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側,是行商開設的附屬賭場。


    賭客們嚼著便宜的煙果提神,汁液浸入口腔,刺激得他們的喉間一陣抽動。


    然而,這些成癮物帶來的刺激,遠沒有對決的結果帶給他們的大。


    女招待們花枝招展,但沒有人關注她們的身材,賭徒們隻是聽著她們轉述的比賽結果——這就足以讓人不眠不休。


    這裏下注的憑依不是牌九或者骰子,而是每一輪賽場的對局。


    賽程進入後半,開盤的數量少了起來,每一局的金額卻水漲船高,賽場上每有一個人倒下,這裏就有一批人一夜暴富或傾家蕩產。


    “繼續,押路北遊勝。”


    一個衣衫皺折但神情豪邁的中年賭客走了進來,拋出他那枚象征著押注金額和身份標識的籌碼。


    賭客捋了捋下巴上的骨刺。


    自信滿滿。


    ——這個路北遊簡直就是他的幸運星。


    賭客在之前的盤口原本已經輸得負債累累,連放貸的掮客都不願意找上他了。


    唯一上門來的是一夥紮著藍頭巾的商販,說賭客要是再輸下去,就隻能跟著他們去聯合城打工、開始新的生活雲雲。


    聽著其實還不錯。


    就是從沒見過他們口中已經開始新生活的同鄉。


    在這樣的絕境下,賭客把最後一點借債全部押了上去,隨意挑了個冷門選手賭連勝場。


    他選中了路北遊。


    驚喜從此砸在了他的頭上。


    伴隨著這個人類戰士的節節勝利,賬麵上,賭客的負債直接清空。


    但他沒有滿足。


    來都來了,不賺點錢走怎麽行?


    現在賭路北遊的單場勝局,賠率已經不高了,沒什麽賺頭——然而賭客押的是場次的累積勝負數,每一場的賭資翻倍,路北遊五場連勝已經填平了他的負債,再猜中一場那可就暴富了。


    賭客就是個普通人,對武道的世界不了解。


    但既然路北遊已經‘幫’他贏了五場,這第六場繼續押他準沒錯。


    “路北遊勝?”隻是,旁邊突然有人冷笑道,“你還真是不怕死,不知道這一場他的對手是誰麽?”


    “誰啊?”賭客渾不在意。


    “瑞恩。”


    “那……”賭客打了個寒顫,相比起路北遊,瑞恩的名聲在賽場上確實更大,連他這個最普通的賭客都聽說過。


    賭客唯一抽空看過的比賽就是瑞恩的。


    那利落的殺人手法驚得他脖頸發涼,此後他就再沒進過正式賽場,隻坐在賭場裏等消息。


    “那又怎麽樣?兩個人都是五連勝,沒打過怎麽知道誰更厲害?”賭客心裏有些發虛,但還是嘴硬道。


    而且自己這麽說也有道理,瑞恩厲害,但路北遊也不差。


    隻是賭客也覺得這第六場的押注,沒有之前那麽穩了。


    之前說話那人冷哼了一聲。


    他示意賭客上前來,低聲道:


    “那是你不知道,這個瑞恩的過去……”


    “石魔女王親自授予過她稱號,名為‘巨人’!”


    “稱號?”賭客這回徹底驚住了。


    作為沙克王國的一員,他當然知道一個戰士擁有屬於他的稱號,這意味著什麽。


    稱號不一定象征著實力強弱,但某種程度上獲得稱號比提升實力還要難得。


    遠的像女王的‘石魔’、城主的‘大山’不說,就是最近崛起的骸骨團領袖,那也是被稱為‘無畏者’,他們個個都是傳奇般的人物。


    賭客曾看過一份沙克王國頒布的通緝令。


    他記得其中有個叫‘飛牛’的人物。


    凶神惡煞的畫像、罪行累累的記述,光是看上一眼,都足夠嚇得人睡不著覺。


    若是能抓到他獻給王國,光是開幣賞賜就足以讓人衣食無憂、一步登天……但賭客寧願去押自己親自上場十連勝,也不會去招惹這樣的惡棍。


    ‘飛牛’同樣是一個稱號,隻不過是前朝國王授予的。


    可以說能夠獲得稱號的戰士,不是王國的英雄,就是極惡的暴徒。無論巨人瑞恩是其中的哪一種,都是他們這些普通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相比之下,路北遊就顯得太過平凡了。


    當這樣一個稱號戰士來到賽場上,該賭誰贏還有什麽疑問嗎?


