    從高空俯視,就像是兩條黑蛇將要交纏,卻硬生生被這個頭戴鬥笠的刀客截斷!


    伴隨著一陣細微的騷動,兩側的隊伍各有十幾個沙克人撥眾而出。


    又來?


    這下真傍上大腿了。


    瑞恩不認為是克選們太過瘋狂——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她們沒有料到、甚至是巴彥都沒有料到的事情。


    路夢跟在他身後。


    砰!


    木門炸開,嵌著金屬片的長靴踏入小屋。


    這是他們今晚突襲的第三處據點,但全部一無所獲。


    但這兩人的層次畢竟是相同的。


    “——那這是什麽?”


    但是她來這裏,代表的不是自己;瑞恩代表的也不是她個人。


    雖然是口頭的。


    隻是……您就不能背一下麽?


    巴彥說,隻要骸骨團的戰士能夠幫他這一次忙,他就能想辦法撤銷王國對於骸骨團全員的通緝,甚至給予某些方麵的便利——或者至少不再主動追捕他們。


    隻有這樣,她頭上的犄角才不至於戳到天花板。


    “對了,骸骨團……我喜歡你們的名字。”他看向托拉,“沒想到精於武藝的無畏者,還有這樣的意趣。”


    而是帶著巴彥衝出了門外!


    ——踏。


    路夢平靜地說。


    震動爬上牆麵,傳入耳中的是一陣陣腳步聲,急促密集。


    這樣的身體狀況,肯定不適合翻牆逃跑。


    巴彥最後還說了一句話。


    局麵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明白路夢的意思。


    以克選頭目們為指引,黑衣的成員隊形變化,將長街上的路夢包成了一個半圓。他們中間看似留出了一片空地,但也隻是武師一個衝鋒的距離,更別提其中的更強者。


    深夜,長街。


    最後,還是一個戴著牛骨麵具的克選頭目開口:“他就是巴彥。”


    露卡閃身出來,臉上不無失望。


    “我明白了。”路夢假裝檢查完畢,放下巴彥,“也就是說,克拉爾之選想要殺你,但他們同樣不會放過我……至少在這點上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


    隻有路夢背對的破敗樓屋還沒有敵人。


    但聽聲響,視線之外已經有人將樓屋所在的整片區域包圍了起來。


    “克拉爾的兄弟們,”他笑道,“按照約定,我把巴彥給你們帶來了。”


    “路夢!”巴彥急道,“你在幹什麽!”


    黃俊難以想象,把龍恩會長抓起來的畫麵。


    人群再次一陣騷動。


    ……


    巴彥不顧脖子上架著的利刃,強行扭頭望去。


    列隊一直延伸到拐角的盡頭。


    這是黑蛇的毒牙。


    “巴彥的計劃出現了什麽問題……”瑞恩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讓咱們沙克王國的兄弟看見了,顯得多不尊重……


    “我們走……”黃俊正要轉身,路夢已經衝了出去。


    在聯合城,龍恩已經是事實上的大貴族了,隻是沒有家族和頭銜。


    骸骨團隻負責執行,具體的指令都是從對方那裏傳達的。


    路燈把他們的倒影都拉得很長,一直映到克拉爾之選的腳下。


    加上有巴彥的掩護,說不定有機會接觸一下北遊大師,於是她主動請纓,率領骸骨團的第一批戰士重返斯昆鎮。


    黃俊愣住了。


    然而……


    他又被路夢提了起來。


    巴彥止住了話。


    他摘下鐵鬥笠,倒扣在牆麵上,示意巴彥去聽。


    天狗皇帝自不必多說,那是他們聯合都市的共同尊主……然而到了黃俊這種階層,他已經能夠知道,聯合城的真正權力是掌握在帝國內閣中。


    “類比一下,大概相當於你們的天狗皇帝……這樣有些不準確,應該是龍恩會長吧。”路夢接著說。


    擔心黃俊這個前聯合城武士不理解沙克王國的官職,他還貼心地打了個比方。


    他剛要轉身,忽然整個人雙腳離地。


    “原本是打算這麽讓他偽裝的。”這種情況下,路夢居然還笑得出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巴彥,我們王國的首席顧問。”


    “叫我瑞恩就可以。”她開口道。


    寬闊的道路上,一個身穿長衣、頭壓鬥笠的青年,劫持著無角人。


    但路兄弟就做到了。


    艾達和黃俊兩人也察覺到動靜,丟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無角人們,連忙趕來。


    透過鬥笠的放大,這聲音雄渾有力,像是雷霆滾過又或是戰鼓擂鳴,每一下都砸在巴彥的心髒上。


    ……


    因為龍恩是商人行會的總會長,整個大陸所有行商的領袖。沒了他的印戳,再有本事的商賈都寸步難行;而沒有了商人行會的支援,聯合都市也瞬間會被龐大的軍費壓垮。


    他分明記得,剛才的這個巴彥……


    巴彥主動暴露的,的確是他的真實住址,但也隻是其中之一。敵人想必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不會把所有的力量都賭在一處。


    他扶上門邊,但沒有邁出去,皺眉道:“來不及了。”


    無畏者隻是笑而不語。


    此時此刻,他的表情倒比巴彥淡然。


    “我能承諾什麽,這取決於未來。”那個無角人說。“看我們的王國會變成什麽樣子。”


    想到這,無角人忽然笑了:“還別說,你找的這個地方還真挺適合我藏身,如果不是你,估計今晚就這麽平靜地渡過去了,隻需要等瑞恩他們那邊的消息……你怎麽了?”


    還被提在路兄弟的手裏!


    隻見一個高大的女戰士躬著身,小心地四處探頭。


    巴彥眯起了雙眼。


    ——是你泄露了消息。


    不,這裏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感謝朋友妮耶的打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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