    “你說這些沒問題麽?”賭客遲疑著。


    同為賭客,他知道大家的尿性。


    如果有什麽情報是能決定勝局的,他們肯定是藏著掖著,便是把自己老婆分享出去都不可能分享這些消息。


    現在人家大咧咧說出來,難免會讓人有所懷疑。


    仔細一看,對方還是個人類。


    平皮人最狡猾了。


    賭場內煙霧彌漫,剛才他還沒發現。


    “有什麽問題!”龍德呸了一聲,“那是你太孤陋寡聞,消息閉塞,自己看看場上的賠率。”


    他拉著賭客來到台前。


    下注在瑞恩這邊的籌碼已經堆成了小山。


    反觀路北遊那裏,隻有零星幾層,都是抱著贏了血賺,輸了也不虧的心思。


    這原本應該是場強強對決的比賽,賽場上的觀眾早已議論紛紛滿懷期待,但賭場中的氛圍完全不同。


    他們不關心過程,隻看結果。


    比起單純的觀眾,涉及到自身利益的賭徒們,對信息也更敏感。


    就連這些人下注得都漫不經心,仿佛結局早已注定,沒有什麽掰扯的必要。


    “根本不用我說,這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情報。”龍德得意道,“所有人都知道,隻有你傻乎乎的。”


    “別人押瑞恩隻能賺點小錢。”他拉過賭客,小聲說:“但你買的是勝負場吧?隻要在這最後一局改動一下……”


    龍德當然有自己的心思。


    他曾經是個奴隸販子,後來跟著小貴族主家組成的商隊來到斯昆鎮。


    原本打算大幹一筆。


    哪成想第一次出手就受挫了。


    他興致勃勃地上鐵聚店收購骨人殘骸,結果被人捷足先登,隻撈到堆廢鐵。


    這還不算什麽,除了在主家那丟了麵子,損失並不大。


    然而就當他們準備做點正經生意、屯好貨返程時,遭遇了意外。


    一夥沙克人洗劫了他們。


    為首的那個頭領並未蒙麵,身形高大,骨骼暴突,雙目赤紅……哪怕是丟在沙克人中,都算得上嚇人的那一類,對人類來說更是形同惡鬼遊魂,不似人間活物。


    他輕易殺死了主家重金雇傭的護衛們。


    連那個叫施遠的小貴族自己也沒有幸免,貨物、錢財全部被奪去。


    隻有龍德在關鍵時候丟下眾人,逃得性命。


    然而沒有了發家的資本,哪怕老練如龍德,也隻能混跡在斯昆鎮的底層。


    他是不敢借貸的,因為龍德認出來,那些放貸的商人就是自己的老同行——奴隸商人。


    隻要沾上一點關係,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把鐐銬戴在你的手上。


    這一點龍德再清楚不過。


    他自己就是這麽幹的。


    近些日子他趁著雷霆競技場開啟,利用超出常人的見識,在賭場販賣情報和趁機跟注,倒是賺了不少小錢。


    若能再說服這個賭客……


    利用他的這注勝負場,說不定還真能攢下回家的路資。


    “好!”賭客不再猶豫,“押注,路北遊敗。”


    龍德滿意點頭。


    按照約定,這一筆他也參了注。


    對賭客來說,有人分擔風險;但對自己來說,這就是白蹭了一個高回報高勝率的投資機會。


    “押注。”另一個聲音響起,“路北遊勝。”


    龍德和賭客都驚訝地看向他。


    這個人,賭的也是勝負場。


    “已經生效了五次……”


    果然,頭戴兜帽的年輕人補充道:“押路北遊,六連勝。”


    霍步陽沒有給其他人上前來勸說的機會,他下注完,轉身就走。


    他想起雷霆競技場剛開賽時,路大哥跟他說過的話。


    那時,白發青年開玩笑般說,真想贏錢,就找機會賭他輸。


    因為這是他肯定能控製的一個結果。


    打假賽嘛。


    一般的沙克戰士不會這樣選擇,無論是榮耀前途還是現實利益,雷霆競技場能帶給他們的都遠比一局賭盤大得多。


    然而霍步陽總覺得……路大哥能做得出來這種事。


    不過,即便這樣。


    他也不會賭路大哥輸。


    霍步陽沒有去賽場,他拉低帽簷,同時確保領巾遮住了麵容,低身進入潛行狀態,疾步向自家的方向趕去。


    ……


    雷霆競技場。


    “巨人瑞?”


    看著魁梧的女戰士上台,路夢輕聲道。


    陰影伴隨著瑞恩的腳步緩緩移動,就好像天邊突然飄過來一片烏雲,遮住了路夢的身形。


    真是有夠誇張。


    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路夢突然想到自家的鐵牛。


    給這位當坐騎說不定正好。


    “巨人瑞麽……”聽到路夢的聲音,沙克族的女戰士開口,“隻有親近的人,他們才這麽叫我。”


    “其他人一般直接叫我瑞恩或者巨人,哦,‘巨人’這個稱號已經撤銷了,你叫我瑞恩就可以。”


    “好的,瑞恩。”路夢點頭。


    兩人的對話聲音不大,隻有一邊的主持警衛能聽見。


    然後他呆住了。


    這對話的內容隻是尋常……然而這本身就不同尋常。


    要知道賽場之上,瑞恩一向就是個人狠話不多的冷麵殺手形象,連對手求饒的話語都聽不下去,怎麽還和人聊起家常來了?


    警衛的目光在兩位選手之間打轉。


    一方麵他感覺瑞恩在心中的形象崩塌了……另一方麵他更加在意路北遊。


    能夠讓曾經的百團守衛、稱號戰士這麽放下架子來搭話,難道就連瑞恩也覺得這個對手值得她認真起來?


    亞敏和艾達坐在場下。


    這回來觀戰不是艾達提議的,而是亞敏主動拉著他來的。


    倒不是想來看瑞恩暴打路北遊。


    亞敏已經贏下了自己的第六場,鎖定了出線名額,接下來就是內部決定誰到底才是本屆競技場的冠軍了。


    讓他感到遺憾的是,路北遊和瑞恩提前對上。


    這樣無論誰勝誰敗,自己都會少一個在正麵賽場上擊敗他們的機會。


    遺憾歸遺憾,這樣的熱鬧亞敏是一定要湊的。


    自那次交手試探後。


    不知不覺中,從一開始的無所謂漫不經心,這個沙克年輕人也開始關注起了路北遊的戰果。


    艾達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雖然也贏下了第六場,但畢竟有輸給路北遊的一場敗績在,麵對其他全勝的選手,沒什麽競爭出線的機會。


    對此,亞敏不禁有些遺憾。


    但他也知道這就是艾達大哥的真實水平,沒必要太過強求。


    台上。


    瑞恩抽出腰間的分段斧。


    對一般的沙克戰士,這厚長的武器起碼得背在身後,而以瑞恩的體型居然能把它掛在上腰。


    看她那單手持握的樣子,路夢想起了某作品中的鏈鋸劍。


    “好的,”女戰士用同樣的句式回答,“路北遊。”


    下一刻,場上如同風雷刮過!


    瑞恩的身形像山崩一般撲來,腳下的木台咯吱作響,讓人不禁懷疑這些足以充當城門的木板,正處在開裂的邊緣。


    路夢長刀一橫,一手持柄,一手按住刀麵。


    緊接著撞上了分段斧。


    瑞恩力劈而下!


    路夢的腳步未動,身形卻猛然倒退,厚底長靴踩在地麵上,甚至擦出一道焦木碳化的痕跡。


    瑞恩的巨刃正壓住他,一直推向賽場的邊緣。


    場外觀眾驚呼。


    僅僅第一招,路北遊就落入了下風。


    如此下去,都不需要額外動手,他會被直接劈出場外。


    然而這一切,在瑞恩的眼裏又大不相同。


    她清楚地看到,分段斧是砍在了刀麵上,但對方的雙臂和腰膂卻紋絲未動。


    瑞恩對上了他的眼神。


    同樣古井無波。


    路夢穩穩接下了她的全力一擊。


    雙方的力量,勢均力敵!


    至於路北遊被打得倒退,唯一解釋就是……


    地麵太滑了。


    察覺到這點,瑞恩腳下不停,把一陣陣炸響留在身後。


    正如路夢了解的那樣。


    瑞恩其實並不追求所謂的殺死對手,她的戰法穩健,攻守具備。


    不管什麽原因,就這麽把他推下去,隻要能夠獲勝就好。


    她之所以會在賽場上殺人,某種程度上還和這個男人有關係……


    砰!


    一聲炸響。


    瑞恩的分段斧直接劈斷了賽場的圍欄。


    然而路夢消失了。


    他沒有飛出場外,而是……消失了。


    瑞恩快速收手,側身一格。


    她捕捉到了那一絲微光。


    轉瞬間,微光擴散,充斥在自己的整個視野。


    是烏金色的刀光撲麵而來!


    ——剛才的不是一聲炸響,而是兩聲。


    分段斧之所以能劈下,是因為路夢抽出了他的刀。


    他先一步踩在了圍欄上,猛蹬發力,騰空出去,躍向瑞恩的身側!


    是路夢踩斷了圍欄!


    一次借力,他在半空揮刀!


    路夢後續無力,然而以血肉劈刀的鋒刃,哪怕隻是沾上,也足以分筋斷骨。


    刃光直逼女戰士的眼睛,水滑如鏡的刀麵也映出了她的臉。


    瑞恩嘴角突然上揚。


    她放棄了格擋。


    轉而抬臂一掃!


    哢。


    畫麵突然靜止了,全場鴉雀無聲。


    路夢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側身貼地,隻用單手向上刺出長刀。


    鋒刃剛好搭上瑞恩的咽喉。


    這個女戰士的身形實在高大,換做其他任何一個沙克戰士來,在這個距離……他都已經被斬下了頭顱。


    不過,身高本來就是瑞恩的優勢。


    否則她也不會被稱為“巨人”。


    瑞恩在最後一刻放棄了防禦。


    她選擇全力揮出一斧。


    此時,巨刃貼在了路夢的腰間,但不得不緊急刹車。


    如果他們繼續發力,瑞恩會斷首,路夢則會腰斬。


    兩敗俱傷……


    不,是同歸於盡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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